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四章

字數:5782   加入書籤

A+A-




    她想著,又忍不住地想冷笑幾聲。

    蒼天不仁!憑甚,那些傷她害她欺她辱她的人都還好好活著,傅家,周家,王家!她不甘!

    她傅沅指天立誓,若是能重來,她絕不忍讓半分!欠她的,她不討回來,誓不為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陰寒的笑聲斷斷續續地縈繞在這方天空,京郊這片亂葬崗,陰森地宛如地獄。

    雪……

    下雪了……

    一片比一片大的雪壓下來。落地無聲。這世間再一次靜下來,死一般的寂靜。

    這樣純潔的雪,底下的肮髒卻被埋地幹淨,半點不聞。

    “嘀――”

    “檢測到宿主怨氣達上值,強製下載安裝――”

    “嘀――禍國係統安裝完畢,待重啟。”

    “重啟中。”

    “3――”

    “2――”

    “1――”

    意識裏,仿佛是紛繁的上一世,錯綜的宮殿,古老的傅宅,各人各影交雜著,模糊成一團,又閃著光亮,絢麗的如同綻開的煙花。

    過了許久,這意識,又仿佛成了一片虛無,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這裏,是哪裏?

    她,不是死了嗎?

    “叮――禍國係統重啟成功。”

    忽地,有冰冷的機械音傳來,傅沅聽地清楚,卻連一絲該有的好奇驚惶都沒有,四肢的感覺在這裏消失,她什麽也看不見,卻什麽,也不願看見。

    她的眼早已空洞,如今,整個人,也仿佛成了空洞的一團幽靈鬼魅,

    那聲音響了一聲就歇了下去,又是一片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傅沅不認為自己聽差了,但她確實,沒有一星半點想去探究的念頭。

    人都死了,哪管它身後洪水滔天!

    隻是,這般死寂裏,不知怎地,傅沅卻倏忽想起,在姑蘇城裏茶館大堂講書的白胡子先生,日日敲著茶碗講著的那些個老掉牙的鬼怪誌異故事。

    豔麗的女鬼,吃人的狐妖……

    話本子裏的人物,她們不過一縷青煙,也常常幻成美貌的男人女人,去把不知事的貪色的人引誘來,吸食人的精魄,枉求在陽間多存那一兩日。

    那時的姑蘇,吵嚷熱鬧,繁華無比。街市上,最便宜的糖葫蘆隻要兩文錢就買一串,其實不甚好吃,酸澀地要命。但卻被她惦記了幾個秋天,哪怕她後來坐上了傅家家宴,山珍海味遍布眼前,卻也覺得,那最初的味道和第一次吃到時的滿足,她一輩子,怕是也忘不了。

    傅宅裏的老婆子也悄悄聚在一處,學舌般講著老先生的故事。

    鬼怪……

    她在心裏念叨著,又一哂,或許自己,現在也是那些張牙舞爪,滿麵青絲,猙獰醜陋的鬼怪了。倒是不知,她怎地才能變成那美貌少女,去吸人陽精?

    “你想活著?”那冰冷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仍舊是那幅無波無瀾的聲調,這一回,卻難得地隱了些誘惑,絲絲縷縷地蠱惑人心。

    活著,多美好的一個詞語。哪一個臨死的人不這樣企盼。

    “我可以幫你。”它繼續說道。

    冷冷的聲音一如既往,傅沅聽在耳裏,卻隻覺震耳發潰。壓抑著緊崩的情緒一瞬間炸裂,身死那一瞬間的滔天怨恨和不甘的怒氣也跟著從心底噴勃而出,自己那泣血的咒怨也聲聲明晰起來。

    若她活著……若她活著!若她活著!!

    她死水般的情緒霎時翻湧起來,撕心裂肺的沸騰之後,才緩緩地歸於平順。

    “你是誰?”

    過了許久,傅沅才聽見自己嘶啞殘破的詢問聲響起,猶如被鋸子撕扯著,嘔啞嘲喳的聲音辯不清男女。卻不難聽清內容,每一個字,她都咬的極狠,一個接一個重重砸下,仿佛用盡了畢生力氣。

    字咬地狠切,但確實極為平靜。平靜到這話不似從她的口中說出來,平靜到這聲問詢仿佛隻是隨便一問。極致的冷靜!

    “宿主183號,我是您的係統――禍國係統。”

    “禍國?嗬,我果真成了妖孽不成?”傅沅勾起魅眼,似笑非笑地道。

    無心去管所謂宿主,所謂係統,她聽到她破敗的聲音裏盡是嘲諷,刀刃一樣刻薄。

    自古隻有妖孽禍國,那些民間謠傳上,哪朝哪代的王,迷戀上哪個絕色佳人,貽誤了朝堂,百姓民不聊生,那女人,可不就是妖孽變的,禍國禍國,下麵就是殃民了。

    她算哪門子的禍國之人!不過一個被傅家撥弄的可憐蟲罷了!

    王家的太叔公覬覦她的容色,她險些便被家族送去容那個老男人褻/玩。她使了多少計謀,才讓那個男人死在青樓裏,躲過這一劫。

    才不過安生了一年,因著大厲皇帝好男風,她便又被傅家大公子算計著送上了龍床。她從來自負,被下了藥困在帝寢殿裏,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之時,方才第一回感到絕望!她第一回那樣恨傅家,恨自己不夠強!

    她拚著性命拔了冠上的束發的玉簪傷了皇帝又自斷咽喉。後來……便是那處亂葬崗了。

    嘁,傅家還真該感謝自己,若是自個兒的身份暴露了,傅家該要遭多大的連累。

    禍國,未免太過抬舉她。

    傅沅無法理解,係統卻也無法解釋,整個空間裏隻有冰冷的電子音再一次響起:“宿主,我還有一個名字。”

    “你可以叫我,7305號信仰係統。”它的聲音慕地有些神聖,莊嚴至極,比之最虔誠的信教徒也不差什麽,甚至幾乎有些病態的崇拜尊崇。

    “信仰……”傅沅在心底喃喃。

    禍國係統,信仰係統?

    何謂禍國?

    以色禍國者,媚帝寵,惑宮廷,下下。

    以權禍國者,謀國祚,亂蒼生。次之。

    係統沒有說,傅沅是它見過的最獨特的一個宿主,也是最有希望到達那最後一步的宿主。

    它陪著她過了一世,在她二十二年的生命裏,傅沅沉沉浮浮,堵上了一生換了絕望。而它,冷眼看著傅沅走的艱難的一步步,看到了它的希望。

    傅沅,便是它的希望!

    係統也沒有告訴傅沅,真正的禍國者,其實……是最得信仰者。

    這就是禍國與信仰最矛盾卻又最深沉的聯係。

    有一句話,看見,既而信仰。

    這便是真正的禍國者。

    這些,不是係統不願告訴傅沅,而是這些,傅沅終會自己知道。

    但現在,傅沅從未浪費精力在她覺得無須糾結的事情上,沉寂片刻,便不再去思索它的名字,隻抬起頭,鳳眸挑起,眼裏一霎那光芒璀璨。

    “你說,可以幫我活著?”

    “是。”

    “何時?”

    “隨時。”

    ――*――*――*――

    姑蘇,傅家老宅二公子的書房裏。

    本是個雅致的地兒,此刻,卻有些嘈雜。

    “啪――”先是書卷拍桌的聲音。

    “傅沅,你這個廢物,連塊墨也磨不好嗎?!這墨研地如此粗,鬆州墨十金一兩,本公子一月也不過這一小塊,還等著用呢!你是要耽擱我習字不成!”

    錦袍公子怒視著麵前的青衣少年,說著,更是忍不住筆一摔,砸了手邊的杯盞,啼哩嘩啦一陣響,地上已是一片狼藉。

    這公子也不過十二三的年紀,脾氣倒是忒大!

    “二哥,我沒有……”他對麵的少年低低地辯解著,聲音怯懦,眉眼精致如畫,雖身處勢弱,但細瞧,他眸子裏的堅韌和煞氣卻是分毫不弱,他斂下眸子,瞳孔被完完全全遮掩住,眸子裏的神采也掩地不露聲色。

    周圍幾個年輕的小廝看著他,笑得隱晦,卻盡是譏諷。公子正是心情不好,這種苦差事,合該他這樣的下賤胚子來做!

    “二哥,誰是你二哥,你這賤種,有何資格叫我二哥!”

    傅綸揮著袖子煩躁地緊,師傅布置的課業簡直晦澀不堪!折騰了半個時辰還是毫無近展。這個黴星卻還來湊人眼前,越看越惹人生厭!

    那少年堆著身子去撿地上的紙張,伸出的手卻忽地被一隻突然出現的華麗靴子踩中。傅綸顯然還未完全出氣,從來就是個狠辣的性子,此刻,更是可著勁地對著自己的庶弟撒氣,腳底那隻修長白皙的手狂亂地掙紮著,甚至有模糊的痛叫聲響起,在這裏,卻無濟於事:

    “你不是聰慧嗎?縐夫子當眾誇獎,我等不如?!你倒是厲害,啊?”傅綸嗤笑著,一張麵容因激烈的心緒起伏而通紅著,語氣半是嫉妒,半是不屑。

    一陣拳打腳踢,地上那少年隻抱著腦袋,不時悶哼一聲,卻絲毫反抗不得。

    “你這個丫鬟生的賤種,怎地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