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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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要有考試,周遭總會有人販賣似是而非的答卷。

    當初街上出來這些流言,蘇大人也是知曉的,每年都有這種事,起初他還真擔心過一陣子,畢竟荊州鄉試若是出現任何問題,他這個知州是脫不了幹係的,接連幾年抓了不少人,結果卻都是那些書鋪搞出來的噱頭。

    這種事是禁不住的,哪怕他嚴明禁止,這些年來也是層出不窮。

    後來蘇大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這麽多年也沒出過事。

    吉州之亂那年他剛入仕,當年真是帝王一怒,伏屍百萬,他雖在偏遠縣城做縣令,卻仍能感受到當時的血雨腥風,凡是跟梁王沾上邊的盡數都被皇上下令斬首。

    沒想到二十年後,荊州竟沾上這種事,思及當年的情狀,蘇大人兩股戰戰,恨不得將背後之人千刀萬剮!

    事情已經鬧大,他隻能硬著頭皮往上遞折子,以期皇上能看在他這些年兢兢業業為老百姓謀福祉的份上,饒他一命。

    堂前,方錚並未開口,他垂眸,似乎在思索。

    等了半晌,蘇大人有些不耐煩,“若是無話可說,便快些離開。”

    他以為方錚不過是想在他跟前露個臉。

    到底是年輕人,還是急功近利了點。

    “大人可是將此事上報朝廷了?”方錚先開口問。

    蘇大人眉頭跳了跳,他不悅地開口“大膽!此事也是你能探聽的?”

    不過一個小小書生,被人誇幾句便不知天高地厚了。若說蘇大人在方錚開口之前對他還有幾分愛才之心,這番他對方錚就隻剩下鄙薄了。

    “來人,將他拖出去。”蘇大人耐性已經用盡,他吩咐衙役。

    “大人,若是已經上報,可還能追回?”不理會蘇大人的厭煩,方錚繼續說“此事跟梁王並無幹係,而是有心之人故意引出混亂罷了。”

    啪嗒——

    蘇大人手上的筆落在地上,濺起幾滴墨汁在皂靴上,蘇大人顧不得理會,他禁不住站起身,“你又是如何知曉的?”

    問這話時,蘇大人再看方錚時,麵上就帶上了審視。

    以蘇大人看,若方錚不是知曉內情,憑他的本事,是不可能如此篤定,蘇大人半眯著眼睛看方錚,而後吩咐堂內的衙役,“將人抓起來。”

    立馬有兩個衙役上前,兩人扣住方錚的胳膊,一人朝方錚小腿狠狠一踢,方錚躲閃不及,悶哼一聲,噗通一聲跪地。

    他微微轉頭,正迎上昨日才見的那領頭衙役惡意的笑臉。

    “蘇大人若不想破案,大可將在下壓入大牢。”方錚也沉了臉,他冷聲說。

    這麽多年來,還少有人在他跟前這般自持本事,尤其還是這麽個剛過弱冠的瘦弱書生,蘇大人怒極反笑,他雙手背在身後,踱步往方錚走來。

    “你的意思是本官若想破案,非得你幫忙?”蘇大人這才仔細打量方錚,這一看,心裏暗驚。

    倒是個偏偏好兒郎。

    隻是可惜了。

    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是個眼高手低的。

    “是。”方錚竟肯定地應道。

    “大言不慚!”蘇大人冷笑,已經沒耐性再跟方錚說話,他隻當方錚隻個為博個露臉機會的大膽書生。

    “帶下去。”蘇大人揮手,不欲多說話。

    “此事本不是大事,若大人已將折子遞上去,皇上必然會震怒。當年吉州之亂遷出數十位反賊,吉州旁邊的青州,江州知州都因大意連失兩州,後來查實,這兩州知州皆忽因忽略了蛛絲馬跡而讓梁王得逞,如今此事發生在荊州,今次看上去隻是牽扯到幾個書生,可誰又能肯定此事跟大人無關?”方錚被人攥著肩膀提了起來,又拖著朝外走,昨日那領頭衙役指甲用力刺進方錚的胳膊。

    方錚眼底痛意一閃而過,他仍舊固執地回頭看著蘇大人。

    “站住!”蘇大人聲音發緊,他拳頭握緊,又快速鬆開,待兩個衙役壓著方錚停下腳步時,他呼哧一口氣,鎮定下來。

    “你真有法子查出幕後主使?”蘇大人來到方錚麵前,盯著方錚。

    “有。”方錚說。

    “那你可知曉,那書鋪的掌櫃的早跑了,如今送入牢裏的除了買書的那幾十個書生,便隻有書鋪的夥計,那些夥計並不曉得掌櫃的這些書是從何而來。”蘇大人又緊追著問。

    哪怕無人告知,方錚也知曉那掌櫃的定然早跑了。

    “你可敢寫下契約,定會查出幕後之人,否則你將會與那些書生一起被送往京都。”蘇大人身上威壓甚重,這話是在問,卻不容方錚反駁。

    這就強人所難了。

    似是看出了蘇大人的心思,方錚嘴角勾起,輕嘲道“在下與此事無幹,便是被送往京都又如何?”

    蘇大人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好在他已經年紀大了,臉皮不嫩,也看不出不自在來。

    幾句話的交鋒,蘇大人已然知曉方錚是個軟硬不吃的,他忽然就變了臉,不再如方才一般緊繃著臉皮,而是重重歎口氣,再不遮掩心底的焦慮,不過開口之前,他還是朝兩個衙役擺手,“放開他。”

    頓了頓,又跟大堂內的衙役說“你們都出去。”

    那領頭衙役心有些慌,他不安地瞄著方錚,朝蘇大人張張嘴,想說方錚的不是,可從昨日到方才,他竟找不出方錚能夠讓他詬病的地方。

    輕飄飄掃了一眼對方,方錚便收稅視線。

    這人不足以讓方錚費心神。

    待府衙大堂內隻剩下方錚跟蘇大人時,蘇大人身子都佝僂下來,他重新坐到案桌後,指著一旁的凳子,“坐吧。”

    方錚作揖,卻並沒坐下。

    “敢問大人是如何知曉書鋪之事?”方錚直問。

    “本官收到有人遞上來的信。”蘇大人在桌角挑揀一番,便找出告密信,隨手朝方錚麵前仍過去。

    撿起信紙,方錚看了一眼。

    上頭的字潦草無章法,隻一行,字裏行間看不出寫信之人的心思。

    “原本本官也隻是猶疑,便派人去查探,豈料,還沒來得及查清,這事已經傳到有心之人耳中。”蘇大人想私下查清楚都不行了,他隻能先一步上報朝廷,這總比被人告發要好些。

    “大人此時可還能將折子追回?”方錚問。

    “為何要追回?”

    方錚三番四次提到折子,蘇大人先是疑惑,隨即眼睛陡然睜大,他快步朝門口走,一邊大聲吩咐,“趕緊派人快馬加鞭,去將童護衛追回來。”

    外頭有人應聲,急步離開。

    蘇大人回到大堂,他沒有開口,而是雙手背在身後,不停地在大堂內踱步,時不時朝門口望去,恨不得即刻就能將人追回來。

    走了好幾圈,這才注意到方錚,他來到方錚跟前,拍了拍他的肩頭,醞釀了片刻,才感歎道“你很好。”

    “大人謬讚,大人是當局者迷,若論行事,小生萬萬及不上。”蘇大人不複之前的冷厲,方錚也順勢放低了姿態。

    這話蘇大人愛聽,他哈哈一笑。

    方錚說的不錯,他隻是太著急,失了分寸。

    隨即眼神一凝,又喚了衙役過來。

    “去,將江主簿給我帶過來!”

    往上遞折子之事還是江主簿提議的,當時他急的跟熱鍋上螞蟻似的,腦子一片混沌,又聽了主簿的解釋,便決定送折子。

    直到此時,蘇大人才意識到,方錚這番真的是來幫他的。

    若不是方錚提及,他將折子遞上去後,陛下定然會大怒,到時他這個知州怕是就做到頭了。

    而若按方錚所言,此事跟梁王無幹,若他查清了原委,便是此事傳到了京都,屆時他再遞折子,將前因後果俱都寫清楚,哪怕得不到陛下的誇讚,他也不會惹怒陛下。

    事情沒調查清楚便上折子,陛下隻會看出他的無能,若是事後再送,此事又跟反賊無幹,陛下便是發怒,那也是背後之人倒黴,而他則成了有功之臣。

    孰能為之孰不能為之,一目了然。

    此時,蘇大人再看方錚眼睛就帶著亮,他笑道“怪不得我家那臭小子總誇讚你,看來他還是有幾分看人的本事。”

    話裏沒帶上‘本官’兩個字,拉近了他跟方錚的距離。

    方錚但笑不語。

    蘇大人笑容又一頓,他還是好奇,“此事你又如何知曉?”

    與高密信一起送來的還有一份買書的名單,蘇大人隻讓人照著名單抓人,也隻有親近的幾個人知曉內情,方錚卻篤定此事跟反賊並無幹係。

    蘇大人雖不再懷疑方錚,卻仍舊是不放心。

    “不瞞大人,那書小生看過。”方錚說道。

    “你看過?”名單上可沒有方錚,蘇大人隨即了然,“你是借了旁人的書看?”

    看來這方錚也想著投機取巧,能提前得知考題。

    方錚接下來的話卻讓蘇大人聽的一怔。

    “大人多慮,是小生的一個同鄉買了書,他本是好心給小生看過一眼。”方錚解釋,而後又說“小生並不信,便讓同鄉燒了書,這些拿鄉試做噱頭的書並不值得一看,小生本沒將此事放在心上,直到昨日,出了貢院的路上,有一小隊衙役過來抓小生跟同鄉,小生回去想了半宿,才想出前因後果來。”

    至於他當時便看出來書有問題的話方錚自然是不會提的。

    “原來如此。”蘇大人點頭,不知信沒信。

    到底是在官場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人,自然知曉有些話要說七分留三分,不過他也不在意,不管方錚目的到底是什麽,隻要能幫他抓住幕後之人,他願意成全方錚。

    兩人各懷心思,卻也交談甚歡。

    不得不說,方錚的冷靜還是很能感染人的,原本後背都濕透的蘇大人在聽了方錚的一番話後,竟覺得渾身輕鬆,心思都清明許多。

    “若依你所言,此事幕後之人意不在對付本官,那他繞這麽一大圈子,到底所圖為何?”在方錚來之前,蘇大人除了擔心害怕外,心裏還有一個猜測,那便是有人要拉他下來,而方錚如此篤定,蘇大人暫且信了他的話,覺得此事跟他無幹,那背後之人到底意欲何為?

    方錚沉思片刻,搖頭,“大人恕罪,小生實在不知。”

    蘇大人摸著胡子,並不生氣。

    若是方錚什麽都知曉,他才要警惕。

    思及此,蘇大人再次打量了一番方錚,而後暗自感歎,這書生雖有幾分傲氣跟自得,卻不失為一個有本事的人,若他兒子有方錚一半的心思,他也不用這麽愁了。

    “不知方公子是如何跟犬子相識的?”從方錚這裏打探不到更多,蘇大人索性聊天似的開口問。

    方錚便將當日跟蘇公子相識的這事大略跟蘇大人說了一遍。

    蘇大人心思一動,而後狀似不經意地問“那商公子可曾為難與你?”

    蘇大人不似蘇公子那般耿直,他跟商複早晚要對峙上,方錚便將當日與商複的話挑揀著說了些,薑果然還是老的辣,哪怕沒親眼所見,蘇大人都能一眼看出他跟商複的不對付。

    “有沒有為難,小生還需要查證。”方錚神色莫名,他並沒隱瞞。

    馮輕被人迷暈,差點擄走之事方錚都記在心裏,隻要有機會,他定要將商複按的死死的。

    “哎,你們到底年輕氣盛了些。”蘇大人對方錚跟商複之間的恩怨並不感興趣,他更多的是關心自己的兒子。

    蘇大人自然是知曉商複並不是表麵這般風光霽月,與世無爭的,他之所以還願意讓自家兒子跟商複來往,便是想要兒子多見識些不同的人,以免日後吃虧。

    不過蘇大人沒想到的是商複心胸竟如此狹窄。

    他能想到利用自己兒子對付方錚,那以往是不是也曾利用過他兒子做過其他事?

    有些想法一旦在心裏種下,這顆種子很快便會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若說此時蘇大人對方錚是好奇跟警惕,對商複就隻有鄙視了。

    給足了蘇大人想象的空間,等商複在蘇大人心裏的印象足夠差,方錚這才說“敢問大人可派人抓了鋪子所有夥計?”

    以商複對娘子及在貢院對他下手的的幾次看,方錚知曉此人雖嫉妒他,用下作手段對付他,卻並沒多隱蔽,商複大約覺得方錚不過是寒門學子,哪怕有幾分聰明,也是不敢跟商家對上,不能拿他商公子如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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