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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見那人四十來歲,身上道袍顏色暗沉,行止間藥香陣陣。他頭發淩亂地糾在一處,麵有病相,雙目半睜未睜,總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

    許真人絲毫不懂憐香惜玉,當著眾人麵怒斥華白蓮,對方卻一改方才強硬,從容施禮道:“許師叔教訓得是。”

    語氣淡淡,一如平常。

    見華白蓮如此,不少外門弟子心中憤慨,心道許真人當年衝擊金丹未成,隻能借著靈藥強行結一顆假丹,假丹不僅實力不濟,就連壽數也隻得金丹一半,如今千年已過,還不知有多少年好活,他不想著廣結善緣,反而處處得罪不能得罪之人,真是蠢物。

    若非他煉藥之術了得,在宗門地位或許還不如華師姐呢!

    有弟子試圖仗義執言,但看見許真人似笑非笑地盯過來,心中一凜,那許真人性子本就難測,不可以常理推斷,萬一真發起瘋來,他可扛不住對方一掌!於是一口氣噎在喉嚨裏,隻覺胸腹幹痛,仿佛快窒息了。

    他忽然想到許真人說是已將俆妙君已收入門下?難道許真人便是俆妙君的依仗?是了!許真人能煉藥,又有假丹修為,對付練氣期的人自不在話下。

    一瞬間,似有不少人想明此事,眾人忌憚漸消,雖有些羨慕俆妙君在外門中的順遂,但許真人命不久矣,跟了這樣一位師父,他們竟有些同情她了。

    不過,她敢於頂撞華師姐,想來也與她師尊一般目光短淺,倒是活該。

    “既你已知錯,那便退下吧。”許真人依舊氣定神閑,視線移向了何香泉:“你話很多?”

    何香泉抖得有如篩子:“我、我……”

    “那便多練練嗓吧。”

    許真人手指一彈,隻見一道黃符打入何香泉體內,何香泉一驚之下尖叫出聲,接著便似中邪一般,反複那道叫聲,韻律起伏竟一模一樣。她的雙手狠狠勒住脖子,眼神從驚恐轉為憤恨再被哀求取代,很快,嘴角溢出鮮血,聲帶似已裂開,卻依然張著嘴咿咿呀呀地叫喚。

    其餘人不禁頭皮發麻,暗自施法隔離了何香泉的聲音,不敢再看。

    許真人一直不為所動,待何香泉暈倒,他才吩咐弟子將人抬走,此事一了,原地便隻剩下他與俆妙君。

    “師尊?”俆妙君牢牢地盯著對方眼睛。

    許真人傲慢地點點頭:“一會兒,跟我回玉路峰。”

    “好呀。”她黝黑的雙眸忽然彎成一道錦橋,橋下有水波蕩漾。

    許真人這才徹底睜開眼,認真審視她:“你心中無疑問?”

    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忽然說已收你為入室弟子,且陌生人還是個沒什麽本事的假丹真人,真有人能毫無猶豫地接受?

    “從今往後,您就是我師尊。”俆妙君認真道。

    “……”

    許真人不知俆妙君為何這般好騙,召喚仙禽領著她回了玉路峰。他即為假丹真人,哪怕煉藥本領不凡,住得小峰也好不到哪裏去,不過是青雲宗偏遠一峰罷了。

    但望著玉路峰上霧收翠嶺,雲結長空,俆妙君興致高昂:“師尊,您這裏可真多奇花異草,那是赭須根嗎?”

    “嗯。”

    “那是碧華草嗎?”

    “嗯。”

    “那是黑龍藤嗎?”

    “……你話很多?”許真人試圖嚇她一嚇。

    “是呀。”

    “……”

    入了峰頂大殿,殿中隻有兩個藥童守著,許真人指著二人道:“高個兒的是桂丁,矮點兒的是青果。”又道:“後山乃我煉藥之所,這前殿就留給你修煉之用吧。”

    “是。”

    “聽說你是單水靈根?我為你挑了一套心法,一套術法,你先練著吧。”

    “是。”

    “我經常閉關,無事不必來擾。”

    “是。”

    “……”這話怎又這樣少了?就沒拒絕的時候?許真人鬱卒。

    “恩,那你先下去吧。”

    “不急。”

    “還有何事?”

    “弟子還未正式拜過師尊。”俆妙君猛然跪地:“師尊,請受弟子九拜。”

    許真人身子微動,似乎想躲開,可最終牢牢站定。

    **

    峰煙半隱,斜暉脈脈。

    一道水色銀光劃過,老枝上紅疏綠暗,飛絮濛濛,一柄劍輕佻地接住搖搖墜地的紅,劍尖一顫,那朵紅迅速四分五裂,又散成十片百片千萬片,猶如血色風沙卷地,至剛至柔,至惡至善,最終灰飛煙滅。

    一劍咫尺,一劍天涯。

    俆妙君掐一劍訣,劍勢猛然而收,長劍輕鳴一聲鑽入劍鞘。

    如今她的修煉速度已非常人可比,短短六十年,她卻已達築基七層,興許再幾十年便能結丹了。要知道,就連華白蓮築基至今一百餘載,也不過七層修為呢。

    據俆妙君所知,萬年來百年成丹者少之又少,除了乾坤宗那位鴻明仙君,其餘人都在修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或許,該輪到她了……

    她微微一笑,雖不解為何自身修煉資質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師尊讓她好好修行,她隻要照做便可,俆妙君向來是個聽話的弟子。

    她算算時辰,手指掐訣,立刻換了一套常人衣衫。

    一推開門,青果在門口迎道:“師姐,您要下山嗎?”

    這些年,他與桂丁已陸續被許真人收入門中。

    “是呀,一些食材快沒了,我得去買點兒。”

    青果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辛苦師姐了,師尊閉關三月,師弟已三月不知味矣。”

    盡管築基以上均可辟穀,但靈肉靈蔬靈果靈穀對修煉有益,又可解口腹之欲,故許真人每每出關,桂丁青果都會為他準備一桌好酒好菜,俆妙君見師尊並不反對,特意下山學了些時日,如今自有一把好手藝,已成為玉路峰的“廚娘”。

    這青雲宗山腳的鎮子喚作白雲鎮,因背靠一等大宗,此鎮熱鬧非凡,每日來往修士絡繹不絕,靈寶丹藥更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俆妙君直往農市上走,半道上經過一家茶肆,隻聽裏頭喧嘩聲陣陣,忽有一人高聲道:“那君長鬆可真厲害,不過百年,他竟已金丹第一了!”

    君長鬆?

    俆妙君頓住腳步,多年前荒廟中,與仙君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經過百年雕琢,早已銘刻在心。

    君長鬆……他,會不會與爹爹的死有關?

    俆妙君不動聲色地走向人群,隻見茶肆書板上貼著兩張紙,一張上書“天地榜”,另一張則寫著“日月榜”。此榜幾乎等於修界實力排位榜,從修為到法術再到武器以及戰績,綜合兼顧後評選出各階段前一百位修者,雖不敢說權威,但具備一定參考性。其中“天地榜”隻記錄紫府、金丹、築基期修者,而“日月榜”則記錄渡劫、合體、分神期修者。

    由於如今修真界,最高不過分神期,故而日月榜常年不見變化,一變便是山崩地裂,而修士們最關心的,往往還是天地榜。

    俆妙君掃了一眼,金丹榜中第一人,便是君長鬆。

    “想當年,那君長鬆不過是四靈根呢,據說修行資質僅僅七品,沒想到他竟一路做了許多大事,得了許多奇遇,年紀輕輕,便有這等修為,還十分尊師重道,聽說百餘年前他剛結丹,便冒險去西海秘境為他師父尋了一枚龍果延壽丹,真是重情重性。”

    俆妙君呼吸一窒,西海秘境?!君長鬆果真去了西海秘境!隻是仙君為何會特意提起他?

    “對啊,那可是能延壽千年的靈藥,這是何等奇遇啊!隻不知後來發生何事,竟餘他一人返還,其餘人都……唉……”

    “那君長鬆也足夠道義,但凡留有遺體或遺物的同行者,他都特意找人送回本家,就連秘境中所得寶貝,都均分給死者親近之人,可惜,還有些人什麽都找不到了。”

    遺物?寶貝?是了,掌門之所以會知道爹爹離世,定是君長鬆告知,即便爹爹留有遺物,多半也與那些均分的寶貝一般,落入他囊中。俆妙君心中寒意陣陣,若有一日她修成金丹,定要殺回棲霞門,問他一句悔是不悔?!

    “他若是不道義,長陵宗宗主女兒碧落仙子又怎會非他不嫁?”有人曖昧地調笑。

    “說來君真人長得也是愈發俊美,哪裏還有當年畏畏縮縮土裏土氣的樣?英俊瀟灑,一表人才,又有這等實力與品性,不知讓多少仙子們傾心啊。”另一人嘻嘻笑道:“可惜君真人癡情得很,碧落仙子非他不嫁,他卻隻想娶青雲宗的白蓮仙子——啊!!!”

    一道飛劍陡然從天而降,輕輕一抹,就見說話那人嘴角裂出一條大口,直至耳後。

    伴隨著驚叫聲,茶肆裏一片慌亂,隻能用餘光捕捉一道月白殘影飄然遠去。

    “那是……白蓮仙子?”

    “噓!你還敢提啊?!!不知道白蓮仙子有多恨君長鬆?”一名中年男子告誡。

    “為何?”

    “難道你們不知?白蓮仙子天賦卓絕,二十餘年便築基有成,當年青雲宗本欲讓她與鴻明仙君結為道侶,特意派她隨林真人前往乾坤宗參加君長鬆的金丹大典。那鴻明仙君何等風神秀逸?宛若曉日清月,朗然照人,即便今日的君長鬆也不及一星半點,白蓮仙子焉有不動心之理?”

    “可誰知後來會發生那等事?偏偏告發鴻明仙君之人正是君長鬆,他毀了白蓮仙子的好姻緣,白蓮仙子哪裏還會給他好臉?說起來,鴻明仙君……真是太可惜了……”

    “閉嘴!你要死啊!!”

    有人一把捂住中年男子的嘴,後者回過神來臉都駭白了,一時間手足無措。再看其餘人盡皆神色驚恐,連華白蓮一劍都嚇不退的吃瓜路,竟頃刻間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