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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聰替大丫攏了攏衣衫的帽子,以防冷風灌入她脖子,若無其事道,“賭場的事情刀疤他們能行,我用不著出麵,在家陪著你和大丫不好?”

    讓大丫貼著自己,他騰出手鎖門,邱豔提著籃子,忙拿過他手裏的鑰匙,“我來吧。樂+文+小說 ”

    好些時日沒去興水村看阿諾,沈聰放心不下,年前去興水村轉轉,宋氏潑辣,阿諾唯唯諾諾的,不知道怎麽樣了,邱豔將門落上鎖,隨後把鑰匙放入懷中,和沈聰邊走邊道,“你出了事,阿諾婆婆肯定會借此諸多刁難,裴征不在家,她怕是應付不過來。”

    沈聰剛回來,邱豔就托人給沈芸諾送了消息,沈芸諾沒回話,她在裴家什麽情況也不知道。

    “阿諾做了母親,不會任由人欺負的,我瞧著她嫁人後,性子開朗了許多。”沈聰在鎮上遇著過裴征好幾回,宋氏會來事,裴征可是寸步不讓的,裴家一大家子人等著張嘴吃飯,惹急了裴征,裴征不去鎮上幹活,整日在家等飯吃,吃多吃少都要糧食,宋氏如何舍得,衝著讓裴征心無旁騖的在鎮上幹活,宋氏就不敢為難沈芸諾。

    邱豔點了點頭,靠著沈聰,慢慢朝村外走,杏樹下坐著一群閑聊的人,見到他們,不自主的止了聲,邱豔麵色平靜,沒有因著眾人諱莫如深的眼光而感到不快,在竹林時聽到眾人聊得盡興,她們走近就沒聲了,和沈聰久了,她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了。

    忽然的靜謐引起大丫好奇,她從沈聰懷裏探出個腦袋,黑眼珠烏溜溜轉了兩圈,啊啊了兩聲。

    拽著沈聰胸前的衣襟,像是在和沈聰說話,大丫快一歲了,和幾個月時的差距極為明顯,最明顯的就是大丫會走路了,扶著東西到處走,有時候不要人抱,屋裏桌椅板凳尖銳,邱豔擔心撞著她,讓邱老爹找人坐了張木椅子,專門小孩子坐的,如果她和沈聰忙的話就把她放椅子裏,免得她到處走。

    此時聽大丫好似詢問似的聲音,邱豔麵色一軟,笑著道,“大丫看什麽?”

    大丫聽到邱豔問她,朝杏樹下的一群人看去,啊啊兩聲,又仰頭看邱豔,模樣乖巧,邱豔微微一笑,解釋道,“他們在聊天,大丫還小,聽不懂。”

    邱豔聲音不高不低,杏樹下坐著的人聽得清清楚楚,沈老頭也坐在其中,對這個兒子,他厭惡至極,見著沈聰他即別開了臉,對自己這個孫女,沈老頭更沒有感情了,因而聽了邱豔的話,他嘴裏輕嗤了聲。

    沈家在杏山村的名聲是壞了,他覺得都是沈聰的錯,前些日子得知沈聰可能被抓進縣衙坐牢,他高興了許久,覺得壓在心底的陰霾散了,誰知,沈聰又回來了,凶神惡煞,不改本性。

    沈聰順著聲音望去,目光如冰渣的刺向沈老頭,盯得沈老頭汗毛直豎,以為沈聰會發作他,身子僵硬動彈不得,好在沈聰多看了幾眼,抱著大丫走了。

    牛車停在村外,沈聰將背簍放上去,坐好後,才收拾大丫,牛車上風大,沈聰將大丫包裹得嚴嚴實實,吃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大丫不哭不鬧,四處張望,沈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和她說話,山,水,石頭,草,耐著性子解釋給大丫聽,聲音低沉,和著呼呼風聲,飄散出很遠。

    牛車行駛得慢,到興水村的時候接近午時了,村裏傳來喚孩子回家的聲音,幾處農家小院升起了炊煙,大丫在沈聰懷裏睡著了,邱豔拿毯子裹好她身子,這下,連她的眼睛也蓋住了。

    還沒走到裴家院子,隻聽裏邊傳來宋氏的怒罵,“這才什麽時辰就開始做飯了?整天偷奸耍滑就知道吃吃吃,柴房沒柴了不知道砍柴嗎,這麽早就吃飯,下午又喊肚子餓,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就吃吃吃,要吃怎麽不回娘家。”

    宋氏聲音尖銳,沈聰懷裏的大丫動了動,嚶嚶哭了起來,沈聰微微沉了臉,邱豔示意他別衝動嚇著孩子了,“嬸子什麽性子我們不是沒見識過,你多忍忍,別嚇得大丫晚上睡不著。”

    孩子敏感,白天不能嚇,否則的話晚上睡覺會哭。

    沈聰輕輕拍了拍大丫後背,將她立起來,進了裴家院子。

    今日劉花兒做飯,午時沒到就點燃火燒水了,宋氏認為劉花兒怕冷在灶房生火取暖,張嘴就罵開了。

    “嬸子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精神好,好似不管什麽時候來都能聽到嬸子的聲音。”沈聰徑直走向西屋,喊了聲沈芸諾,很快,房門打開,沈芸諾從屋裏出來,驚喜不已,“哥哥,嫂子,你們怎麽來了?”

    屋裏燒著炕,沈聰擔心大丫冷著,讓邱豔抱著大丫去屋裏,自己站在屋簷下和宋氏說話,宋氏坐在堂屋門口,見著沈聰,立即收了聲,許久才回過神來,她的視線落在沈聰後背的背簍裏,沈聰就沈芸諾一個妹子,出手大方得很,宋氏不欲得罪沈聰,舔著笑臉道,“什麽風把聰子吹來了,快來堂屋坐,屋裏燒著炕暖和。”

    宋氏對沈芸諾極為不滿,若非裴征威脅她,宋氏早就和沈芸諾鬧開了,哪會一直受沈芸諾的窩囊氣,但沒辦法,裴征說如果她對沈芸諾不好,他就不在鎮上做工,為了裴征拿回來的銀子,她隻能忍著,如今看沈聰站在自家院子裏,宋氏覺得忍沈芸諾是對的,得罪了沈聰,她吃不了兜著,何苦呢。

    於是,宋氏笑得咧開了嘴,招呼沈聰去屋裏坐。

    劉花兒聽到宋氏的聲音從灶房走了出來,看宋氏在沈聰跟前跟變了個人似的,心思一轉,大聲喊道,“是小洛舅舅來了啊,快屋裏坐,幸虧我還沒做飯,否則你們中午沒得吃呢,娘,小洛舅舅難得來,可要去買點肉回來?”

    想起肉,劉花兒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家裏秋收後就沒吃過肉了,宋氏說今年收成不好,錢省著點花,劉花兒不以為然,錢不就是拿來花的嗎,一家人省吃儉用一年到頭仍沒有錢,省什麽省。

    劉花兒見宋氏佯裝沒聽到自己的話,不由得拔高了音量,宋氏給沈聰麵子,在劉花兒跟前可不會服軟,當即抓起立在牆邊的掃帚朝劉花兒打去,“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要吃給我滾回娘家去。”

    劉花兒眼疾手快的躲開宋氏的掃帚,撇嘴道,“小洛舅舅本就是難得來一次,家裏待客的菜都沒有,說出去不是讓人笑話嗎?”

    宋氏一聽這個,渾身打了雞血似的撲向劉花兒,“笑話,誰笑話,誰敢笑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想什麽,是不是想讓你娘家兄弟來打秋風,想吃肉是吧,啊,我讓你吃個夠......”宋氏撿起地上的掃帚,追著劉花兒打。

    屋裏,大丫徹底醒了,見不是自己家,眼珠子到處轉,邱豔坐在炕上,給她脫了鞋,讓她挨著小洛躺著。

    “你婆婆常常這樣?”

    沈芸諾見小洛睡著,院子裏罵聲震天,他皺了皺眉頭繼續睡著,替他掖了掖被子,朝大丫伸手要抱她,“娘精氣神好,二嫂做事粗心懶散,二人常常鬥嘴,小洛也聽習慣了。”

    大丫不想睡,借著沈芸諾伸來的手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沈芸諾高興道,“大丫會走路了呢。”

    邱豔失笑,“是啊,不會走路的時候天天希望她能自己走,能走了,又擔心她摔著磕著,操不完的心。”

    沈聰徑直推開門走了進來,放下背簍,問沈芸諾遇著麻煩沒,沈芸諾搖頭,“我整日在家哪會遇著麻煩,倒是哥哥你沒出事吧。”

    她說的繳稅的事情。

    “我能有什麽事兒,小洛呢,快給我抱抱。”

    沈芸諾屋子小,三人說了會話,床上的小洛悠悠轉醒,沈芸諾先脫了褲子給他把尿,完了才把小洛遞給沈聰,冬天冷,她擔心小洛凍著,沒給他穿開襠褲。

    小洛不認生,在沈聰懷裏安分得很,大丫見沈聰抱別人,不幹了,扁扁嘴欲哭,沈芸諾好笑,“姑姑抱著大丫不好嗎?”

    “你哥什麽都依著她,她脾氣大著呢。”邱豔在邊上打趣大丫。

    一刻鍾的功夫,外邊的罵聲才消了,窗戶被人拉開,露出宋氏的腦袋,“阿諾,讓你哥和嫂子留下吃飯,我讓你大嫂買肉去了。”

    說著,宋氏的眼神瞄向角落裏的背簍,搓手放在嘴邊哈了兩口氣,讓沈聰去堂屋坐。

    沈聰知道宋氏打什麽主意,他背簍裏裝了些糧食,專門給沈芸諾送來的,宋氏摳門,沈芸諾不爭不搶,能不能吃飽都不好說,拿錢沈芸諾舍不得花,索性換成糧食。

    “還是嬸子大方,那我就不客氣了,我食量大,記得做煮點飯,難得來一回,嬸子不會讓我吃不飽吧。”沈聰嘴角勾著笑,看得宋氏悔得腸子都青了,都怪她沒事找事,來這邊多嘴做什麽,現在好了,中午又要損失許多糧食了。

    宋氏訕訕笑了笑,關上窗戶一溜煙走了。

    沈聰輕笑,“你婆婆沒為難你吧。”

    “沒,哥哥不用擔心我,賭場正是忙的時候,你忙自己的事情就好。”

    說起賭場,邱豔忍不住看了沈聰兩眼,今年沒聽說刀疤他們到處要銀子,村子裏甚是安靜,她覺得有貓膩,可當著沈芸諾的麵不好多問,而且問了沈聰也不會說。

    沈芸諾在裴家過得不錯,至少比邱豔想的要好,

    傍晚回到家,邱豔回屋裏燒炕,沈聰燒水洗漱,都躺下了,邱豔才問沈聰,“你老實說,賭場是不是遇著麻煩了,刀疤他們不來找你委實怪異。”

    “瞎想什麽呢,沒有的事兒,賭場被駱駝鬧了幾回,生意不好,我和刀疤他們說了,今年不做生意了,年後再說。”沈聰側身抱著邱豔,抬頭瞅了眼最裏側的大丫,後者見他抬起頭,雙手撐著褥子爬了起來,沈聰忙躺下,順勢將大丫按回去,“大丫睡覺,明日起了爹爹帶你去鎮上。”

    邱豔轉身,替大丫蓋好被子,蹙眉道,“駱駝成了知縣老爺女婿,你有什麽打算?”

    衛洪下場淒慘,邱豔不想沈聰成為衛洪,牆倒眾人推,等著看沈聰笑話的人數不勝數,邱豔害怕。

    “舒舒心心過年,大丫周歲生辰快到了,明日我們去鎮上買點東西,大丫第一個生辰,請刀疤他們來熱鬧熱鬧。”駱駝的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急不得,眼下,他隻想陪著邱豔和大丫,一切等過了年再說。

    邱豔不想見他神色輕鬆,不把駱駝的事情放在心上,有些自討無趣,催促沈聰熄燈睡覺。

    大丫沒睡,兩人不敢做其他,沈聰摟著邱豔,輕吻了下她額頭,“睡吧,萬事有我呢。”

    賭場的情形不容樂觀,傷了許多弟兄,駱駝的目的他明白,是想先折磨他身邊的人,讓他惶惶不安,整日提心吊膽,收拾了他身邊人再收拾他,賭場繼續開下去,掙不了錢不說,會賠進去更多弟兄,事情緣由他和木老爺解釋清楚了,木老爺讓他照著自己的辦。

    他和駱駝,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翌日,沈聰和邱豔還在屋裏吃飯,刀疤匆匆跑來說賭場出了事兒,沈聰擱下筷子,和邱豔說了幾句話就走了,原來是駱駝帶著人找弟兄們的麻煩,又打傷了人。

    “聰子,長此以往不是法子,他擺明了仗勢欺人,弟兄們跟他拚了。”賭場關門不做生意,刀疤心裏本就窩著火,昨日,駱駝帶著人在賭場門口耀武揚威,打傷了人,揚言要沈聰死,刀疤恨不得衝過去殺了他,大不了一命抵一命,韓城攔著不讓,駱駝死了,縣老爺怪罪下來,遭殃的人數不勝數。

    殺駱駝容易,應付縣老爺難。

    “木夫人那邊可有消息?”沈聰走得快,刀疤亦步亦趨的跟著,“沒,木夫人和木老爺處境也不太好,眼下如何是好?”

    沈聰眼神漆黑,神色不明,仗著知縣老爺撐腰,整個清水鎮都不敢得罪駱駝,沒想到辦法的時候,不能和駱駝硬碰硬。

    “你回賭場,我先去木府。”駱駝的事情不解決,大家都沒有安生的日子過。

    沈聰從木府出來的時候已經晌午了,雨雪霏霏,他朝著賭場的方向走,走出巷子,卻看前邊站著七八個青色衣衫的男子,為首之人正是駱駝,沈聰步伐微滯,隨即毫不猶豫走了過去。

    駱駝一身上等衣料的長袍,手裏撐著傘,似笑非笑的看著沈聰,“這種被人逼迫的感覺是不是很不好受?”

    沈聰停下,眼神晦暗不明道,“還行吧,怎麽,要在這動手?”

    “動手?”駱駝像聽到什麽笑話似的笑了起來,“你沈聰在賭場摸爬滾打多年,當然不怕死了,而且你死了我仍然不解氣怎麽辦?我要你活著,好好看著你身邊的人被我摧殘,賭場弟兄多,要花我不少功夫,這次是斷了他們的手,下回是不是該是他們的腿了?”

    駱駝挑著眉,語氣輕描淡寫,聽得周圍的男子身子哆嗦不已。

    “有什麽衝著我來不就好了,傷害無辜之人作甚?”沈聰沉著眉,格外冷靜,他以為駱駝的目標是他,會放過賭場裏的兄弟,沒想到,是他想錯了。

    “無辜,這些年,和你沈聰沾邊的有多少□□離子散的,他們不無辜?”駱駝麵色陡然猙獰,“我要你身邊的人全部因你而缺胳膊斷腿,你等著吧,以為關了賭場我就拿你們沒法子了?走著瞧。”

    丟下這句,他收起傘扔給沈聰,像打發叫花子似的道,“撐著傘,你可不能倒下,你倒下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好玩了。”

    傘上落了雪,星星點點的白,沈聰彎腰撿起傘,唰的下將其撐開,抖落一地的雪花,駱駝漸漸走遠,沈聰撐著傘,繼續往前走,背影筆直,傲然挺拔。

    弟兄們的手能接起來,不過得修養段日子,刀疤見沈聰撐著傘回來,問沈聰傘從哪兒來的,沈聰隨手將傘遞給刀疤,淡淡道,“手下敗將送的。”

    刀疤沒有多追問,沈聰讓刀疤他們回村裏過年,住鎮上的,買好糧食和年貨,最近別出門,一切等木夫人有消息了再說。

    弟兄們知道這次的事情棘手,沒一個退縮的,下午就買了許多糧食,往屋門加了兩道鎖,從裏鎖了門。

    安頓好他們,沈聰和刀疤他們才回了村裏。

    天氣愈發冷了,沒過幾日,整個村子皆籠罩在白茫茫的雪色下,沈聰趕了兩回集,大丫生辰要的肉,骨頭,雞鴨,沈聰買了不少,除去生辰那天吃的,剩下的過年吃。

    當然,沈聰沒忘記給邱老爹和沈芸諾的年禮,邱老爹是兩條肉和一隻雞,給沈芸諾的是兩隻雞和幾尺布,裴家人口多,送了肉能進沈芸諾嘴裏的少,送兩隻雞,以宋氏的性子肯定舍不得殺,養起來更好,雞不死,宋氏就得記著雞是他給的,不敢為難沈芸諾。

    邱老爹說什麽不肯要年禮,讓沈聰自己留著,因著之前那件事,邱老爹對村子裏的人存著膈應,不怎麽和村子裏的人往來,租賃出去的田收了回來,明年準備自己種,他慢慢種,能種多少算多少。

    村裏人找他說了好幾回想種他的田,都被他拒絕了,趨炎附勢落井下石,沈聰的事情讓他想明白了,有些人,對他們再好都沒用,左右他沒有兒子,田地都是邱豔和沈聰的,他想怎麽種就怎麽種。

    家裏糧食多,有閑錢,沒必要收沈聰的年禮,讓沈聰給沈芸諾,裴家的情形他明白,人多是非多,沈芸諾性子軟弱,容易吃虧,多給沈芸諾份年禮,裴家看在年禮的份上也會對沈芸諾和顏悅色些。

    最後,還是邱豔出麵勸說邱老爹才讓邱老爹把東西收下了,走的時候,沈聰又掏出一串銅板給邱老爹,鬧得邱老爹不知如何是好。

    他抱著大丫,不好推拒,隻得收下,外邊路過的人瞧見了,心裏羨慕,沈聰出手大方,對邱老爹比對自己親爹還好,他們眼紅不來。

    這些日子,想巴結邱老爹的人多,奈何尋不到機會,邱老爹跟變了個人似的,不再像以前好說話,獨來獨往,不再和人聊天了,讓好些人束手無策。

    不等他們找到機會,一件事情在村裏如響雷般在村裏炸開了鍋,明年春天整個清水鎮要服徭役了,家家戶戶都要出人。

    於百姓來說,除了害怕災荒之年,就是徭役一說了,每回服徭役都會死人,日子本就不好過,誰願意看著辛辛苦苦的兒子出去送命,這一記消息,讓村裏人驚慌失措,忐忑不安,邱柱家的門檻都快被人踏破了。

    過年的好心情煙消雲散。

    從青禾村回來,邱豔整日在家做衣衫,她尋思著給沈聰做兩身衣服,還有大丫的,孩子長得快,明年好些衣衫不能穿了,因而,服徭役的事情她並沒聽到風聲。

    而杏山村的人忌憚沈聰,不會有人找她聊家常,還是大丫生辰頭天,她和沈聰去村裏磨豆腐,遇著錢嬸子,錢嬸子與她說的,家家戶戶都要出人,拿錢都沒用,錢嬸子愁苦不已,邱豔心生擔憂,家裏就沈聰一個男子,沈聰走了,她帶著大丫怎麽辦?

    “你別想多了,像我這樣的,怎會服徭役。”沈聰住在村子裏,聽的故事數不勝數,服徭役的話,像他和邱老爹這種情況是不用服徭役的,沒有兒子的人家,免徭役,這是規矩。

    錢嬸子點頭,“你們家的確不用,生女兒有女兒的好處,你們家大丫是個有福氣的。”

    多少人重男輕女巴著生兒子,大丫生下來那會,錢嬸子看是女兒心底多少為邱豔感到遺憾,沒想到,大丫救了沈聰一回。

    邱豔聞言,一顆心這才落到實處。

    翌日,早早的邱老爹就來了,大雪飛揚,邱老爹肩頭墜滿了雪,大丫穿了身大紅色的襖子,看邱老爹肩頭是白的,伸著手要邱老爹抱,邱老爹忙背過身,抖了抖身上的雪,柔聲和大丫解釋,“外公身上涼,待會抱大丫。”

    邱豔在灶房熬湯,大冬天的,熬一鍋雞湯,加些野菜煮,一桌子人圍著吃,熱鬧又暖和。

    見大丫順著門檻要翻出來,提醒沈聰把大丫抱回屋,冷風簌簌,大丫哪承受得住,屋裏燒著炕呢邱豔都給大丫穿得厚厚的,哪敢讓她出來。

    邱老爹拍掉肩頭的雪,這才和進屋和大丫玩,有邱老爹在,沈聰去灶房幫邱豔的忙。

    沈芸諾和裴征來得早,有沈芸諾幫忙,邱豔輕鬆不少,沈聰不會煮飯,沈芸諾則極為擅長,肉和菜都切好了,沈芸諾炒幾樣下酒的菜就好。

    邱豔生火,想起服徭役的事情,邱豔問裴家怎麽打算的。

    沈芸諾邊洗鍋邊道,“我婆婆沒說,在她們看來,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大哥去,隻有從二哥四弟和裴征三人中選,不知道呢。”

    邱豔歎氣,和沈芸諾道,“你勸著裴征別出這個頭,你婆婆那樣的性子,他不在,指不定怎麽拿捏你們呢,小洛才半歲......”

    “嫂子,我知道的。”沈芸諾讓邱豔往灶眼裏加柴,她炒菜了。

    刀疤一行人姍姍來遲,賭場不開門,在村裏有住處的弟兄們都回村裏過年了,刀疤和韓城他們也是,住在鎮上,若和駱駝碰著了,鬧起來不好看。

    飯桌上,幾人陪邱老爹喝了些酒,隻字不提賭場的事情,封山了,賭場有什麽動靜也隻有等明年去了,刀疤給大丫的禮物是一隻銀鐲子,東西貴重,邱豔舍不得收,刀疤韓城幫襯她們頗多,哪好意思讓他們再破費。

    刀疤抱著大丫給把鐲子戴大丫手腕上,大小剛剛好,刀疤眉開眼笑道,“不值什麽錢,我給大丫的,嫂子瞧瞧大丫多喜歡?”

    邱豔哭笑不得,大丫什麽都不懂,隨便遞給她一個東西她就能玩上許久,之後就不肯玩了。

    “刀疤送大丫的就收著吧,等刀疤往後有了孩子,你和聰子給孩子多送些禮就好。”禮尚往來,人情世故都是相處得來的,邱老爹在旁邊幫腔道。

    桌前,韓城和衫子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喝了些酒,臉上透著紅暈,衫子膽子大了不少,“刀大哥,邱叔讓你趕緊娶個媳婦回家呢。”

    刀疤臉上有疤,又常年板著臉,姑娘們見了他避之不及,敢嫁給他當媳婦的,膽子不定要大到什麽程度。

    刀疤作勢一腳踹了過去。

    桌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跟過年似的熱鬧。

    沈芸諾和裴征坐牛車來的,下午坐牛車回,邱豔給沈芸諾裝了些煮熟的肉,小洛沒有斷奶,她讓沈芸諾留著吃。

    送走沈芸諾,刀疤他們也準備回了,沈聰抱著大丫送刀疤他們出村,邱豔知曉他們有話說,沒跟著,進屋和邱老爹說話,邱老爹和大房二房斷了往來,服徭役的事情出來,邱柱想讓大家湊一起過日子,追根究底,舍不得自己的兒子服徭役。

    邱家幾兄弟分了家,每戶都要出人,如果湊到一起,便隻用出一個人就夠了,邱柱的打算是暫時合在一起過,待服徭役的事情過去了又分開,邱柱問他的意思,他自然不願意摻和,他不用服徭役,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就夠了,他們怎麽折騰是他們的事。

    “大伯能想到的法子別人也能想到,他這樣子傳出去,恐會落下話柄。”邱柱身為裏正,帶頭興這種風氣,族裏隻怕不同意。

    邱老爹躺在椅子上,緩緩道,“誰知道呢,分家這麽多年,再合在一起過日子,你大伯舍不得你幾位堂哥,你二伯母就舍得了?”

    不管怎樣,都得有人站出來,合在一起,誰都不願意站出來,更麻煩。

    邱豔想想也是,讓邱老爹講講以前服徭役的事兒,村子裏的人談虎色變,不是空穴來風,她想聽聽以前的故事。

    “哎,這種事有什麽好說的,反正不如在家種地幹活輕鬆就是了......”

    邱老爹搜刮著腦子裏關於服徭役的事情,慢慢和邱豔說......

    而另一邊,沈聰送刀疤他們走到村口,刀疤問沈聰想到法子沒有,木夫人打聽過了,知縣老爺對這個女兒不錯,愛屋及烏,縱使看不起駱駝出身,礙於女兒喜歡,不好多說,年前賭場避其鋒芒關了門,年後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年後再說。”

    沈聰沉吟,不欲多說,刀疤和韓城對視一眼,韓城朝刀疤搖頭,讓刀疤別多問,沈聰從未像誰低過頭,這次,心裏估計早有打算了。

    過年有大丫在,一點不覺得冷清,沈聰把邱老爹接來杏山村過年,一家人熱熱鬧鬧的,甚是開心。

    青禾村有人私底下說邱老爹的不是,邱老爹也不搭理,常常來杏山村看大丫,大丫偶爾會冒出一個字,娘娘的喊,邱老爹像聽著大丫喊他似的,笑得合不攏嘴。

    初二沈芸諾和裴征回來,沈聰把裴征叫進屋說了許久的話,邱豔總覺得最近沈聰心事重重,但她問,又問不出來,多問幾次,沈聰就插科打諢,邱豔細細想了想,大雪封山,賭場弟兄們受傷的事情解決了,駱駝住在鎮上,沒有什麽煩心事才是。

    但她就是覺得沈聰有事瞞著她。

    問裴征,裴征什麽都不肯說,邱豔也沒法子。

    這種感覺,隨著刀疤他們上門重新拆柵欄,修屋頂的時候更強烈了,她拐彎抹角的向刀疤打聽,刀疤也搖頭不知,還說她想多了。

    幾人中,刀疤性子最是耿直藏不住事,邱豔見問他都問不出來,可能真的是自己多想了。

    沈聰說竹子圍得柵欄比不得土坯牆,找了泥土匠師傅上門壘牆,要把院子圍起來,莊戶人家,不是有錢人誰舍得花錢請匠人,邱豔勸沈聰別花冤枉錢,竹子圍得柵欄就不錯。

    但沈聰一意孤行,第二天就忙活開了。

    邱豔攔不住,隻有順著他去了。

    二月中旬,才翻新好屋頂,院牆也圍好了,看慣了竹子圍的柵欄,猛的對著土坯牆,邱豔不適應。

    這日,刀疤來說賭場又有弟兄受傷了,邱豔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大,拉著沈聰不肯讓他走,她總覺得,年後沈聰整個人不對勁,哪兒不對勁她說不上來,左右和駱駝的事情有關就是了。

    沈聰朝刀疤使眼色,後者抱起大丫去了隔壁,沈聰拉著邱豔,溫聲道,“我不走,天都黑了我能去哪兒。”

    邱豔聽得抹淚,換作往常,沈聰定會笑話她盼他走,而此刻,他卻一本正經,不像他的作風。

    “我和刀疤說幾句話,你不放心的跟著來聽聽?”沈聰牽著她,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歎道,“我記得成親前你性子堅韌誰都不怕,如今當了娘,怎動不動就哭,走吧,聽聽我和駱駝說什麽,別夜裏驚醒了抱著我哭。”

    沈聰語氣揶揄,拉著她朝外邊走,急得邱豔拉住他,惡狠狠瞪他一眼,她這樣還不是被他嚇的?

    “成,晚上我也驚醒回抱著你哭算還了你了,可以吧。”沈聰滿臉是笑,眼神漆黑,看不出任何情緒,邱豔鬆開他的手,胡亂抹著臉上的淚,近日沈聰的動作讓她心裏不踏實,隱隱覺得有事情要發生。

    邱豔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倪了他兩眼,走出了屋。

    沈聰搖頭,見邱豔抱著大丫不肯走,沈聰便明白她的心思,和刀疤道,“你讓弟兄們盡量避著,過些日子就好了。”

    刀疤和邱豔俱是不明所以,沈聰挑眉,一派輕鬆道,“聽我的話去做。”

    說實話,刀疤和邱豔有同樣的看法,沈聰有問題,近日太過反常了,有事沒事就笑,不是一般好說話,讓刀疤渾身不舒坦,這樣的沈聰,像被鬼附身似的。

    “知道了。”刀疤不知沈聰葫蘆裏賣什麽藥,但沈聰的意思,他不會忤逆。

    過了幾日,刀疤又來了,邱豔每回見著刀疤上門一顆心就懸在空中,這次不僅有刀疤,韓城衫子都來了,進了院子,刀疤哈哈大笑,“聰子,你料事如神,眼下駱駝可沒空找我們的麻煩了,他啊,忙得很呢。”

    邱豔在屋裏做大丫的衣衫,聞言,提著針線籃子走了出去,隻聽刀疤說道,“服徭役的事情知縣老爺交給駱駝辦,他整日早出晚歸,聽說服徭役沒有一年半載回不來,賭場能重新開門做生意了。”

    沈聰在院子裏翻曬柴火,對刀疤說的事情反應平平,刀疤不解,他以為沈聰會高興呢。

    韓城站在刀疤身後,想起什麽,微微變了臉色。

    “過幾日,你就張羅著開門賭場開門,你做事粗心,多聽聽韓城的。”沈聰將木柴攤開,旁邊能自己走路的大丫有樣學樣,木柴重,她拿不動便伸手推,看得刀疤心軟成了水,“大丫,髒,來,我抱抱。”

    韓城蹲下身幫沈聰的忙,不時瞄沈聰一眼,若有所思。

    邱豔聽著這話,總算能喘口氣了,駱駝不找他們的麻煩,他們能安生過日子了。

    很快,賭場重新開張,沈聰帶著她和大丫去了賭場,她抱著大丫在院子裏等沈聰,沒有進去,怕大丫見著了以後不學好,三歲看老,邱豔馬虎不得。

    各個村子都在征集服徭役的人,邱柱想將幾家合在一起隻派一人服徭役的事情黃了,合在一起,戶籍隻有一本,他去縣衙,縣衙不給辦,知縣老爺不是傻子,哪會讓人鑽空子,幾房的人乖乖出任服徭役,讓邱豔詫異的是二房服徭役的是邱鐵,而不是邱安。

    邱鐵年紀大了,服徭役是苦差事,身子哪沉受得住,不知二房如何想的,和沈聰說起這事兒,邱豔還唏噓不已。

    “他估計是怕唯一的兒子有個意外吧。”邱貴走了杳無音信,邱安再有個閃失,給二人養老的人都沒有,邱鐵想到這點才自己去的吧。

    “豔兒。”沈聰鄭重的喚了聲。

    邱豔抬起頭,“怎麽了?”

    燭光下,她臉色柔和,見沈聰不說話,她又低頭縫製著手裏的衣衫,做最後的收尾工作。

    “明日我要去服徭役。”沈聰按住她的手,一字一字頓道。

    邱豔以為自己聽岔了,他們這樣子的人家哪用服徭役,沈聰莫不是昏了頭?

    沈聰見她怔怔的不說話,輕聲道,“明日我隨他們一起走。”

    “你去做什麽,家裏不是不用服徭役嗎?”邱豔蹙了蹙眉,看著沈聰眼神,她知道沈聰沒有騙她,他明日真的要走,“為什麽?”

    沈聰抿了抿唇,見她淚流滿麵,忽然說不出話來,駱駝做大,不會放過他身邊的人,他不怕死,但是不能拖累她們,這次服徭役的監工是駱駝,他勢必要和駱駝做個了結。

    “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過了年就把刀疤他們叫過來修屋頂,你都想好了是不是?”邱豔語聲哽咽,說著說著淚流滿麵,原來,他瞞著自己的是這件事。

    沈聰不住替她擦拭著臉上的淚,如果有可能,他想悄無聲息的走,不驚動任何人,但是,他不想連最後的告別都不給她,她跟著自己,受了多少委屈他都知道,是他配不上她,“豔兒......”

    “不去不行嗎,駱駝得勢,我們逃吧,帶著爹,還有阿諾,我們逃得遠遠的。”邱豔抓著他,哭了起來。

    沈聰摟過她,緊緊將她按在懷裏,是他辜負了她,或許,他這種人,真的不配過安穩的日子。

    “聰子,不走好不好。”

    回答邱豔的是無聲的沉默。

    “我走了,刀疤他們會照顧你們母女,若遇著好男人,就改嫁吧,大丫,如果你不方便帶著,交給刀疤。”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不管如何,不能讓駱駝有機會傷害她們母女。

    邱豔搖頭,早已泣不成聲,她說過,等合適的時候會從賭場退出來,守著她踏踏實實過日子,他不能騙她。

    忽然,燭火滅了,屋內陷入黑暗,隻餘女子低低的啜泣......

    “聰子,你還會回來嗎?”良久,黑暗中響起一道嗚咽的女聲。

    回應她的是沉默。

    “我等你,你一定要回來,俗話說有了後爹就有後媽,大丫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會一直待在身邊的,你好好回來......”聲音頓了頓,女子再次哽咽,“你要回來。”

    屋內,再次沉默。

    “你不回來,我也不活了,把大丫給刀疤吧,我不想活了,我現在就不想活了......”

    這次,男子說話了,“我會回來的。”

    陽光明媚的杏山村,哀嚎遍野,漢子們背著包袱,依依不舍的同親人話別,邱豔提著籃子,緊緊挽著沈聰的手,眼眶通紅,以往熱鬧的杏樹下,此時哭聲滿地,沈聰懷裏的大丫不安起來,撇著嘴,嚶嚶哭著。

    聽到女兒的哭聲,邱豔淚啪噠啪嗒往下掉,就著沈聰的袖子,擦了擦濕潤的眼角,縣衙的人正在清點人數,催促大家趕緊離開。

    邱豔緊了緊沈聰手臂,麵色發白。

    “聰子......”

    “聰哥......”

    小河下遊,一群男子闊步而來,麵色急切,邱豔再也控製不住,眼淚決堤。

    昨晚韓城和他說,刀疤還不信,駱駝忙徭役的事情抽不開身,過個一年半載,誰知道清水鎮什麽情形,他正樂著,韓城卻說沈聰為了大家夥要去服徭役,和駱駝做個了結,他隻認為韓城想多了,但細細琢磨沈聰近日的神色,還真有端倪。

    沈聰叮囑他們對邱豔要像對他那樣好,說邱豔代表他,又讓他萬事多留個心眼,聽韓城的別衝動,這種話擱平日沒什麽,可聯係起沈聰的行為,真有幾分決絕的意味,沈聰哪是去做了結,分明是去送死,駱駝不會放過折磨他的機會,沈聰不是傻嗎,大不了大家玉石俱焚,誰怕誰。

    此時見沈聰背著包袱,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三步並兩步到了跟前,刀疤不解道,“那是什麽地方,你去了就是死,我不準你去。”

    邱豔背過身,低頭抹淚,原來,沈聰瞞著所有人。

    沈聰拍了拍邱豔後背,皺眉道,“你好好看著賭場,若有人找豔兒和大丫的麻煩,你知道怎麽做。”

    聽了這話,邱豔抑製不住苦出了聲,身子一軟,蹲了下去。

    “聰子,你......”刀疤紅了眼,轉身讓韓城勸勸沈聰,韓城聰明,估計隻有他才勸得動沈聰了。

    韓城訕訕的拿出手裏的東西,“聰哥放下去,嫂子和大丫我們會照顧的。”

    “韓城你說什麽呢,你......”刀疤沒料到韓城開口說的是這種話,怒不可止,一拳打在韓城臉上,頗有翻臉的意思。

    韓城不躲不閃,他明白沈聰的處境,沈聰是為了他們考慮才去的,他不去,賭場的弟兄們性命難保,先是賭場的弟兄,下一步,駱駝的目標就是沈聰家人了,或許是沈芸諾,或許是邱老爹,或許是邱豔和大丫,駱駝對付誰,他們無法預測。

    沈聰,是想保住大家的命。

    韓城想,換作他站在沈聰的位子,不可能有沈聰的魄力和冷靜,或許,這就是他們願意死心塌地追隨他的原因吧。

    “刀疤。”沈聰沉著臉,怒斥一聲,刀疤身形一僵,紅著眼眶的背過身去。

    “賭場你好好看著,豔兒和大丫你照顧好了,我回來發現他們少了一根毫毛,絕不放過你。”沈聰單手扶著邱豔站起身,將大丫交給她,眉色堅定道,“我不會讓你等很久的。”

    邱豔點了點頭,抱著大丫,把籃子遞給他,咬著唇,半晌說不出話來。

    縣衙的人催促得更厲害了,沈聰挎著籃子,坦然從容往前,身軀凜冽,不可侵犯。

    “聰子。”邱豔朝著遠去的背影喊了聲,見男子回眸,她握著大丫的手高高舉起,揮舞了兩下,她等他,等他回來兌現他的承諾。

    清水鎮服徭役的人數齊了,黑壓壓的一群人跟著領頭人朝不知名的山走去,忽然,沈聰察覺身側來了人,淩厲的抬起頭,看清來人後,不禁蹙了蹙眉,“你怎麽來了?”

    “阿諾不放心你,我跟著來有個照應。”說完,他伸手探入包袱,將白滋滋的包子遞過去,“阿諾做的,你嚐嚐。”

    沈聰不為所動,沉聲道,“你來了阿諾怎麽辦?”

    “阿諾會照顧自己的,三哥,你不能出事。”裴征將包子塞入沈聰手中,低頭繼續走路。

    當日,沈聰將自己叫去屋裏說他要服徭役的時候裴征就猜到沈聰的想法了,若他是個不值得托付終生的,聽說沈聰要服徭役,肯定幸災樂禍,冷落沈芸諾,沈聰是試探他,如果他表現出絲毫對沈芸諾的不滿,沈聰會立即把沈芸諾接走。

    以沈聰的能耐,他不在也能護沈芸諾周全,他是想把沈芸諾徹徹底底交付給自己,才那般說的。

    他如何不懂沈聰的苦心,他和沈芸諾說了沈聰的打算後,沈芸諾整夜整夜睡不著,身形日漸憔悴,沈聰服徭役明顯是局,有去無回的局,他想沈芸諾睡不著估計是想到這點了吧。

    外人隻以為沈芸諾膽子小好欺負,實則,沈芸諾比誰都聰慧,那些不好的經曆湮沒了她的光采罷了。

    “三哥,我們會活著回去的吧。”

    “會。”沈聰咬了口包子,信誓旦旦道。

    又一年夏,正值酷暑,清晨的小河邊擠滿了人,最左側,和眾人隔著一定距離的石頭上,婦人蹲著身,認真低頭搓著手裏的衣衫,她衣衫樸素,但極為幹淨整潔,發髻略微鬆弛,不顯淩亂反而平添了分隨意的美,旁邊石板上坐著個三歲的小女孩,女孩生得眉清目秀,一雙眼炯炯有神,此刻正玩著從河裏撈起的石頭,小石頭光亮圓潤,煞是好看,她舉起手,讓婦人瞧,“娘,石頭好看。”

    婦人抬起頭瞥了眼,莞爾一笑,“是,真好看。”

    小女孩粲然一笑,又玩自己的去了。

    母女兩的互動無人注意,不過不影響她成為別人口中的談資。

    “聽說沈聰死了,縣衙公布了告示了,可憐她年紀輕輕就守了寡。”

    “要我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們說她長相不賴,性子也算溫順,為什麽不改嫁呢,沈聰那樣子的人能托付終生嗎?”有婦人打斷話道。

    一時之間,周圍交頭接耳,聲音漸漸有拔高的趨勢。

    啪的聲,邱豔舉起棒槌重重捶打了下石頭上卷成一團的衣衫,立即,聲音戛然而止。

    “說人壞話不怕閃了舌頭,服徭役什麽情況大家清楚,每戶都有人,你們說那些不怕自己當家的遭報應?”邱豔沉著臉,冷眼掃過去,沈聰應了他不會死,她信他,村裏閑言碎語多,她經曆得還少嗎?

    她們的嘴真的是又髒又臭,說自己不要緊,誰敢說沈聰她跟誰急。

    周圍寂靜無聲,邱豔洗好衣服,將木盆夾在腋下,一隻手牽著大丫往回走,經過杏樹,一名老婦人見著她,開始破口大罵,大丫往邱豔懷裏縮了縮,仰頭問道,“她又在罵我們了嗎?”

    邱豔安撫道,“沒事,不管她,等你爹爹回來她就不敢了。”

    沈聰離家後,眾人都等著看她笑話,邱老爹在青禾村受盡冷眼,沈芸諾在興水村被婆家嫌棄,而她在杏山村也被人指指點點,看多了,自然而然就不放在心上了,而且,就跟前年偷她們柴火的情形一樣,沈聰回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大丫點了點頭,牽著邱豔繼續走,問邱豔她的爹爹什麽時候回來,“我都不記得爹爹長什麽樣了,娘,爹爹會不會也不記得大丫了呀。”

    每次聽到這句話,邱豔皆忍不住紅眼,“不會的,爹爹最喜歡大丫了,怎會不記得呢。”

    回到屋裏,邱豔晾好衣服,讓大丫回屋裏躺著休息,別亂走,前些日子,大丫生病,她差點就支撐不住了,大丫沒了,她活著也沒意義了。

    大丫懂事的回了屋,趴在窗戶上,看邱豔在院子裏忙活。

    院子不大,但打掃得幹幹淨淨,大丫不時和邱豔說話,想到來看她的姑姑,問邱豔能不能去姑姑家玩。

    “等爹爹回來了,讓爹爹帶你去。”

    大丫嗯了聲,“爹爹什麽時候回來啊,大丫想他。”

    邱豔身形一頓,望著遠處的白雲青山,失神道,“沒準明日就回來了。”

    夜裏,蟲鳴聒噪,邱豔翻來覆去睡不著,起身瞅了眼邊上的大丫,探了探她額頭,生怕她又忽然發起燒來,確認她隻是睡著了,她才躺下,閉著眼繼續睡。

    迷迷糊糊,她聽到有人敲門,聲音有些遠,不太真切,她坐起身,豎著耳朵聽了會兒,的確有人敲門,瞬間,她繃直了身子。

    月亮隱去,到處黑漆漆的一片,她點燃油燈,拿起桌上的菜刀,緩緩走了出去。

    敲門聲沒有停,邱豔屏住了呼吸。

    “豔兒,是我,豔兒,開門。”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來,邱豔以為自己做夢,手一鬆,手裏的刀滑落在地,發出砰的聲響,她鼻子一酸,落下淚來,“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邱豔飛奔出去,跑太快,卷起的風熄滅了油燈,邱豔索性將油燈一扔,趴在門邊,雙手顫抖的拉開門閂。

    夜黑,她看不清他的臉,熟悉的氣息傳來,她用盡全力的抱著他,怕鬆開手他就不見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你應過我的話不會食言。”

    沈聰聲音低沉沙啞,捧起她的臉,重重吻了下去,黑暗中,看不見彼此的臉,但厚重的呼吸交融,帶著記憶裏的熟悉,他們的身體沒有忘記彼此。

    他抬起她的腿掛在自己腰上,手急切粗魯的扯開她褲子,徑直撞了進去。

    每一次,像要把她頂入雲端,用盡了力氣,“豔兒,我想你。”

    “我也是。”

    “我喜歡你。”

    “我也是。”

    伴隨著每句話落下,他便重重用力,不一會兒,院子裏傳來低低的求饒聲,伴著男子的怒吼......

    天亮了,門大敞的院子裏靜悄悄,雞籠裏的雞抬腿拍著自己顏色不一的羽毛,到處尋食,整潔的院子裏,散落在地的油燈格外惹人注意,羅氏從竹林一路罵來,到了門前,見院子裏空無一人,心生貪婪,探頭往裏瞧了瞧,目光落在雞籠上,提著褲子,輕手輕腳走了進去,手剛摸到雞籠的邊框,後背傳來聲慵懶的低喝,“後娘,一年不見小偷了呢。”

    羅氏頓感脊背生涼,轉過身,看沈聰晃著手裏的菜刀,意味深長望著她,羅氏嚇得撕心裂肺叫了起來,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沈聰,又回來了。

    邱豔推開窗戶,抱著大丫,笑盈盈看著沈聰,“大丫,你爹爹,你爹爹回來了。”

    沈聰回來了,再多的陰霾,都過去了。

    “爹爹,爹爹,我爹爹呢。”大丫拍著手,在邱豔懷裏咯咯大笑,朝窗外的沈聰伸出手,興奮道,“爹爹抱,爹爹抱。”

    她的爹爹不是壞人,所有的壞人都怕她。

    沈聰放下菜刀,伸手抱過大丫,輕輕在她臉上落下一吻,“爹爹回來了,往後不敢有人欺負你們了。”

    邱豔眼眶一紅,沈聰摟著她,唇自然而然貼在她臉上,繾綣纏綿。

    她是他能堅持回來的希望。

    東山之上,霞光漫天,一輪太陽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