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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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才半年多,三個孩子已經經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可像方錚跟掌櫃的這般上心的,柱子長這麽大還從未遇到過,這也是為何柱子恨不得給他們多磕幾個頭的緣由。

    三個孩子換衣裳的時候,馮輕也拉著方錚回房間。

    她縱使再擔心柱子,可也無法看著相公穿著濕襖子。

    馮輕蹲在方錚麵前,先用手搓他冰涼的小腿。

    才碰到,手指被凍的哆嗦一下。

    方錚將人拉起來,“娘子別著涼。”

    “為夫很快就暖了。”方錚安慰地順著她的發絲,又用額頭碰了碰馮輕的額頭,輕聲說“為夫很好。”

    這回馮輕卻強硬,她直接將方錚按著坐下,自己又蹲在他腳邊,開始用力搓方錚的腿跟腳。

    “娘子——”方錚探手,抓著馮輕的胳膊,他實在舍不得娘子做這些。

    馮輕哼了一聲,問“相公覺得我是瓷人兒?還是相公以為自己一定不會生病,以後無需我照顧。”

    話落,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連忙呸呸兩聲。

    “相公肯定不會有事的,但是我跟相公說過了,我們是要走一輩子的,一輩子很長,若是你光照顧我,你會很累的,我們要相互照顧。”

    深深看了馮輕一眼,方錚不再言語。

    等腿跟腳不再跟方才那般冰冷了,她又用溫布巾替他敷了一陣,徹底暖過來之後才作罷。

    換好了衣裳,馮輕又催著方錚吃一顆藥丸。

    方錚帶了幾種,其中便有預防風寒的,不光自己吃了一顆,方錚也為了自家娘子一顆。

    收拾好的兩人往隔壁去。

    女掌櫃的也聽聞了原委,方錚跟馮輕回房換衣裳的時候,女掌櫃給三個孩子端了熱水過來,替發燒的孩子擦拭。

    吃了藥丸,孩子不再抽搐,卻仍舊沒有清醒,燒也沒退。

    “方公子,我弟弟會不會有事?”柱子對方錚滿心信任,他問的膽怯又期待。

    方錚並未立即回應,他來到床邊,又替孩子把了脈,這才說“我並不能保證治好他。”

    想了想,方錚又說“我隻看過幾本醫書,跟幾位大夫學過幾日,並無醫術,若是你信我,便先吃三日,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帶著他去尋個醫術高明的大夫醫治。”

    方錚這話不是謙虛,他見過的病人沒幾個,他學醫術也不是為了治病救人,他不能確定能否救回這孩子的命。

    “方公子,求你救救我弟弟。”柱子竟然二話不說,直接求方錚。

    方錚蹙眉,柱子真的答應了,方錚反倒是改主意了,“我盡量先讓他退熱,待退了熱,再帶他出去找大夫吧。”

    “可是——”柱子眼含熱淚,為難地看著方錚。

    他不是不願讓弟弟去醫館,可方才隻買了三副藥就花了好幾兩銀子,要是去醫館,他就是賠上命也不夠付的。

    “我會先替你墊付,等此事了了,我會先一張欠條,待來日你賺了銀子,再還我便是。”方錚卻說。

    柱子瞪大了眼,直直望向方錚,他沒想到方錚竟看出他的顧慮,還這般為他著想。

    “好,好。”

    方錚如此決定,也是因著一路回來,發覺醫館都未開門。

    孩子的燒等不得。

    方錚跟柱子說話間,馮輕已經來到女掌櫃身側,她抬手,貼在孩子的額頭,燙的厲害,昨日還靈活的眸子始終閉著。

    “怎麽都不退咋辦?”女掌櫃心焦地說。

    女掌櫃已經替這孩子擦拭了兩三回了,可隻是在擦拭過後,身上的熱度低了片刻,之後又再次燒起來。

    “樓下可有烈酒?”實在沒辦法了,馮輕想著隻能用烈酒試一試。

    女掌櫃不明白馮輕的意圖,她想了想,問“要多烈的?”

    既是開客棧的,自然也有客人喜好酒,樓下是存了幾壇子。

    “越烈越好。”

    女掌櫃點頭,“那成,我下去給你拿。”

    女掌櫃很快帶了烈酒上來,“給。”

    這孩子是馮輕見過的燒的最嚴重的人,馮輕也不知道酒對他是否有用,她摸了摸壇子外頭,太過冰涼,這般直接擦拭在孩子身上肯定不行,馮輕便讓女掌櫃再端些熱水來。

    兌了熱水,水溫了些便可,怕冷的快,馮輕沒回隻沾濕了帕子。

    用濕帕子給孩子擦拭完全身。

    “哎,真的退了,退了。”女掌櫃看著孩子臉上燒出來的紅竟然稍微退了些,她又摸了摸孩子的身上,雖然還是有些燒,卻比先前好太多。

    馮輕卻沒女掌櫃樂觀,“暫時退了吧。”

    既然烈酒有用,馮輕索性一直替他擦。

    按她估計,這體溫即便降了,起碼也得有三十八度往上的。

    酒用了小半壇子,馮輕便不再給孩子擦了,這酒統共這麽多,這孩子的燒不知何時才能完全退,尤其是夜裏,孩子最容易燒起來,還是省著點用。

    然,停止擦拭,不到兩炷香,這孩子再次燒起來,呼吸更重了些。

    “相公,怎麽辦?”眼見孩子又在抽搐,馮輕嚇的手上濕布巾都掉了,她心緊縮了一下。

    方錚握了握自家娘子的手,“為夫在,娘子寬心些。”

    他坐在床邊,取出銀針,開始給孩子紮針。

    哪怕昏睡著,這孩子也難受的緊,在睡夢裏小聲痛哼,試圖翻滾。

    馮輕跟女掌櫃連忙上前,一人按住他的上半身,一人按住他的雙腿。

    方錚凝神,下手沒有絲毫停頓,幾針下去後,孩子漸漸停止了抽動,神情也鬆緩許多,眾人鬆口氣。

    這針一直紮到藥熬好。

    孩子始終沒有清醒。

    不清醒,喂藥還是個大問題。

    其他幾人隻能眼巴巴地看著方錚。

    “有熏蒸之法可以讓他醒來,不過費時費力,且藥無法買齊全,為今之計,我也隻能試試。”方錚說。

    他找到孩子腳底的湧泉穴,又跟馮輕說“娘子,掐他人中。”

    方錚說著,自己掐自己人中,“像為夫這般便可。”

    接下來,方錚跟馮輕同時動手。

    這孩子身體劇烈顫動一下,哼了一聲,似有醒來的跡象。

    “娘子繼續。”

    馮輕一邊掐這孩子的人中,一邊招呼柱子,低聲對柱子說“你喊他,讓他醒來,想說什麽便說什麽。”

    死馬當活馬醫了。

    後世有叫醒植物人的例子,希望這個法子有用。

    其他人不明所以,方錚卻眼睛一亮,嘴角輕揚。

    “照我娘子說的,越真切越好。”方錚補充一句。

    相公果真是聰明至極,一句話便能讓他眼前一亮,馮輕不由朝自家相公豎起大拇指。

    方錚跟馮輕說什麽話,有任何要求,柱子都會聽的,他直接撲到床邊,兩隻手抓著小弟發燙的手,在他耳邊喊道“小弟,你快點醒來,哥給你買肉吃,還有點心,咱們頓頓都是肉,哥還給你做新衣裳,你快醒來好不好,哥很擔心你。”

    不知道是方錚跟馮輕的施針跟掐人中起了作用,還是柱子的呼喊起了作用,亦或是兩者都有,隻見半刻鍾後,這孩子竟然真的睜開了眼。

    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柱子並沒在意,他驚喜地朝方錚大喊,“方公子,我弟弟醒了,他醒過來了。”

    方錚卻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雖心有疑惑,卻並未開口,他說道“你喂他喝。”

    柱子用力點頭,他接過女掌櫃手裏的碗,馮輕將這孩子連人帶被子抱起來。

    柱子哄道“小弟,喝藥,喝了藥,哥去給你買吃的,好不好?”

    孩子點了點頭。

    這藥已經晾溫了,柱子喂給他弟弟喝。

    才喝了一口,這孩子腦袋便往後退。

    這藥實在太苦,他記不得自己曾喝過這麽苦的東西。

    “弟弟,喝完你就不難受了,你是不是想吃驢打滾?還有大肉包子?還有酥糖?等你喝完了藥,哥都給你買,你聽話,哥喂你喝好不好?”

    柱子說著,眼淚滾了出來。

    他吸了吸鼻子,又將碗遞到他弟弟嘴邊。

    原本還想拒絕的孩子停下了動作,他抬起手,擦掉哥哥的眼淚,點了點頭,張嘴,一鼓作氣喝完一碗的藥。

    “喝完莫要直接躺下。”方錚叮囑一句,“柱子,你再跟他說話。”

    若是不轉移這孩子的注意力,他很可能會吐了藥。

    柱子將二弟也拉到身邊,兩個孩子不停地跟自家小弟說話。

    “方公子,我小弟怎麽不說話?”許久,柱子才意識到他弟弟張了好幾次嘴,竟然沒說出一個字來。

    柱子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孩子,他臉色一變,轉頭問方錚。

    “我會盡量救他。”方錚本想直接將這孩子的情況告知柱子,可看柱子小心翼翼看著自己的模樣,無情的事實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不光是柱子,馮輕更早察覺出異樣。

    她一直抱著著孩子,當她低頭看這孩子時,分明看到他張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馮輕心一直沉著,她看了方錚好幾眼,方錚隻暗暗跟她搖搖頭。

    “方公子,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柱子問。

    方錚歎口氣,“他燒的太嚴重,也過久,怕是壞了嗓子,我還不能肯定他以後開不開得了口。”

    柱子身體一軟,癱坐在地上。

    “怎麽會?我弟弟怎麽就不能說話了?嗚嗚嗚——”柱子捂著臉哭。

    見大哥哭了,兩個弟弟也跟著哭起來,隻是一個有聲音,一個無聲的。

    馮輕看著心酸,“柱子,我相公說了,會盡量救治,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你看你哭了,兩個弟弟都跟著哭,他才喝完藥,若是哭的厲害,怕是會吐藥的。”

    哭聲頓住,柱子頭埋在膝蓋處,久久不抬頭。

    “他熱暫時退下去了,我這就帶你們去醫館。”把脈的時候方錚就知曉這孩子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大幸,他不知道若是這孩子睜開眼,會是怎樣的場景。

    依方錚看,除了無法說話,其他並無症狀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了。

    “去別處能看好嗎?”柱子悶聲問。

    方錚沒回應。

    柱子的小拳頭攥的緊緊的,他無聲哽咽,沒有立即抬頭。

    “柱子,就像我相公說的,你弟弟燒的太厲害,能活下來已經是幸運了,我曾聽說過許多因高熱沒了命,又或是被燒壞了腦子的,我看你弟弟還是清醒的,相對來說,這算是輕的,再說了,或許你弟弟隻是暫時說不了話,若是這裏的大夫看不好,以後你可以帶你弟弟去別處,找醫術好的大夫,說不定你弟弟還是能開口的。”

    三個兄弟,隻有柱子聽得懂馮輕的話。

    柱子終於抬頭,他抹了一把眼淚,“方夫人,你說的是真的?”

    馮輕點頭,“沒騙你。”

    “好,我會好好賺錢,帶弟弟去看大夫。”有了希望,柱子總算打起了精神。

    之後,方錚走向馮輕,打算帶著孩子出去找醫館。

    柱子卻在這時開口了,“方公子,我想了,不去找醫館了,就在這裏。”

    在外頭流浪了這麽久,柱子不是沒見過死人,他聽到的消息也不少,齊州是有好大夫,可那些大夫都是替官家跟富戶人看病的,窮人過去隻會被趕出來。

    再有,方公子跟方夫人都能救醒弟弟,方公子醫術肯定也很好。

    柱子如今對方錚跟馮輕心存敬畏跟崇拜。

    “你確定?”方錚問。

    柱子沒有絲毫猶豫,他點頭,“求方公子救救我弟弟,我這輩子就是做牛做馬也會報答公子的。”

    方錚沒再開口。

    這邊柱子決定好,女掌櫃正好拿了一盤子點心過來。

    是後廚做的糯米糕。

    “這糯米糕吃多了不舒坦,咱們就一人一塊,其他的給你們留著,等好了再吃。”三個孩子太過可憐,凡是有憐憫之心的,總忍不住心軟,想為他們做些什麽。

    再說,這三個孩子懂禮數,就更讓人心疼了。

    “多謝夫人。”柱子雙手接過盤子,他手上有些髒,不好意思地縮了縮手。

    女掌櫃似是沒看到他的窘迫,她笑道“我讓人煮了粥,還有一陣才好,你們先喝點熱水暖暖肚子。”

    柱子眼圈通紅。

    幫著他的人,他都記在心裏了,且發誓要報答他們。

    為了將就三個孩子,晚飯做的是粥,裏頭還放了肉末跟蔥花,香味飄了整個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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