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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野參烏雞湯。
季飛雪的腳步出現在門口,陸風顏的鼻子立刻皺起來。
陸風顏已經接受了終日臥床安心養傷,卻沒預料到不僅是藥,就連這每日的湯膳都更是極其滋補。前兩日還心下讚揚廚子的手藝不錯,可相同的湯品日日重複,不過幾頓便也厭了。隻是藥廬長老下了禁令,務必要盯著她將藥膳補湯喝盡,如此生活安逸無憂,卻也讓陸風顏頗感無奈。
“飛雪師妹,今日師棣怎麽沒來找你玩?”陸風顏從床上慢騰騰的爬起來,雙目失明雖有諸多不便,但好在一舉一動都有人細心照應,倒也還未有太大影響。至於心境……季飛雪看了看二師姐苦著的臉色,雖未表露,但到底還是與從前相異了。
“三師兄有山門事務要忙,而我在照顧二師姐,當然更沒有時間理他。”季飛雪的臉不禁的一紅,陸風顏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聽的出她不經意間柔下來的聲音,想起師棣麵對師姐妹天生困窘不安的樣子,不由笑出聲來。
季飛雪聽她一笑臉是更紅,將湯碗和勺子送到陸風顏手裏,抱怨道:“二師姐!不要笑了……”
陸風顏立刻抿住嘴:“我沒有笑啊,誰笑了麽?我怎麽沒有聽見?”
“我與三師兄隻是同門情誼,二師姐可不要也和其他師兄師姐一樣來起哄!”季飛雪連忙解釋,可到底年少,說是解釋,卻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心思。
陸風顏竭力壓製住嘴邊的笑意,山裏這些小師妹小師弟們,也是一個個長大成人,該動動春心了。
“二師姐,聽長老們說,你最近幾天就要去玄冰洞閉關了?”季飛雪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尋思一下,還是問了。
“嗯。”陸風顏艱難的把一碗湯喝下去,隨意的應了一聲,“玄冰洞的寒氣可以保得住寒魄這樣極寒的劍魂,應該也可以對火種起一些壓製作用,至少萬一失敗,火種爆發也不至於連累了山中同門。”
“肯定不會失敗的!”季飛雪信誓旦旦的看著她,“三師兄特意去打探了消息,說掌門師尊已經聯絡了其餘幾家修仙山門,從無生穀借來了什麽玄魄珠,聽說那曾經是炎族的寶物,可大大增加喚醒火種的幾率,到那時候,二師姐的功力很可能就會超過大師兄,成為弟子中最厲害的人了!”
“你可不要小看大師兄。”陸風顏一笑,“你們看到的大師兄,從來就沒有發揮出實力的一半,否則在炎族的追殺裏,即使有人相助,我都生裏死裏轉了好幾轉,他卻直到最後才受了重傷。要知道,他的偽裝之術比我差得遠了,吸引的可是一大半的兵力。”
“可是大師兄為什麽要隱藏實力?”季飛雪不理解,“那麽驚險的情況下,如果大師兄用全力,二師姐你……”
“當時隻有我們兩個,我覺得用了炎族的法術原本以為還是有希望脫困的,可是沒想到……”陸風顏的話突然卡在喉嚨裏,本來略顯輕快的表情就在那一瞬間凝滯下來。
“飛雪師妹,能不能麻煩你去煮一碗粗米粥,裏麵加一株赤血草?”
季菲雪被她突然地轉變嚇了一跳,此時聽她如此,雖是有不解,可究竟是沒有多問,起身去辦。
月色如虹。
她一個人坐在房間裏,安靜,落針可聞。
她抱著膝蓋,緊緊的握住雙手。
天晉的後山總是最適合看月亮。
楚慎的院裏本是在門前有個亭子,可當初陸風顏不止一次抱怨過亭子的位置太過低窪,他也就聽了她的意見改到了地勢較高的側院,而正院之中就留了一方石質桌椅,配在幾處湘妃竹林裏,倒也顯得別致優雅。
“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歐陽璃在他身邊坐下,隨手將一壺酒放在青石的桌邊。
楚慎回過神,轉頭看了她一眼,旋即報以一笑:“沒什麽,隻是覺得這樣的夜裏,自己本也應該安靜一些。”
“在想陸風顏吧?”歐陽璃倒了杯酒,立刻有濃濃的香味散發出來。這還是當初陸風顏從劍閣長老那裏偷來藏在他的屋子裏的,他一向並不怎麽喜歡酒的味道,這酒放在他這裏已有些時日,可他從來沒有動過。
他又有些失神。
“師父說這幾日風顏要準備閉關,除了飛雪師妹,不準門人探望。”他把她手裏的酒拿過來,清冽的味道在鼻尖繚繞不休,他卻隻是看著不曾喝掉,“她雖一向開朗活躍,可經此劫,怕是以她的性格也難以接受。”
歐陽璃有短暫的沉默。
“你知道我一直想殺了她的,難道就不想問我為什麽嗎?”
“為什麽?”楚慎順口發問,可話音出口,心下卻突然一顫。
“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問我,我的身份嗎?”她不答反問,習慣了冷漠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些其他的東西,他看不懂。
原來他真的從來都不曾想過懷疑。
“我也是炎族的人。”她看著他,語調清冷。
楚慎握著杯的手指一緊,他抬頭。
“炎族族主一脈為尊,其次最大的勢力分屬左右長老。而我的師父,正是右長老。”
“炎族覆滅後,剩餘的族人大多隱匿山林,而有的人不甘此仇不報,這些懷著仇恨的人聚集在一起,用盡一切的辦法想讓炎族複興。而這為首的,就是左長老一脈。”
“族主一係本已凋零,純粹的火種血統早在當初炎主戰死之時就已消失,而左長老帥全族起義師出無名,便尋得族主旁支假族主之名,挾天子令諸侯,徹底將炎族大權控於手中,以便複仇。”
“左右長老設立之初便是相互製衡,我師父本帶領當年的部下在深山隱居修行,可直至最近,炎族內部紛爭驟起,左長老開始清洗反對勢力,我師父隻好出山。而拔除左長老的勢力,首先要做的,就是除掉被扶植成傀儡的族主旁支。”
歐陽璃的語調緩慢而凝沉,楚慎一言不發的聽著,知道最後,手裏的酒徹底變得冰涼。
“風顏的母親是炎主的旁支,所以你殺了雲暮。”楚慎低著頭,看著手裏的青瓷酒杯泛折出一串又一串的光芒,像極了那些在骨骼中折斷的兵戈。“風顏是炎主的女兒,所以你要殺的人,也包括了她。”
靜有風過。
樹影婆娑。
一刹無言。
粥煮的很快,白粥瓷碗,比當日在獵戶家裏陳米粗瓷仿是好了太多。
她摸索著拿起勺子,舀了半勺的粥湊到唇邊,卻無半分下口的意思。
粗米的味道不如白米那樣暖香,卻將赤血草的味道遮掩的恰在好處。
她驀然抬頭,仿似一柄利劍突兀離鞘,殺機微溢,寒光驟起。
“飛雪,我們去見大師兄。”
“不。”歐陽璃漠然,“從一開始,我的任務,就是陸風顏。”
楚慎抬頭,沉寂的眼底終於一片溫涼。
“為什麽?”他問,是不想相信的不解,“風顏從小在天晉山長大,她不可能會回到炎族做什麽傀儡炎主,就這樣,為什麽還是找上了她?”楚慎緊緊看著歐陽璃的眼睛,再不見往日對她的一貫寬容。
“我的師父曾經占卜過,她才是那個真正被扶上炎主之位的人,至於雲暮,她的死亡隻是為了減少一個未知的變數。”歐陽璃硬著聲音回答,玻璃般的眼底勾勒出斑駁的刻痕,複雜而冷漠。
楚慎的唇角終於泛出些許的冷意,“風顏從小和我一起長大,她絕對不可能去當什麽炎主。所謂的占卜,我不信。”
“沒有人可以質疑我師父。”歐陽璃的眼中也漸漸結上一層霜,“這天下的命數,從來都瞞不過我師父的占卜之術,他絕不會錯。”
“所謂天命,就自然非常人可知。”楚慎站起來,“更何況,掌門師尊所教導的,這天底下,天命,是最沒用的東西。”
“楚慎!”歐陽漓的語調終於起了波瀾,“你所說的這一切,隻不過是因為預兆天命的那個人是陸風顏罷了。”
楚慎頓住。
“不論天命,”她說,“那你許下的婚約,可還作數?”
浮光靜影,盛夜葳蕤。
他有片刻的沉默。
“待風顏性命無憂,我娶你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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