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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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璟萱朦朦朧朧睜眼的時候,外麵已經亮了,克己慣了,她從來不是貪懶的性子,也是自然地早醒。
紗帳外,微微的光漏進來,模糊可以看到大概,外麵一應的擺設全變了個樣,全然不是她熟悉的模樣,崔璟萱腦袋發昏,瞧得有些怔怔的。
“醒了。”
楚宸低啞好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崔璟萱背靠著宸王溫暖滾熱的胸膛,倏忽瞪圓了眼,不期然連手指頭都僵了。離得太近,楚宸的氣息就飄飄地沉在她額前,明晃晃提醒著她的新身份和所處的地方。
她穿著一襲白色中衣,白色……她最後的意識裏,穿的分明是紅色。
昨晚……昨晚!!!
楚宸挑了挑眉,便是她背對著他,她的反應他也是清晰地看在眼裏的,在他麵前,崔璟萱還從未這般慌亂過,就如同昨日,從拜堂到掀開蓋頭,新娘子可是半點都沒有無措茫然過,從容自若的氣度和儀態震懾地滿場都對這位年輕的宸王妃刮目相看。
楚宸忽然勾起唇角笑了笑,冰冷的氣質消融的一點不剩:“萱兒。”
崔璟萱克製著忍不住地紅暈起來的臉龐,手上甚至已經出了汗,她應道:“嗯?”
楚宸道:“你昨天……喝醉了。“
“……”
崔璟萱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來,正對上楚宸瀲灩的眸子,他黑發垂著,麵如冠玉,眉眼俊朗而堅毅,如同一幅畫一樣。
畫中的人幫她把額前的碎發撥開,靜靜看著她:“果然萱兒不能沾酒的,是我的疏忽,昨天的酒被換掉了。不過,萱兒酒醉的樣子倒真是少見。”
楚宸掩唇咳了咳:“我還記得,在莨峰時,萱兒喝醉了,會拉著師傅唱……”
“師兄!”崔璟萱慌忙地捂住了他的唇。什麽酒後拉著蘇先生唱紅豆什麽的,絕對是不可以提的黑曆史!她慌亂羞怒著,沒有注意到被她捂著唇的那人眼裏一閃而過的笑意。
外麵有丫鬟聽見了裏麵聲響,在輕叩門扉,小心翼翼的模樣:“王爺……王妃,起嗎?”
是阿拙的聲音,熟悉的聲音總是令人親切的,崔璟萱瞬間卸了一點厚重的防備和茫然。崔璟萱揚聲喊道:“進來,起了!”
楚宸沒有多言,能讓一雙滿是愁緒和深沉的眸子裏歡快起來,他心裏不自覺的也是欣慰而歡喜的。
因著要入宮,便極隆重地梳妝收拾了,崔璟萱的王妃宮裝繁複,楚宸都收整好了,這邊崔璟萱還未收拾妥當。楚宸看了幾眼,便出去喚了淩臣來,吩咐了兩句什麽。
待最後一件外袍披上,封腰的束封一點點收緊在腰間。侍竹才緩了口氣,幸而平日裏崔璟萱所穿衣物大都是簡單的,還真從未這樣華麗繁複過,這樣一件衣服,不說穿的人累,她們也是極累。跪下收拾裙尾,擺弄褶皺的,一層層蘊展,衣帶環佩,忒的艱難。
楚宸已經坐著看了半響,看著崔璟萱也坐下,才叫了膳。
崔璟萱聽著他的吩咐,一時無奈:“師兄不用等我。女子梳妝最是麻煩,沒有個一時半刻的,是收拾不妥當的,師兄要多等許久了。”
楚宸把一盞茶遞到她麵前:“無妨。本就不急。”
崔璟萱默,宸王體貼,她還非得阻攔不成。她啜著茶,不知第幾次感歎:師兄,真是個好人。
被發了好人卡的楚宸一無所覺,隻看著崔璟萱,眸光明滅承轉,起起伏伏。
對麵女子似乎有千麵,怎麽也看不到底似得,楚宸瞧見過崔璟萱的各種模樣,但還是覺得,沒敲瞧一次,都有所不同。
她可以穿素衣,脂粉薄施便已一身清華,她可以正裝如昨日,大紅鳳袍珠玉環繞,豔麗攝人,也可以端莊雍容如今,宮裝繁複,華貴自生。
哪一樣衣飾,都奪不了她的氣質和容姿,她慣來不與旁人一樣,不知道她自己是否注意了,氣質最深裏,她一點不同於此間人物,時刻飄然著,不知歸向何處。
半盞茶的功夫,早膳便已經端了上來,隨著的,是一臉陽光笑意的淩臣。
他恭敬又輕快地行了禮,便掏出來一個木匣子,放到楚宸手邊,退下去之前,他擠眉弄眼地給崔璟萱使了一番眼色,雖然崔璟萱一點沒弄明白他的意思,但約莫明白了,那匣子大約是給她的。
果然,楚宸把匣子推給了她,示意她打開。
沒有上鎖,但保存的極好,一接到手上,崔璟萱才聽到楚宸緩緩道:“這是楚國皇室自開國就傳下來的,開國皇後的暖玉九鳳尾簪。”
崔璟萱聽著,驚愕了一瞬,她的指尖正叩在匣子邊緣,他的聲音鑽進耳裏,讓她竟有些不敢用力。她清楚地瞧見楚宸在說這話的時候,眼裏劃過的一抹暗沉。她肯定,那不是錯覺。
崔璟萱心思微動,開國皇後傳世的東西,緣何到了根本沒有封太子的宸王這裏,這簡直是一個不可細想的問題。
幸好,楚宸也沒有讓她猜猜猜的意思:“太後當年沒有把這簪子傳給母後,反而在我及冠之日把這簪子給了我。“
提到太後,他的眼裏很是複雜,皇家無親情,母親,父親,兄弟,姐妹,根本沒有誰純粹地為著誰,太後自幼護著他,他感謝,但也惶恐。
楚宸道:“萱兒,雖然你知道,但我還是該鄭重跟你說明,這裏是我的府邸,母後與父皇居在皇宮裏,不入王府,這裏,便隻有兩個主子,這座府邸姓楚,也姓崔。“
崔璟萱的手心顫了顫。
楚宸直視著她的眉眼:“離了安國公府,宸王府會護著你。”
“這是我給璟炎和安國公夫人的承諾,也是給王家太.祖父和蘇先生的承諾。”
“同時,這也是我對我妻子的承諾。”
……
宸王單立了府邸,大婚第二日便是進宮向皇帝謝恩和敬茶的日子。
一同入宮的時候,馬車上,新任的宸王妃竟莫名有些局促。
該做的不該做的事都做了,昨兒也沒覺得什麽。但如今,宸王徹底地坦誠了,把自己的所思所謀都盡數交代,崔璟萱竟慢十個半拍地遲鈍地別扭起來。
楚宸是個很謹慎理智的人,心性如鐵,死命都撬不開的那種。這也沒辦法,生在皇室,長於陰謀算計,母親不疼,父親不愛,一個胞兄,還是個與世無爭一盡退讓的淡泊性子,全靠他一個人撐著。
入戰場,謀權力,門客親信是他一個個請來的,支持者是他一個個爭來的。
他該是不信任任何人,不會付諸真心在任何人身上的。
但很難得的,宸王生於涼薄,寡情而不無情。離得近的人,分明從他身上感知到了他的深沉而熱忱的真意。他由利益而出發,但從不止於利用。不止她,何韌,蘇先生,崔璟炎,廢太子……楚宸冷漠地,不發一言地把他們護在了羽下,真心換真心,何韌站他,也不是沒有道理。
對麵,宸王端坐著,淡淡的神情,行車上看書傷眼睛,他便隻垂手撫著自己腰間的一枚玉佩,微斂著眉眼,氣息寧和。
崔璟萱才發覺,宸王,真的是一個極危險的人物,他明明該是一把鋒利的劍,君臨四方,莫不敢有與其爭鋒者,但離得近了,他卻氣勢盡收,很容易地讓你卸了防備。倒成了一塊玉,溫潤柔和,溫厚君子之德。
明明……不應該這樣就接納如此一個氣勢極強的人物啊,但……他怎麽就這麽容易讓人放鬆下來。
“在看什麽?”楚宸的聲音忽然響起,崔璟萱神遊的心思倏忽一愣,楚宸已經從玉佩上收回了視線,定定看著她,眼神專注。黝黑的瞳仁裏深邃又清明,星辰一樣吸引人的視線。
崔璟萱的耳尖忽然紅起來。
“沒什麽。師兄,說來,我在宮裏該叫你什麽?”
“王爺?殿下?”崔璟萱暗暗咬了下舌頭,怎麽叫都很奇怪。
楚宸顯然是怔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她會問這樣一個問題。他頓了一霎,才道:“宮裏就叫王爺吧,太後極注重規矩禮度,其他地方,叫……二哥。“
他在蘇先生弟子裏排二,崔璟萱排三,自那以後,淩臣帶的頭,他手下的人便都認了三姑娘,按照這個排法,她喚他二哥也是使得的。
崔璟萱自然知道太後喜歡那種乖乖巧巧知禮溫馴毫無攻擊力的女孩,畢竟,被召入宮不止一次,也不止一兩年了。
崔璟萱想起了何韌半嘲笑地告訴她,齊王請婚,而太後強拆姻緣,把林菀指給羲世子,又強插一腳,把她指給楚宸的傳言。她以為何韌隨口一說,但如今,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
太後……這是相看考察了她多久,籌謀把安國公府加到楚宸身上籌謀了多久?!!
她忽的寒了寒,西華姐看著太後那種隱藏的哀傷和無奈的神情,太後那永遠晦澀看不清寒熱的目光……
“怎麽了?“
看著她麵色忽然的發白,楚宸蹙著眉手指探了過來,一拭便摸到了她寒涼如冰的手掌,他坐了過來,扶住了她的身子,眉擰的更緊了些:“萱兒?“
崔璟萱看著他,連聲音都輕了些:“二哥……”
“我從不知道,宮裏如此地讓人心累交瘁。”
楚宸眼睛閃了閃,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但莫名覺得她現在極脆弱,完全不像她平日。他知道的崔家大姑娘,隱忍,早熟,堅韌,但還沒有這樣乏累地失了希望的時候。
“二哥,你一個人在宮裏,一定很累。“崔璟萱靠著他,闔上了眼睫。頭腦竟愈發昏起來。
“怎麽會有人喜歡宮裏的生活……”她喃喃,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楚宸。
……
楚宸不知道,她之前見過了一個人,萬安寺的元清法師,那位一直平靜著眉眼,俊逸非常又高冷非常的佛之聖子。
她不知道元清這樣居住在天上,不沾染紅塵半點俗氣的得道之人怎麽會插手他們幾個兒女情長的事,偏偏這位高冷的法師就是這樣立在了她麵前,告訴她:“姑娘,你關係到國之命運。”
“十年後,你會造成一場大楚的浩劫。”
“除非,你心甘情願嫁給三皇子,輔佐他。”
崔璟萱當時就白了白眼,這位師傅恨她當年用萬安寺的名聲威脅他查案直說啊,還搞出這樣一個禍國的名頭加到她頭上。
她既沒有柳西華那樣的傾城之色,也沒有林菀那樣的傾國之心,她哪裏就成了禍國殃民的人了,造成一場浩劫,關係國之命運,她這是要成為鎮國神獸,要成仙嗎?!
崔璟萱好脾氣地沒有爆發,謹守著名門淑女的優雅和風度:“師傅,你說笑了。”
元清卻半點沒有笑,反而麵色更嚴肅了些,雙手合十,看著人的目光還是那麽似悲似憐,但這一回,到底帶了些急色:“姑娘,我是知天命之人。”
知天命,過去之所來,未來之所往,所謂天命。
崔璟萱的目光冷下來,她緩緩地,極慢地收斂了自己眼裏的所有情緒,她最是不信這些玄來玄去的東西,蘇先生在第一次見她,曾問她問崔府為何要爭命,她不明所以,但她跪直了身子對蘇先生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既是命,何爭不得,又可知,這爭,也是命運安排。
她忽的有些想笑,那時她是詭辯了,爭既是命運安排,那不還是爭,繞來繞去,翻來覆去,還是逃不開一個命字。
林羲,林菀,楚宸,這是命,前世今生,都是命。
“你知道什麽?”她問。
元清看了她辨不清的情緒一眼,“我知道姑娘的來處,也知道姑娘的去處。來處不重要,但十年後,若姑娘做錯了選擇,崔家會毀,楚家會毀,大楚,可不就毀了。”
崔璟萱轉頭就走,一點不想與這人再神神叨叨下去,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重要,偏在他口裏,她還了不得了,一個選擇都會敗了一個國家,笑話!
崔璟萱走的很急,手都抖起來,她不相信,不會的,元清這個神棍,他的話聽聽就得了,怎麽能當真!
她在心裏安撫著自己,卻偏偏,她不自覺地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一個人。他穿著戰袍鎧甲,一身冰霜,原先謫仙般的溫潤氣質一點都不剩了,他分明成了一座弑神。他的眉眼還是俊逸無比的,但他的眼睛竟那樣黑黝,暗沉如墨,他對她淺淺一笑,“萱兒,跟我走。”
“十年前,不,二十年前,你就該是我的妻子。”
他笑的那樣好看,但他的長戟之下,卻是崔璟炎的血。不,還有崔璟晨的,何韌的,甚至還有墨飛的,楚宸的。
他一步步走進,她卻一點點往後退,他憤怒,但他笑的更溫柔了,直到他把她逼到最後,崔璟萱驚慌無比:“你還有林菀,你瘋了!”
他卻滿不在乎一笑,“林菀她不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從來都是你啊,萱兒……”
他手指上的血沾染到了她麵上,他一寸寸靠近……
“啊!”
……
崔璟萱驚醒了過來,麵前是楚宸帶了些擔憂的眼,這是那處車廂,耳邊還有馬車的轆轆聲,空氣裏的熏籠香氣,車子平緩地前行著,一點不顛簸。
“萱兒。”楚宸像是鬆了口氣。
他伸出手來撫了撫她的眼睛,道:“還有半刻就進宮門了,瞧著你精神不太好的模樣,早些給母後他們請完安,回去再休息。”
崔璟萱有些怔怔,方才的是夢,她在楚宸肩上靠著,闔著眼竟就睡了過去。
“嗯,讓師兄擔心了,我……隻是太累了。”崔璟萱掩飾著自己的不對勁,楚宸頷首應了,看不出所思所想。
崔璟萱轉過頭,微挑了簾子轉移視線地看向窗外的物事。一時寂然。
崔璟萱看著窗外,眼神專注,但心思早不知去了哪。那短暫的夢,並不全是夢,元清見到她,跟她所說的話,這都是真的,隻是元清麵前的她鎮定無比,但到底那些話在她心裏紮了根。
楚宸的能力和心性,樣樣拔尖,有王家為他保駕護航,宮裏還有太後,這邊有安國公府,武將那邊靖南王府,崔璟炎,鄒麟,甚至耿耿之臣的鎮國將軍府,還有他自己在軍中謀得的勢力。
與二皇子陰鷙殘酷又好大喜功的心性比較起來,楚宸幾乎不會輸。
但唯一的變故全在林羲身上,他是齊王府的繼承人,娶了林菀,就相當於掌控了定國公府。齊王與定國公可全是掌控偌大的兵力和勢力的人!權力之重,安國公是及不上的!
林羲遊曆十載,但他絕不是空手而歸的,就連蘇先生都被隻見過幾麵的林羲折服了心神,引為忘年交。林羲走的地方太多了,連邊海之地甚至再遠一些的國土,他都涉足過。沒有人知道他曾結交了那些人,做了什麽事,他熟知未來世界的科技與醫術,他能做出來的,這個世界根本想都不敢想。
而且,那是一個瘋子,一個不具備仁善的瘋子。在法治世界裏,他輕飄飄就能毀掉十幾條性命,何況現在!
元清來找她攤牌,知天命的人製不了,唯一與她牽扯到的,牽扯很深的,隻有林羲!
崔璟萱瞥著臉苦笑了下,今天進宮謝恩呐。昨日成婚的,可不止她與楚宸,還要羲世子與定國公府的林菀林大小姐。碰到是必然的。
所以,竟讓她不安地做了噩夢嗎?
“主子,該下了,皇宮到了。”與淩臣性格截然相反的淩啟低聲稟告,掀了簾子,忠勇的侍衛長繃緊了麵部線條請他們下車。
崔璟萱被楚宸橫抱著下了車,淩啟把頭低的都快埋到胸了。
崔璟萱歎氣,不是她嬌氣,而是楚宸似乎還在擔憂著她的身體,不讓她自己下……
論宸王為何如此貼心,這暖的都快崩人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