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兩種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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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信進城的仍然是那個走了一趟帽兒山的西秦年青軍官。但在城裏,他感受的卻是與帽兒山上完全不同的兩種感受。
帽兒山的楚軍,他看到的是平靜,感受到的是漠然,沿途而上,那些楚軍士兵最多翻翻白眼瞟他一眼,就又垂下眼皮去忙自己的事情,年青軍官看到有人在用泥巴捏泥人玩兒,有人趴在地上,專心致誌地觀察一朵正自半綻開來的小花,有的腿翹得老高,正沐浴著陽光呼呼大睡,總之在山上,他沒有感受到大戰的氣氛,但卻讓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那種漠然他是熟悉的,雷霆軍每臨大戰的時候,就是這樣。對自己生命都漠然的人,怎麽會看重別人的性命,這樣的人踏上戰場,才是最為恐怖的。因為這樣的人,隨時都準備著去送命。
他忽然有些明白大將軍為什麽不肯來打這帽兒山了,在穩操勝卷,即將大勝還朝的時候,誰也不願意因為一些無關大局,無關輕重的小事來讓己方付出偌大的代價。沒有誰願意死在即將天亮的那一刻卻就此永陷黑暗之中。
他覺得,他與敢死營的那些人是同類,所以惺惺相惜。
但踏進城內,那是另一個感受。他感受到了熱情,好像他不是敵人,而是多年不見,遠道而來的友人,從開門的士兵,到現在麵對著的楚軍安陽郡的郡守和郡兵的統領,在麵對他的時候,那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洋溢的熱情,讓他渾身如同千萬條毛毛蟲在身上爬動,滿心的不自在。
“小將軍請坐。”楊義臉上的笑容可真是發自內心的,因為西秦軍官進城,便代表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們不會攻打安陽郡城了,那自然是令他心花怒放。安陽郡不失,那他作為安陽郡兵的統領,自然便是守土有功,好好的操作一番,大大地升官也不是不可能的。西部大敗,朝廷需要向天下交待,這個時候,自然是要樹立榜樣的,自己為什麽不能成為這個榜樣呢?所以,他顯得特別熱情,竟然不顧身份,居然親自搬了一把椅子過來。
與楊義相比,程平之總算還有點文人的矜持,臉上雖然堆著笑,但看著卻是有些尷尬。雖然對手不會打安陽郡城讓他開心,但這種城下之盟,卻會成為他的恥辱。楊義的心思他自然懂,但西部大敗,作為一方郡守,他總是脫不了責任的。
“我不是將軍,我連校尉都不是,我隻是卞帥身邊的一名親兵。”年青的軍官扭動了一下身子,感到身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冷冷地道。
“卞帥的親兵,那以後還怕做不了將軍嗎?隻不過是時間的早晚問題嘛,我就是提前叫了幾年而已。”楊義笑容可掬。
年青的軍官覺得自己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仍然是低估了眼前這個楚國將軍的無恥程度,他不由得偏頭看了這人一眼。與楚人的西部邊軍的軍人相比,眼前這個,真得是枉穿了一身軍服啊。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落英山脈當中,那些陷入重圍的楚人邊軍浴血奔奮戰,死不投降的場景,直到他們一個一個地倒下。
想到那些英雄的士兵奮戰到底,可到最後保護的居然是這樣一些人的時候,不由得深深的替他們不值起來。不過從另一個方向想,他突然又覺得很振奮,因為楚國這樣的人多了,大秦自然便會高枕無憂,如果都像那左立行,都像敢死營那樣的楚國軍人,那秦人還有活路嗎?
“這是我們卞帥開出的退兵條件。”年青軍官覺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在這裏呆下去了,從懷裏掏出卞無雙的公文,雙手奉給了程平之,“我們卞帥說,你們有三天時間籌備這些東西,三天之後的此刻,如果我們沒有看到這些東西,那麽,大軍將立即攻城。”
程平之接過公文,跳過了頭裏那些廢話,直接看到最後麵的清單,臉色當即就變了,“這麽多?我們安陽郡怎麽湊得齊?”
楊義一把搶過程平之手裏的公文,絲毫沒有顧忌到雙方之間的上下尊卑,一眼掃過去,臉色也是大變。
白銀一百萬兩,金十萬兩,錦緞布匹各萬匹,光是這三項,就足以讓了安陽郡的老命。
“湊不湊得齊不關我們的事情,我們隻管在三天之後拿到這些東西,如果沒有,後果你們知道,我們不介意進城自己來搜一搜。”年青軍官傲然道,他覺得在這些人麵前,沒有必要保持必要的禮節。
“不不不,我們湊得齊,湊得齊。”楊義連聲道:“還請卞帥安心等待三天,三天之後,我們一定將這上麵的東西送到貴軍大營之中。”
“既然如此,我們三天之後再見。”年青軍官冷笑一聲,轉身便走。
現在安陽郡的文武長官,臉上的笑容在秦國軍官走之後也消褪得一幹二淨,“從哪裏來這麽多金銀?從哪裏來?”程平之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大廳裏走來走去,“即便是將我的府庫搬空,也沒有這麽多。”
楊義沉默片刻,站了起來,“程大人,不是沒有辦法的。”
“什麽辦法?”
楊義冷笑一聲,道:“我們為了這安陽郡不被秦人攻擊而漚心瀝血,忍辱負重與敵談判,現在敵人開出了價碼,為了安陽城內數十萬百姓的安危,也為了他們的性命,這錢,難道他們不應當出嗎?”
“你是說,找城內的人收?”程平之變了臉色,這些年,在安陽郡,他扮演的可是一個賢官清天大老爺的形象,如此一來,豈不是名聲盡毀?
“程大人,性命與財產之間,相信城內的百姓都能拎得清。數目看起來很多,但分攤到每個人頭上,也沒有多少,咱們安陽郡人這些年日子過得不錯,家裏都富得緊,這些東西,不至於讓他們活不下去。”
程平之默然不語。
“您是在擔心您的名聲嗎?”楊義的冷笑聲音更大了,“程大人,此事過後,難道您覺得您還能呆在這裏,還會呆在這裏嗎?既然左右都不會在這裏為官了,那又有什麽關係,到時候我們走走左相的關係,調到遠離這裏的地方去為官,自然什麽事也沒有,關鍵是要渡過這場難關才是正途。”
程平之長歎一聲,“也隻有如此了。”
三天過後,帽兒山上,章小貓等一眾人等,看著安陽郡城城門大開,一輛輛的馬車,獨輪車被從城裏推了出來,絡驛不絕的走向了西秦人的大營。
“狗娘養的!”和尚哎聲歎氣,一屁股坐了下來,“憋屈呢,真是憋屈呢!”
“憋屈你也得忍著。”章小貓歎了一口氣,“能怎麽辦,我們能怎麽辦,除了看著,什麽也做不了。”
“要是秦老大在就好了,他肯定能想出招兒來。”仍然躺在擔架之上的野狗,亦是兩眼冒綠火。
“別說是你們秦老大,就是神仙來了,現在也隻能像我們一樣,站在一邊兒看著。”舒暢冷笑。“更何況,你們現在秦老大在哪都不知道,是不是翹了辮子都難說?現在的落英山脈可是秦人的天下,昭華公主更是一朵招蜂引蝶的鮮花朵兒,他去了那裏,說不定運氣不好撞到那個高手手中,一代英才,就此英年早逝,可歎可歎!”
“放屁!”野狗難得的第一次勃然大怒,“秦老大福大命大,你墳頭上草都比人高了,他還活蹦亂跳呢?”
啪的一聲,一張膏藥準確地貼在了野狗的嘴上,將他剩下的話全都憋了回去。
舒暢撅著他的嘴巴,眼光看向落英山脈,秦風,你這個王八蛋現在在哪裏呢?應當還活得挺好吧,可別真讓我說中了,埋骨荒山啊,以後連給你上墳都找不著地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