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和歌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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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闊的庭院。
    無論哪裏,都是一幅盛開的景色。
    這裏,最特別的就要數那棵巨大的櫻花樹了。櫻花幾乎覆蓋了全部樹枝,卻是沒有完全盛開。
    樹下的兩人,和它比起來,實在太過渺小。
    粉色至肩短發,穿著藍白相間的和服,頭上戴著的是蚊香圖案的幽靈帽。乍一瞧,確實是有日本大小姐的氣質。
    不過,當看見圍繞在她附近的幾隻幽靈後,文釗立刻便謹慎起來。
    白玉樓,傳說是那些有名詩人死後所去的地方。之前妖夢介紹自己時,說道此地就是白玉樓。當時文釗還沒想起,不過現在他總算知道了。白玉樓,正是在唐代詩人李商隱的文章中出現的。
    在這樣一個不祥的地方,現在,自己卻正和幽靈說話。不過,更準確來說,麵前的少女是一隻區別於幽靈的亡靈。
    “庭院可是有兩百由旬喲!”
    少女名叫西行寺幽幽子。
    此時,她正誇耀著自己家的庭院。確實如她所言,十分廣闊。
    “雖說長度單位不是這麽用的,不過很擅長中國語嘛,而且,還對佛教有研究呢!”
    文釗挑著語病,四處張望起來。
    事實上,為了防止被紫讀取想法,他早在進入庭院前就講那個玉石取下扔在地上了。不過,到這裏之後卻是沒有發現紫的影子。
    或許還在冬眠……
    文釗如此想道。
    “很自然地說出來了哦!在我生前。”
    幽幽子給人的第一印象應該就是慢性子。無論是舉手投足,都沒有絲毫的急躁。
    她目光柔和,嗓音也是溫婉的。
    就連這種問題,回答之時也顯得毫不在意。
    “那還真是古老呢!”
    文釗笑道。
    “保質期八百年以上的亡靈喲!”
    似乎是在自嘲,幽幽子很隨意地就說出了自己的年齡。
    很顯然,麵前的少女就是紫口中的“那女孩”。而文釗在聽到這話之後,卻是表現出了一絲詫異。
    稍事思考,他便接著說道。
    “平安時代嗎?看見櫻花,就不由地想到了呢!那個……”
    他在句末一直拖著長音,像在等待少女的回答。
    “西行法師?”
    幽幽子用扇子抵著下巴,似做思考狀。半疑問地回答道。
    “木花?d耶姬!”
    仿佛是在欺負弱小的少女,文釗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還差一點點哦……”
    幽幽子轉移話題,或是說開始進入主題。
    聽起來像是思維跳躍性很強,不過卻是極其易懂。
    她所說的一點點,不用多想也知道,一定是春度。
    “不是還差兩成嗎?”
    文釗拍了拍立在他身旁的麻袋,調侃道。
    “就是那個口袋裏的……這樣,西行妖就能完全開放了。”
    幽幽子合上扇子指向文釗,笑道。
    看上去,她是一直都在等待這一時刻的到來。就連文釗也有些期待滿開之後會生如何事。
    但是……
    “明明是來阻止你的呢!”
    文釗並不是為了來看這裏的櫻花。
    從紫給他的提示來看,來這裏的目的,一定就是為了阻止她。
    因為,如果不是這樣,那麽,紫為什麽會給自己那些特別的春度呢。
    這種事情一想便知,所以,現在絕不能把春度交給她。
    幽幽子發出一陣歎息,很是失望。
    “喜歡捉弄人呢!”
    文釗聽後隨口道。
    “是啊,和紫一樣,捉弄亡靈大小姐。”
    幽幽子有些驚奇,想起了以前的談話,有些後悔。
    “誒,竟然認識,看來我輸了呢……稍微欺負一下,也沒事吧!”
    “當然有事啊,我可是人類。”
    文釗做出生氣狀。實際上,卻是全身放鬆。
    若是硬碰硬用實力說話,他可以說是敵不過任何妖怪,更別說麵前的亡靈公主了。
    現在所需要的,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誒?明明看起來和幽靈差不多。”
    幽幽子好似不想再多等,開始往文釗方向飄去。
    飛行往往比走路要快得多。
    實體化的亡靈,是有腳的。
    可是,她的速度卻極其緩慢。好像每前進一寸都要經過深思熟慮。
    她的姿態十分優雅,就像跳舞。
    文釗看得入神。
    不過,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早已飛向西行妖。
    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燕尾服上也沾了些泥土。
    雖然口中“哎呀”地叫,不過剛才那一擊卻是不痛不傷。
    他看見幽幽子一手拿著折扇,扇子是已然打開。
    根本不知道剛才一擊是如何打出,更不知道是何時打出,文釗甚至懷疑那是她扇的風將自己吹飛。
    “妖夢教了我很多東西呢!”
    幽幽子笑道。
    聽見這樣的解釋,文釗也算明白。
    看起來,剛才她是用扇子將自己擊飛。而她所用的招數,大概就原於妖夢的劍術。
    這才是真正的高手。
    所謂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也不過如此罷了。
    想著優雅的大小姐揮劍卻是有些與心中所想不符。
    文釗故作疑惑道。
    “難道是佩劍的名字?”
    誰知幽幽子竟也和妖夢一樣,認真地回答出來。
    “那也是其中之一,白樓劍、樓觀劍。”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補充道。
    “說了這麽多,報酬就是可以打開禮物嗎?”
    不用多說,她早已走到剛才文釗的位置。而那裏,也放著他帶來的大袋子。
    “聖誕節早就過了呢!”
    文釗百無聊賴躺在地上,調侃道。
    “是指複活嗎?說起來,我也想知道誰會複活呢?或許是父親大人哦,紫曾說過,他是個歌聖……西行法師也是歌聖喲!”
    幽幽子特地在西行法師那裏加了重音,或許,她認為自己的父親就是他。
    不過,她卻是將誕生日與複活日搞混了。
    文釗撐起身子,坐靠在西行妖的旁,笑道。
    “你若打開,我就告訴你。”
    “我若打開,便不需要你。”
    說罷,幽幽子抬手向麻袋揮去。
    像是揮劍,但手中卻是折扇。
    她的動作極緩。完全不像是舞劍,隻覺得像是在跳舞。
    優雅得令人窒息。
    奇怪的是,袋子竟自然地打開了。係住袋口的紅繩,如此簡單地就從中間斷開。
    西行妖下,文釗在笑,不是因幽幽子的優美而笑,也不是無奈的苦笑。
    那是訕笑,是嘲笑……
    “這是……”
    袋子裏雪白一片,卻不是春度。
    幽幽子抓了一團,很輕。
    那是棉花,枕頭裏的棉花,被褥裏的棉花。不是櫻花。
    “難道說,你帶這個無用的累贅……糟了,幽明結界……”
    悠閑的亡靈露出驚訝的神情。
    她直勾勾地盯著文釗,眼神似顫抖,握著折扇的手也似顫抖。
    看見幽幽子露出這種驚慌的表情,文釗終於笑道。
    “沒錯,隻是為了讓你們安心,當然,也是為了把你們聚集在一起……防止你為了去找剩下的春度,而不理我。”
    心知已經中計,幽幽子低頭喃喃道。
    “竟然把結界破壞了!聚集……”
    “你忘了嗎,演奏會?有沒有想想,博麗巫女為何沒來?估計她現在正在幽明結界那裏忙得不可開交。騷靈姐妹的失敗,結果肯定是會引起觀眾慌亂。”
    文釗笑著指出幽幽子的紕漏。
    “對了對了,當時,我悄悄告訴她們,要把入口弄得大一點……不愧是靈夢呢,這麽有效率。”
    他沒有動,目光遙視著遠方。那是庭院的入口方向。
    “你聚集觀眾,隻為春度,那麽我就把剩下的收下吧!”
    為了收集春度,她舉辦了演奏會。從那些妖怪身上取得了春度。所謂剩下的東西,指的便是那些被奪走春度的妖怪。
    本來那些妖怪是被騷靈樂隊的音樂給控製住了。
    本來是這樣……
    但是,文釗破壞了露娜薩的小提琴。
    露娜薩的曲子圓潤,能讓聽的人感到安靜、憂鬱;梅露蘭的則是感情變化激烈,振奮人心的聲音;莉莉卡更是把兩位姐姐的特點綜合到一起。
    三姐妹的音樂無論少了哪個部分,整體都會失去控製,所以必需要一起演奏才有效果。
    現在,少了領隊的她們,已經變成無頭蒼蠅一般。
    “觀眾們的怨氣,可是很大的哦!如果不是靈夢在阻擋,估計妖怪們早就衝到這裏了呢!所以,從我安全通過二刀流庭師那裏開始,你們就已經輸了。”
    沒錯,從那時開始,就預示著三姐妹已經失敗。
    也預示著演奏會觀眾的暴亂即將開始。
    “將軍了哦,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冥界的風,吹下了大量的櫻花瓣。
    它們如雪一般,落在文釗身上。將他那黑色的宴會正裝染成白色。
    “……”
    幽幽子無言,卻又無法憤怒起來。自己的計策,完全被對手利用。而現在,自己更是被困在冥界,想要逃跑也是不成。
    不過,即使逃跑,也隻會變成無家可歸的亡靈罷了。
    “這段無聊的等待時間,就讓我來講個故事吧!”
    文釗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
    他現在,要把這個恐懼放大,再放大。
    “西行法師最後是在弘川寺圓寂……有名的是,那裏有一棵叫西行妖的樹……”
    這些資料都是幾天前查到的。
    首先通過扇子上的“歌聖”以及靈夢的話,找到了西行法師這個和櫻花有關係的歌人。再通過圖書館中的資料,查出了一些和幻想鄉這個妖怪眾多地方有些關係的傳說。
    那就是西行妖這棵傳說中的妖怪之樹了。
    但是,文釗卻是沒把重點放在這上麵,而是去尋找和歌的曆史。
    因為,西行法師是八百年前,平安末年的歌人。這與紫所說的一千三百年差距實在太大。
    所以,他從飛鳥時代出發。
    果然,當看見弘川寺的曆史時,他終於有了一些眉目。
    “弘川寺,是在他圓寂的五百年前,由役小角建立的,目的則是為了祝福那個天皇能順利即位……那個天皇就是當時還沒即位的天智天皇。雖說尚未即位,但實際上他已經掌握了實權。其中固然與輔佐他的中臣鐮足有脫不開的關係。這些東西看起來都與和歌無關,其實不然。”
    事實上,在日本飛鳥時代以及之前的曆史,即使是史書裏也是非常模糊的。因為那時,他們並沒有用文字記載。實際上,那時,日本連自己的文字都沒有。
    日本的第一部史記《古事記》,也是在之後的奈良時代才編著而成。
    但是,這並不妨礙文釗進行資料的篩選。
    雖說和歌起源非常久遠,但要說真正開創和歌的時代,那便是從飛鳥時代開始。很湊巧,這個時代距今,正好是在一千三百年前。
    “他的父親舒明天皇,在即位之後,和歌才算是真正區別其它文學作品出現。而在舒明天皇之前,又有一個與西行妖有關的東西。那就是……”
    文釗調整了一個舒服的位置。
    幽幽子正望著他,眼中並無怒意。比起收集春度的麻煩方法,她更想直接得到答案。
    因為,眼前的這個人,這個認識紫的人,一定知道。
    “法隆寺!”
    文釗盯著幽幽子,正色道。
    “那是為了推廣佛教而由聖德太子建造的。看似平常,實際上,法隆寺中的櫻樹也被稱作西行妖。比西行法師早了五六百年的寺廟中竟然也有這個傳說。”
    事實上,文釗覺得湊巧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弘川寺的初建,西行妖的傳說,和歌的起源。這些與麵前少女有關的東西,全都是在一千三百年前的飛鳥時代出現的。
    而這些,又剛好與八百年前西行法師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我們來一個假設……”
    自己靠著的西行妖,肯定就是傳說中的那棵。
    那是一千三百前年,或是八百年前的傳說已經不重要了。
    如果紫沒有撒謊,而幽幽子也說的是真話。
    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
    “你失去了兩次記憶!”
    亡靈生前是人類。人類,當然無法活幾百年。所以,幽幽子曾經死亡了。而且,死亡的時間,大概就是飛鳥時代,或是奈良時代。
    而且,從剛才的話中,可以知道,死後,會失去生前的記憶。但好像不會失去一些知識,比如語言。
    於是,她第一次失去記憶,便是一千三百年前。而第二次,則是八百年前。
    “那麽……一切都說得通了。”
    這樣,就能很簡單地解釋,為什麽幽幽子隻記得八百年前的事。卻對一千三百年前的事全然未知。
    不過,既然她能那麽有把握地說出自己的父親是歌聖,那就肯定是紫告訴她的。
    雖然不知其中的原因,但文釗已經找到了最有說服力的答案。
    “天智天皇病入膏肓之時,為他寫咒歌的並不是太後,而是這個人……”
    所謂歌聖,不過是後人的評價,所以,歌聖並不隻有一人!
    “那個人,也被稱作歌聖。最後成為人神,被人供奉!他的名字就是……”
    文釗望著幽幽子,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出來。
    “柿本人?!”
    誰知剛一說完,幽幽子就喊道。
    “你憑什麽認為父親大人就是他……”
    確實,如果得到的答案與自己所想的不一樣,當然會很生氣。而且,還是這麽重要的問題。
    文釗當然能理解她現在的心情。
    他搖了搖手,示意幽幽子冷靜。
    “因為,你會中國語啊!而且,還是自然而然的。”
    麵前這個標準的純正日本大小姐,卻對中文這麽擅長。
    這種奇怪的地方,文釗早就發現了。
    “那個時代,飛鳥時代,日本還沒有文字,隻有用中國的漢字。而他,正是將和歌用文字表述出來。”
    對漢字這麽熟悉的他,自己的妻兒老小當然也會耳濡目染。
    “那些漢字有的表音,有的表義。直到一千一百年前,日本的政治文化還是全盤中國化的。”
    文釗開始賣弄這段時間學到的新知識。
    現在的話,完全就和之前沒有任何聯係。
    他捂著腦袋,頭疼似乎再次發作,而且比起之前更強烈了。
    “後來,《古今集》的完成,才象征日本文化興起。所以,你一定是那之前的出生的人。也就是飛鳥時代或者奈良時代。”
    事實上,最令人信服的證據其實是那隻神秘的金發妖怪給的。
    如果不是紫的提示,文釗可能會像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找,最後則是毫無頭緒。
    “沒覺得奇怪嗎?明明都在用‘由旬’這種佛教的詞,卻還雇傭拿著‘樓觀’‘白樓’的庭師。在佛教裏,參入道教的東西?”
    突然想到了之前的一些東西,文釗繼續進行即興發揮。
    如果真是那樣,當然就會進行宗教戰爭了。
    “那些東西,可都是遣隋使早先從中國傳來的哦!在聖德太子攝政期間。”
    好像想到什麽,文釗補充道。
    “哦,對了,中臣鐮足在天智八年重病,是因為家裏被雷擊感到害怕,而法隆寺在天智九年,也就是天智天皇即位的第三年發生了火災哦!傳說中,那場大火可是燒得一間屋子都沒有了呢!”
    他捂著腦袋,慢慢站了起來。
    “說不定,就是那個西行妖搞的鬼。”
    從袖子裏掏出折扇打開,他慢慢地把視線移至紫色扇麵。
    “我說得沒錯吧!你說呢?”
    “我怎麽知道……”
    幽幽子隨口道,但卻發現他並不是在對自己說話。
    反而像是在自言自語。
    自己觀察,文釗現在正低頭傻笑。
    “嗬嗬……”
    少頃,他總算是抬起腦袋,望向幽幽子。
    “非要說的話,也就給你個及格分。”
    “你是?”
    幽幽子問道。
    身為亡靈大小姐,她完全能看出此時文釗的靈魂與剛才完全不同。
    隻見他輕舉折扇,將上麵的幾片櫻花扣在西行妖的樹幹上。
    “這東西,能在這段時間讓我再現呢,雖然隻有很短的時間。”
    他放下扇子,幽幽子明顯看見,原本粘在上麵的花瓣已經不見了。
    她“咦”了一聲,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
    “簡單來說,就是會動的遺言哦!不過也不是那麽沒用啦!”
    文釗稍做解釋,隨即把手貼在樹皮上。
    幽幽子奇怪道。
    “那麽,有什麽事?”
    “當然,是讓你相信之前的話哦。”
    文釗笑道。
    “為什麽紫不告訴我……”
    幽幽子皺眉問道。
    與其相信麵前這個素未謀麵的人,她更相信紫。
    但是,紫和他還有自己卻很有可能是互相認識的,或許就在自己生前。
    “真傻,剛才的魔力用那麽多。還好,如果是把自己的身體也搭上就夠了。”
    文釗自言自語,好似沒聽見剛才的話。
    隨後又反問道。
    “你知道,紫為什麽不告訴你嗎?”
    沒告訴的,當然就是她的身世。
    看見幽幽子輕輕搖頭,他便繼續說了下去。
    “她到底希望什麽,你知道嗎?是活在過去,悲傷下去嗎?不是的喲!她所希望的,是你能夠開心地成長,隻有這樣而已!”
    遠方,已經看見有人來了,那是銀發女仆。
    她,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邊。
    “欠的賬總算還清了,接下來大概靈魂就會消散吧。不過,那邊還有後招,所以不必擔心……那麽,剩下的,就拜托你了哦,幽幽子……”
    文釗淡淡道。
    此時,他的身體時隱時現,就像幽靈一般淡薄。
    遠處的女仆似乎在大喊著什麽。
    文釗沒有聽見,隻是舉起空著的左手朝她揮了揮。
    “那麽,再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