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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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盤皆輸
阿桑死在初冬的一場雨夾雪裏。
那天天很冷,頭頂灰蒙蒙的,臨出門的時候,母親的身子從廚房的窗台裏探出來,“桑,記得帶雨衣呐!”
她“哦”了一聲,不耐地說:“記得啦!”
紅色的雨衣,因為用得久了,布滿斑駁的黑塊,阿桑嫌棄地皺了皺眉,把它胡亂折起來,塞進了書包裏,她想,她寧願淋著,也不願意穿這樣的雨衣。
她討厭一切舊得頹敗的東西,討厭家裏永遠混著發黴的味道,討厭自己總是灰溜溜的沒有光彩。
那種迫切的想要改變現狀的感覺時刻充斥著心髒,讓她憋悶。
她總是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這種現狀就會改變,可是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就比如她想買一個新書包,配小姨從廣州給她帶回來的白色羽絨服,想了又想,等了又等,熬過了一個冬天又一個冬天,為此不惜把羽絨服折放在櫃子裏。
她不願意穿著嶄新的羽絨服配她那個洗的發毛的帆布書包。
可是好不容易等到書包舊的脫線,母親卻告訴她,再堅持一年。
她覺得自己像是受了欺騙,那種在腦海裏反複描摹的期待和巨大的失望交織起來的落差感讓她憤怒又委屈,但卻無可奈何。
雛鳥隻能躺在巢中等待哺養,所有人都羨慕它可以沒有負罪感的不勞而獲,可隻有雛鳥自己清楚,等待自由的過程到底有多漫長。
下午有室外活動課,兩個多小時,阿桑從操場上悄悄的溜了出去,去了學校附近的網吧一條街。她不是去上網,她沒有多餘的錢。那裏有一家米粉店,她在那裏幫工,她刷一個小時的盤子,店家太太會給她五塊錢,她想買一個新書包,她已經存了三十塊錢了,再有二十塊錢,她就可以把看中的那個米色印花書包買回來了。
今天人很多,盤子一疊一疊的往她麵前摞,她十五歲瘦弱的胳膊已經快要不堪重負了,她忙的連抬頭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趙老師在她麵前站了一分鍾了,她都沒有注意。
直到趙老師的聲音響起,“阿桑,你要跟老師解釋一下嗎?”他來抓兩個逃課上網的男同學,阿桑是被“出賣”的。
她一驚,手裏的盤子脫落在地,滾了一圈,然後掉下台階,劈裏啪啦碎了一地。
腦海裏隻有兩個字——完了!
她逃課了,還是在網吧一條街,學校知道會記大過的,嚴重的可能勒令退學。即使不退學,請家長也是必須的,那麽母親一定會知道。即便她告訴母親自己隻是在洗盤子也無濟於事,母親會抽打她,重複那句會讓她全身細胞豎起反抗情緒的話——我對不起你死去的爸爸,是我沒有教好你,我讓你養成了這種愛慕虛榮的性格,我缺你吃短你穿了嗎?我哪一點委屈你了?
這樣的話比直接罵她一句更來得難堪,她很討厭,但無法反駁。
“老師,我知道錯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請您不要告訴學校,我馬上回去,好嗎?”她可憐巴巴的看著趙老師,希望老師能發善心,饒了她這一次。
她知道希望不大,因為趙老師太嚴苛了,他三天兩頭的叫同學去他辦公室談話,即便是女生他也不會留情,那些女同學從他辦公室或家裏出來,總是眼眶發紅,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所以阿桑是有些怕他的。
沒想到最後趙老師點了頭,但要求親自帶她回去。
“如果我不能安全帶你回去,那就是老師的失職,阿桑,逃課是很嚴重的事,尤其是在這裏,你知道這裏有多亂嗎?前幾天還有一個女同學大白天被人強拉進了網吧的廁所,等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的語氣太嚴厲,阿桑漸漸的紅了眼眶,“老師我錯了!”
“有些錯誤是不能犯的,這次幸虧你遇到我,如果是教務主任,直接就讓你回家不用回學校了。”
“謝謝老師!”
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了雨,阿桑髒髒舊舊的雨衣被她藏在書包裏放在了學校。
趙老師替她撐著傘,兩個人靠的很近,她更加不安了。
兩個人同撐一把傘,她隻能跟著趙老師走。
“先跟老師回趟家,不然你淋濕了怎麽辦!”
好像無法反駁,她隻能答應下來。
那是她做過最錯誤的決定,當她的衣服被哄騙著脫掉的時候,一切都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趙老師在她耳邊說:“阿桑,聽話,如果你不想所有的人都知道的話,尤其是你媽媽。”
那天她哭的險些斷了氣,那種天塌下來的感覺讓她崩潰又絕望,回家的時候腳步都是虛浮的,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害怕母親失望的眼神。
她到家沒多久趙老師就跟了過來,那時候她正撲在母親的懷裏哭,母親一遍又一遍的問她發生了什麽,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老師對她母親說:“阿桑這次的月考很不理想,在學校就一直哭,您好好勸勸她,成績隻能代表過去。”
阿桑恨死了,恨得渾身顫抖,終於衝口而出:“媽,他是□□犯!”
趙老師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她,然後露出失望的表情來,“阿桑,你這樣詆毀老師,讓老師很失望。”
母親的臉色變幻了幾下,然後結結實實的給了她一個耳光,“混賬,給老師道歉!當初如果不是趙老師幫你墊學費,你連學都上不了,你這個白眼兒狼。”
阿桑痛哭出聲,像瘋子一樣大喊大叫,最後衝出家門。
雨水混著雪粒鑽進脖子裏,寒意直達腳底。
她爬上大壩的橋,縱身躍了下去。
這盤棋,已經成了滿盤皆輸的死局,她不知道從哪裏開始錯了,或許是從想要一個書包開始,也或許是從更早之前,父親下葬時的謝客宴上,她想吃一口牛肉,被母親打了一個耳光,說她沒良心,她不再和母親說自己心裏的真實想法開始。
阿桑下葬的時候,趙老師也來了,他說:“阿桑媽媽,對不起,如果我沒有把阿桑考試失敗的消息告訴您,或許事情就不會發展成這個樣子了。”
阿桑的媽媽抹了一把淚,“不,趙老師,不能怪您,是我沒有把女兒教好,讓您看笑話了。”
趙老師塞了五百塊錢給阿桑的媽媽,“您節哀,一點心意,請不要推辭。”
“謝謝,您真是一個好人。”
——重複——
滿盤皆輸
阿桑死在初冬的一場雨夾雪裏。
那天天很冷,頭頂灰蒙蒙的,臨出門的時候,母親的身子從廚房的窗台裏探出來,“桑,記得帶雨衣呐!”
她“哦”了一聲,不耐地說:“記得啦!”
紅色的雨衣,因為用得久了,布滿斑駁的黑塊,阿桑嫌棄地皺了皺眉,把它胡亂折起來,塞進了書包裏,她想,她寧願淋著,也不願意穿這樣的雨衣。
她討厭一切舊得頹敗的東西,討厭家裏永遠混著發黴的味道,討厭自己總是灰溜溜的沒有光彩。
那種迫切的想要改變現狀的感覺時刻充斥著心髒,讓她憋悶。
她總是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這種現狀就會改變,可是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就比如她想買一個新書包,配小姨從廣州給她帶回來的白色羽絨服,想了又想,等了又等,熬過了一個冬天又一個冬天,為此不惜把羽絨服折放在櫃子裏。
她不願意穿著嶄新的羽絨服配她那個洗的發毛的帆布書包。
可是好不容易等到書包舊的脫線,母親卻告訴她,再堅持一年。
她覺得自己像是受了欺騙,那種在腦海裏反複描摹的期待和巨大的失望交織起來的落差感讓她憤怒又委屈,但卻無可奈何。
雛鳥隻能躺在巢中等待哺養,所有人都羨慕它可以沒有負罪感的不勞而獲,可隻有雛鳥自己清楚,等待自由的過程到底有多漫長。
下午有室外活動課,兩個多小時,阿桑從操場上悄悄的溜了出去,去了學校附近的網吧一條街。她不是去上網,她沒有多餘的錢。那裏有一家米粉店,她在那裏幫工,她刷一個小時的盤子,店家太太會給她五塊錢,她想買一個新書包,她已經存了三十塊錢了,再有二十塊錢,她就可以把看中的那個米色印花書包買回來了。
今天人很多,盤子一疊一疊的往她麵前摞,她十五歲瘦弱的胳膊已經快要不堪重負了,她忙的連抬頭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趙老師在她麵前站了一分鍾了,她都沒有注意。
直到趙老師的聲音響起,“阿桑,你要跟老師解釋一下嗎?”他來抓兩個逃課上網的男同學,阿桑是被“出賣”的。
她一驚,手裏的盤子脫落在地,滾了一圈,然後掉下台階,劈裏啪啦碎了一地。
腦海裏隻有兩個字——完了!
她逃課了,還是在網吧一條街,學校知道會記大過的,嚴重的可能勒令退學。即使不退學,請家長也是必須的,那麽母親一定會知道。即便她告訴母親自己隻是在洗盤子也無濟於事,母親會抽打她,重複那句會讓她全身細胞豎起反抗情緒的話——我對不起你死去的爸爸,是我沒有教好你,我讓你養成了這種愛慕虛榮的性格,我缺你吃短你穿了嗎?我哪一點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