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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狗食日過去的第二天,歸雁城便再度回到了大延的手裏。

    慶王帶著人,親自將城中的大鉞氏兵士清理地幹幹淨淨,堆積在城外的屍體,為防止腐爛,被一把火點燃。

    投降求饒者被拷上鐐銬,鎖在了城外大鉞氏自己的軍營裏。

    大鉞氏不留戰俘,大多都直接在戰場上殺死,即便有投降的,也要在事後殺了個幹淨。

    因此,西山營每每遇上大鉞氏的人,一旦寡不敵眾,就會選擇當場自盡,絕不向對方投降。

    而西山營收攏來的大鉞氏戰俘,更多的時候會給他們選擇的機會——是丟下武器滾回大鉞氏,還會成為奴隸,供人驅使。

    有願意留下的,也有情願為奴也想留在大延混個溫飽的。

    滾回大鉞氏的會被割去一根手指,看到缺少手指的男人,就知道他們是被西山營活捉然後放回來的。如此一來,大鉞氏再招兵,這些人就會被懷疑是否被收買,不能得到重用,最多是成為送死的先鋒。

    而為奴的那些降兵,則會被割去口舌。

    比起回去之後極有可能還會再度上戰場送死,很多戰俘選擇的都是留在大延為奴。

    這些人的去留,自有西山營處理。而歸雁城兵敗如山倒的軍報,已被飛快地送回了大鉞氏。

    “這群狗娘養的東西!竟然就這麽把一座城拱手送回給趙晉!”提起大延慶王的名字,呼倫王心頭隻有一股火,暴跳如雷的砸了手中從大延掠奪來的精美茶器,將常年懸在腰上的馬鞭取下,啪啪抽打在桌案上。

    他與慶王交手多年,多數時候都是戰敗一方,好不容易贏了這幾場,卻不過幾個月的功夫,竟然因為天狗食日,就被手底下的人拱手又送回去一座城。

    皮鞭啪的一聲抽在了來不及躲開的美人身上,在她嬌豔如花的左臉上打出一條長長的印記,血珠瞬間沁出。青碧色的眼眸盛滿了驚恐,隻是原先看著還十分入眼的美貌,此時卻叫呼倫王覺得礙眼極了,反手拔出腰刀,直接砍斷了美人的一條胳膊。

    痛苦的叫聲引來門外的親衛,斷臂躺在血水中,花一樣的美人疼得臉色慘白,抱著少了胳膊的肩膀大哭。

    “去,去把漢王後請過來!”

    “陛下,漢王後如今還懷著孩子……”

    “那朕就親自去找她,就當最後給她這個麵子!”

    雖說大鉞氏和大延之間,最先毀約的那個人是他呼倫王,但此時被奪回歸雁城的人是他,折辱了麵子的人也是他,誰先毀約又有什麽關係。

    是大延的錯,是漢人的錯,不過隻是個沒落地的孩子,多一個少一個礙不了事,他隻想泄火,隻想殺了這個來和親的小公主,讓趙晉後悔奪回歸雁城。

    隻是,呼倫王還未走到漢春宮,卻突然被人攔在了路上。

    親衛們一擁而上,將那個一副內官打扮的人攔在呼倫王身前。

    那人傴僂著背,看起來有些憔悴,半晌才慢慢直起身子,卻是脊背筆直,麵容熟悉。

    “渾兒?”

    “是我。”抹去臉上偽裝用的脂粉,赫連渾拱手拜了拜,“兒聽聞了軍報,特來求見父王。”

    呼倫王擰眉。

    赫連渾續道:“兒知道害死大王兄的凶手是誰。”

    “我們得走了。”

    從看到被燒掉的那封信開始,楚衡和陸庭就在計劃著怎麽全須全尾將所有隨行人員以及公主都帶回大延。

    但趙嫣近日胎相不好,楚衡不敢帶著她亂動,隻好叮囑賀默兒時刻小心戒備,不要讓任何陌生的人靠近,更不能隨便入口那些胡人侍婢送來的吃食茶水。

    陸庭了解宮裏每一個探子的位置,得到的各方消息也十分及時。這些探子埋的極深,如果沒有自己人從中作祟,呼倫王絕對查不到任何一個。

    因此,在赫連渾出現在呼倫王麵前獻計的時候,陸庭就得到了這個消息。

    “果然,明明是全國通緝,卻沒找到他的蹤跡,他果然是躲進了宮裏。”想起電視劇裏經常說的那一句“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楚衡深以為然。

    “赫連渾本就才智過人,會想到這個辦法,想來存了心思。”陸庭頷首道,“我們得盡快走了,不然很可能所有人都脫不了身。”

    楚衡親自將計劃好的所有逃跑路線,分別畫在了不同的輿圖上,以便讓眾人分散撤離烏吞。

    陸庭則親自將消息傳給每一個隨行入烏吞的人員。

    這晚,為防止引起注意,隻有一部分人聚集在了楚衡他們安置在宮外的那座小宅子裏。

    “楚大夫!”

    楚衡甫一進門,就聽見哢嚓一聲,再靠近幾步,窗口內就有人驚呼。

    他忙示意不要說話,上前推開門,將手裏的輿圖丟給裏頭的人。一張……兩張,丟進去了數十張,每一張都被人撿了起來。

    “趁城裏還沒亂起來的時候,你們就想辦法跑,混商隊也好,用別的辦法也好,能逃的就趕緊逃。如果被抓,我不求你們為了掩護其他人自盡,隻希望在鬆口透露行蹤和計劃之前,咬一咬牙,拖延一會兒,給其他人爭取一絲生機。”

    有人倒吸了口氣,楚衡聽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說的有些聳人聽聞,似乎並沒有全心去信任他們,但是到了這個時候,維係他們之間關係的,就隻有同胞二字。

    “你們要記住,從烏吞逃出去了,你們才有命回大延。逃不出去,就隻有死在這裏。歸雁城奪回來了,大延的脊梁可以再次挺起來,拚一條命,保不定能活下去。”

    他不敢在這裏停留太久。

    跟隨趙嫣進烏吞的人員太多了,他也不能保證這些人裏頭,沒有已經被大鉞氏收買的。

    說完這些話,楚衡便打開窗子向外窺視。

    陸庭就在門外,見他從屋內看過來,微微頷首。

    得到陸庭的確認,楚衡這才開門,讓人從屋裏出去,陸陸續續地走上街。

    要離開烏吞,靠步行不成。城中的商隊大多不願接這麽多人出城的事情,就怕是富貴人家的逃奴。但人少一些,給點銀錢,卻還是有商隊願意搭把手的。

    更多的人,卻還是得依靠馬匹,想辦法逃出烏吞。

    好在不是所有的隨行人員都住在宮裏,想要逃跑也就增加了便利。

    楚衡安排好的路線共分三條,一條要繞遠路,經過早年被滅的屈支,再從大夏穿行,而後向東,避開路上可能遇到的大鉞氏的遊牧部落,最後行至歸雁城。

    另外兩條路相比較而言,則更加便捷,如果運氣好,不消費太多的力氣,就能回到大延。

    不管走哪一條路,楚衡和陸庭都隻能想辦法滿足他們部分馬匹。

    趁赫連渾跟呼倫王還沒有開始動作,他們隻有先走一步,才能強占先機。

    烏吞的夜,安靜的連犬吠都沒有。這裏不是大延,夜裏沒有打更的,靜悄悄的,隻有窸窣的腳步聲。

    漢春宮內,悄無聲息,似乎所有人都已經沉睡。

    黑影從四麵八方湧來,圍住宮門,也圍住了漢王後平樂公主趙嫣的臥房。

    原本的計劃安排周密,呼倫王隻需在自己的宮殿內等候,就能看到親衛們將漢春宮上下那些膽大妄為的漢人全都抓回來審問。

    然而半個時辰後,匆匆回來的親衛卻隻帶回來了幾個被捆綁起來,滿臉是淚的胡人侍婢。

    “人呢?”

    “天色未暗的時候就跑了!”

    侍婢們哭著把自己如何被騙,如何被捆綁起來,又是如何眼睜睜看著人喬裝打扮離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可她們說的越多,呼倫王的臉色就越難看,到後來竟是直接要揮刀砍死她們。

    “父王。”赫連渾上前,將人攔下,“現在不是殺人的時候,得去把那些人抓回來。”

    “你知道他們跑去哪裏了?”

    赫連渾點頭,從袖中掏出一張輿圖,正是楚衡親自所畫分發給別人的那份。

    “各地已設有埋伏,就看漢人公主和那幾個最重要的探子會在哪條路上被堵住了。”

    *****

    烏雲遮蔽了月色,早幾日分散出城的人馬已不知行到了哪裏。

    楚衡騎上馬,與賀默兒及幾個胡人奴隸一道,將洪顥等人護在中間。公主就坐在賀默兒的懷中,似乎因為顛簸,一直沉默著靠在懷裏。

    “我去前麵探路,你們小心跟上。”陸庭看了一眼楚衡,見他點頭,雙腿一夾馬腹,驅馬向前跑去。

    他們逃得及時,出宮之後又很快退去妝容,尋常人等閑認不出楚衡和陸庭的身份,以至於騙過了不少的耳目。

    但,他們這一支人數較多,瞞得了一時,瞞不住一世,有赫連渾在,呼倫王早晚知道他們是朝哪個方向逃跑。

    別人呼倫王可以不抓,但趙嫣必須抓回去,因為和親的公主最是適合用來威脅大延。

    “跑得掉嗎?”

    有跟著他們的一名小官吏出聲詢問。

    他跑的最快,似乎不適應騎馬,時不時就要往馬後掉。有胡人奴隸搭了幾回手,也惱了,直接拿褲腰帶把人的兩隻手綁在了馬脖子上,這才沒讓他拖延了整個隊伍逃跑的速度。

    楚衡回頭看了他一眼:“跑得掉。”

    風聲送來了後麵兵馬追蹤的聲音,甚至還依稀能聽見犬吠。楚衡臉色微變,知道沒有時間再給他猶豫,當機立斷:“把此人殺了!”

    那小官吏張嘴就要叫,卻被身旁最近的胡人一刀割斷脖子。胯.下的馬受了驚嚇,竟直接轉頭。

    楚衡也不攔著,示意人給上一鞭子,然後縱馬狂奔,再不去管後頭這馬會不會帶著屍體衝向前來抓捕他們的兵馬。

    “你早就知道那是叛徒?”

    洪顥被風吹的快要睜不開眼睛,鼻尖似乎還能聞到血腥味。

    他側頭看向並騎狂奔的楚衡,後者好像笑了下,回道:“原本是想帶回去審問的,但現在,還是讓他拿命來贖罪的好。”

    他們被追趕了一路,已不知跑了多久,前去探路的陸庭驅馬歸來,見狀當即道:“你們先走!”

    “我留下陪你……”

    楚衡的話還未說完,卻是當著眾人的麵,被陸庭隔著馬摟過肩頭,在唇上落下一個滾燙的吻:“去前麵等我,要活著。”

    楚衡抿了抿唇,□□的馬仍舊在向前奔跑,他回頭看著那個獨自留下的身影。

    沒有了雲層的遮擋,月色下的男人猶如草原孤狼,等待著一場以少敵多的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