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慈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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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京城一路朝著西北走,從繁華走向荒涼,從青山綠水到漫漫黃沙,從喧囂熱鬧到寂靜無垠。
趙暖沒有在馬車中呆坐,而是騎著馬就跟在了趙曦的身側,她穿著一身騎裝,英姿颯爽。
“此去還有多久呢?”趙暖問道。
趙曦回頭看了看京城的方向,道:“這還沒到玉門關呢!”
“好遠。”趙暖感慨道。
趙曦看了她一眼,微微歎了一聲,道:“如果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趙暖情不自禁笑了一聲,道:“誰說我後悔了?我隻是沒出過這麽遠的門,所以才感慨罷了!”
“但這次去了,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趙曦道。
“嗯,正好京城呆膩了,換個地方玩兒去。”趙暖大大咧咧地笑道。
“那裏可沒有京城那麽好玩。”趙曦又道,“現在回去,我去幫你求一求父皇,指個宗室女來代替你好了。貴妃娘娘哭得那麽傷心,看到你回去,一定高興得很。”
趙暖微微頓了頓,道:“那你以後幫我多孝順母妃就好了。”
“真是沒良心的小娘子啊!”趙曦扭頭不再看她。
趙暖道:“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讓我高興高興?咱們以前一塊兒打馬球打出來的情分呢?”
趙曦道:“可我不高興,我想到我親自把你送去突厥,我就沒法高興起來。”
趙暖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並不是一時衝動,我有認真想過的。”
“我知道。”趙曦看向遠處,“我都明白我都了解,但是我還是會不高興,仍然會覺得內心沮喪。”
“說不定將來我還能帶著突厥做出一番事業什麽的,往好處想想嘛!”趙暖道。
趙曦被這句話逗笑了,道:“做什麽事業?帶著他們南征北戰?”
趙暖見趙曦笑了,自己的嘴角也一個勁兒往上翹:“哎呀我是真的想過的,我去了突厥呀就先生個兒子,然後掐死那個可汗自己當太後,然後呢就往西邊打去,建立一個強大的帝國!八哥,你覺得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大氣磅礴?”
“再往西邊是哪裏你知道嗎?”趙曦忍不住揶揄地看了她一眼。
趙暖想了想,道:“管是哪裏呢?總歸能打下來就是了。”
趙曦看了她一眼,道:“那就隻能拭目以待了,祝你真的成就一番霸業。”
趙暖開心地笑了起來,道:“將來要是八哥你沒地兒可呆了,就帶著嬌嬌去找我。”
趙曦愣了一下,一時間倒是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將來的事情我不知道,但現在的情形我看在眼裏。”趙暖認真地說道,“我看得到,旁人也都看得到,八哥也明白我在說什麽。”
“嗯。”趙曦隻應了一聲。
趙暖笑了一聲,道:“最好還是祝我真的成就一番霸業,那樣你也多一個靠山,對不對?”
趙曦跟著笑了笑,心情卻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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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真的送了個公主來和親的事情傳到西突厥的時候,可汗葉達也十分驚訝。
他向榾柮葉護道:“大周皇帝這樣氣量,把真的公主拿來和親,倒是讓人有些看不透了。”
榾柮葉護早年時候就跟隨了葉達,在葉達麵前也是能說上話的,於是笑道:“說不定隻是權宜之計,這位皇帝可不像之前的那些了,據說他當年奪取皇位時候,把自己的兄弟都殺光了。”
葉達道:“心狠手辣之輩,卻同意了和親,這其中有許多需要琢磨的事情了。”
一旁的科猱葉護卻是一笑,道:“可汗卻是多心了,這有什麽好琢磨的?既然送來了,坦然收下就是,若是有什麽花招,我們如今兵強馬壯,打得他們哭爹喊娘便老實了。”他也跟隨了葉達多年,和榾柮搭檔多年,十分有默契。
榾柮也道:“這倒是真的,隻要我們能打,大周出什麽花樣都不用放在心上。”
科猱忽然問道:“若是這公主來了,可汗便要納她為可敦麽?若是從身份上來說,這位貨真價實的公主倒是與可汗相配。葉根王子失母多年,有個人照顧也算是好事,免得可汗下次出征的時候,還要把個小娃子帶在身邊。”
榾柮哈哈笑起來,道:“小王子可乖了,上回跟著可汗一起去打北庭,倒是全程沒哭鬧過,真是個小男子漢呀!”
“那是乖得很,將來一定如雄鷹一樣勇猛呢!”葉達驕傲地說道,“不過你們說的也是,這公主來了,能為我照顧好牙帳,便足夠了。”
榾柮笑道:“那我們也該啟程去北庭了,聽說這次來送親的人也大有來頭,是大周皇帝的小兒子陳王,聽說幾年前還大敗了梵國。”
“哦?那可是要比試一二了。”科猱說道,“要不要把那宋悟將軍也帶上?”
葉達道:“自然是要帶上的,在和談上就已經說了,要把宋悟還給他們——我們不能做言而無信的突厥人哪!”
事實上,西突厥內部並不似現在他們三人看起來的這樣上下齊心。
葉達年紀輕輕當了可汗,手下又有科猱和榾柮這樣的大將,自然是能震懾住很多有異心的人,但震懾是一回事,能震懾住,卻擋不住人去想。
譬如葉達的姑父來賽俟斤,此時此刻也召集了手下的人,同樣在談論著大周送了和親公主來的事情。
一個名叫高樹的謀士道:“若是可汗娶了這位公主,與大周有了姻親關係,將來在西突厥,您能說話的餘地就更小了。”
來賽道:“原本也沒什麽說話的餘地,我這侄子向來都是驕傲自大,什麽時候容得旁人說什麽?他身邊那兩個葉護也是目下無人,當初就不應該扶著他做了這可汗!”
高樹道:“您現在說這些倒是也遲了,不如想一想如何趁著這次機會與大周接觸起來。”
來賽皺了皺眉頭,道:“當初也是你說可以扶持了葉達,說他年紀輕又帶個孩子好拿捏,可現在呢?”
高樹笑道:“您隻是用錯了拿捏的辦法,先前我便勸您,不要送年輕女人過去,隻要好好幫忙照顧小王子葉根就可以的,但您那時候並不聽從我的建議。”
來賽道:“隻有女人才能籠絡住一個男人的心。”
高樹嗬嗬笑了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嘲諷:“但能隨隨便便被一個女人籠絡住的男人,就不會是成大事的人了。可汗從前最看重的是葉根小王子,現在放不下的仍然是葉根小王子,您隻要把握住了小王子的心,就能把可汗捏在手心裏,任由您搓扁揉圓。”
來賽遲疑了一會兒,道:“但是……這樣也不太可能了,葉根那小子從小就跟在葉達身邊,和誰都不親近,還談什麽拿捏?”
高樹非常可惜地歎了一聲,道:“當初若聽我的話,便已經拿捏住了,您現在意會到這一點已經太晚了。”
來賽道:“既如此,這次我便聽你的,如果要與大周接觸,應當如何下手?”
高樹道:“您身邊的高僧慈念從前就是從大周來的,不是麽?您讓慈念來與大周使團接觸好了,理由也是現成的,慈念大師想弘揚佛法,現在有些經書想與大周的僧人切磋一二。”
來賽再一次遲疑了,他沉默許久,然後道:“慈念大師對我恩重如山,若不是他當年帶著那麽多的財帛前來,我是不會到如今地步的……如若慈念大師有什麽閃失,我會過意不去。”
高樹輕笑了一聲,道:“如果是高僧,又為何要摻和到突厥的事務中來?那慈念大師恐怕比您想的要複雜多了。”
來賽不滿地看了高樹一眼,道:“不可妄言!我與慈念大師的情誼,不是你能隨便猜測的。”
“是,是我話太多。”高樹輕浮地笑了一聲,“您想不想聽都是您的事情,我隻不過是盡職盡責地說一句罷了!說起來我跟隨了您這麽多年,倒是還不如一個和尚呢!”
來賽看了一眼高樹,隻見他臉上仍然是帶著笑的,心中倒是被他最後的那句話觸動了。高樹的確跟了他許多年,那時候在茫茫草原上四處驚慌躲閃的時候,還是高樹救了他。
“我並沒有指責你的意思。”來賽說道,“你與慈念大師自然也是不一樣的,你沒必要與他比——不過這一次就聽你的吧,讓慈念大師與大周的使團接觸一二好了。”
高樹笑了笑,道:“您一定會心想事成的。”
來賽歎了一聲,道:“但願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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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是趙曦一行人漫漫遠行往北庭,一邊是突厥的王族們匆匆南下,兩邊到達北庭的日子竟然也隻差了三日,或者是因為突厥人輕裝快馬,他們是比趙曦等人到得早一些。
進到北庭,趙曦打量著這座曾經屬於大周但現在已經被西突厥侵占的城池,他的神色有些微妙。
身邊的趙暖仍然沒有坐到馬車裏麵去,還是大咧咧騎著馬跟隨著,她也打量著這座城池,忽然笑了一聲,道:“我雖然不太懂守城之道,但這座城池看起來……看起來還挺完整?”
趙曦回過神來,看了一眼趙暖,道:“或許是之後有修繕過吧!畢竟是軍事要塞,一旦占領下來,肯定要好好修繕一番,才好守住這裏不讓別人奪走。”
趙暖看向前麵,隻見已經有西突厥的人在道路盡頭迎接。“前麵就是突厥人?”趙暖問道。
趙曦看過去,道:“應當是的。”
“我要不要現在坐到馬車裏麵去裝作一個羞澀的即將要嫁人的公主?”趙暖忽然笑道,“但是已經好久沒羞澀的感覺了,當年嫁給那誰的時候,都沒有羞澀很久……”
趙曦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隨便你了,你跟在我身邊也沒什麽,反正他們也不講究這個。”
趙暖道:“那我就跟著你,如果那個突厥可汗是個可怕的老頭,現在後悔的話還行不行?”
趙曦道:“可以的,你什麽時候後悔都來得及——但是據我所知,那突厥可汗葉達並不是老頭,據說是個長得很有英俊的青年。”
“這麽一說,我倒是有點興趣了。”趙暖嘻嘻哈哈的說著,“好歹是個青年,剛才有一瞬間我在想,如果是個老頭,可能就要後悔了呢……”
趙曦原本還有些緊張的心,和趙暖這麽插科打諢地扯了一會兒,倒是平靜了許多。
儀仗停在了道路盡頭的那座高大的城府前,趙曦和趙暖下了馬,連樂跟在他們身後,一行人便在突厥人的引領之下,進去了城府中。
趙暖跟在趙曦身後好奇地看著左右的突厥人,他們身量普遍高大,高鼻深目,與京城的男人們有著不一樣的風情。
一行人到了葉達麵前,相互見了禮,然後葉達的目光就落在了趙暖的身上。他見過很多女人,有風情的有奔放的,倒是少見如趙暖這樣正正經經的漢族美女,他猜測著趙暖的身份,便大大方方地開了口:“這位是誰?”
趙曦看了一眼趙暖,道:“這便是正安公主。”
趙暖向葉達微微一笑,坦然地點了點頭:“葉達可汗比本宮想象中年輕多了。”
葉達挑了眉,道:“我聽聞大周雖然風氣開放,但是這樣拋頭露麵的新娘也是很少見的。”
趙暖婉轉一笑,道:“這是讓可汗失望了?”
葉達迷戀地看了她一眼,道:“並沒有,公主的姿容,讓我傾倒。”
趙暖道:“本宮能傾倒可汗,真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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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達一眼就被趙暖給傾倒了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就連葉達身邊的榾柮和科猱兩人也是十分意外,他們看著葉達開始臉上蕩漾著笑容,花費心思準備送給趙暖小禮物的時候,都露出了十分驚詫的神色。
榾柮小心勸道:“正安公主雖然是大周的公主,但可汗也不必這樣小心翼翼了吧?”
科猱在旁邊道:“可汗這樣殷勤,倒是顯得我們比他們還低一等了。”
葉達卻正色道:“雖然她現在是大周的公主,但將來她就是可敦,我對她再好也不為過。”
榾柮和科猱對視了一眼,倒是不知要怎麽說才好了。
而在趙曦看來,葉達對趙暖一見鍾情壓根兒不是什麽稀奇事情。他的姐妹那麽多,就算是十分謙虛地比較,趙暖也是最漂亮的那一個,不僅長得好看而且性子也好,當初鄭子愷娶到趙暖的時候,幾乎是讓全京城所有的適齡郎君都羨慕嫉妒恨了。所以趙曦認為,葉達要是沒能對趙暖一見鍾情,那才是稀罕事情。
他一邊翻看著葉達費了心思送來的草原上的小玩意,一邊嘟嘟噥噥對趙暖道:“你真的不後悔了?我看那個可汗對你簡直垂涎三尺了……”
趙暖隨手吃了一塊據說是特產的奶條,讚了一句:“這個倒是很好吃,在京城還沒吃過呢!”
趙曦道:“但要是吃一輩子這個……感覺也很膩味。”
趙暖又嚐了一塊據說是特產的風幹牛肉,又讚了一句:“這個也很好吃,就是有點鹹。”
趙曦道:“那是因為他們要把這玩意隨身帶著很久很久,加了鹽之後,才不容易壞掉啊!”
趙暖再吃了一塊據說是特產的玉棗,道:“這個可汗挺實在的啊,送來的都是吃的東西,就沒送點什麽玩的過來,也沒送點什麽衣裳服飾胭脂水米分。”
趙曦道:“這是因為突厥沒什麽玩的,衣裳服飾胭脂水米分他們從來都是要和我們大周交換,你之前在京城見過的那些好東西,這輩子是別想再看到了哦!”
趙暖好笑地看了趙曦一眼,道:“你就在旁邊嚇唬我,八哥,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我可是帶了一箱子的胭脂水米分過來的。”
趙曦鼓著腮幫子,道:“過不了幾年就過時了,京城的風氣過得多快呀,春天和秋天的流行都不太一樣呢!”
“我真不後悔。”趙暖伸手拍了拍趙曦的肩膀,“所以你就放心吧!”
趙曦鼻子一酸,眼淚汪汪的看著趙暖,道:“都是八哥沒用,要是我能把他們都趕走,就不用你背井離鄉嫁這麽遠了。”
趙暖隨手遞了帕子給他,口中道:“往好處想,京城少了一個死不成親還整天遊手好閑的公主,多好。”
趙曦接了帕子,絲毫不扭捏地擦了擦眼淚,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趙暖道:“先成親唄。”
“然後?”趙曦問道。
“沒有然後,走一步看一步了。”趙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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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暖和趙曦正在屋子裏麵商議這些的時候,那位慈念大師趁著夜色找到了大周的駐地,然後求見了連樂。
連樂原本是在與從前北庭的將領們討論北庭的局勢和布軍,忽然聽說有個和尚來了,倒是心頭一動。在出京之前,今上是單獨與他說過之前趙溥在突厥埋下的棋子的,中間便重點說過有個和尚。於是他便讓將領們先回避,讓人把這位慈念大師給帶了進來。
不多久,一個麵容清俊的僧人在侍衛們的帶領下進到了帳中,他規規矩矩行了禮,口中道:“將軍遠道而來,可是來聽佛法的?”
連樂好笑道:“佛法?我並不信佛,怎麽辦?”
慈念道:“將軍既然願意見貧僧,便是願意聽佛法的。”
連樂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慈念,然後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而來,也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去突厥,這些我也並不想知道。”
“那麽將軍可願意與來賽俟斤合作?”慈念非常直接地問道。
連樂挑眉:“葉達可汗的姑父?”
“正是。”慈念點了頭。
“要如何合作呢?”連樂問道。
慈念道:“當初我到突厥來,是因為齊王殿下,我聽聞齊王殿下已經去世了,是麽?”
連樂道:“是。”
慈念道:“那日我夜觀天象,見一顆星星隕落,便已經心有所感。”
連樂看著慈念,有些不太明白這個僧人現在究竟站在哪一邊了。
慈念又道:“我這輩子隻想弘揚佛法,卻三番兩次被當做了工具,這紅塵三千,讓我迷茫無措。將軍可願意告訴我,要如何才能讓人間處處是伽藍呢?”
連樂道:“方才已經說過了,我不信佛。”
慈念長歎了一聲,道:“方才所說的合作,我隻負責來帶一句話,到時候應當會有其他的人來找將軍商談吧!”
連樂道:“若你他日願意回到大周的話,不妨來找我。”
慈念道:“多謝將軍好意。”
他並沒有多留,甚至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連樂有些疑惑地看著慈念的背影,一時間倒是分不清這和尚究竟是癡迷佛法,還是假裝做戲了。
不過他也並沒有困惑太久,在北庭的將領中竟然有一個人見過慈念。
那人名叫李貳口,他在北庭倒是呆了很久,他道:“這和尚之前就在草原上四處傳揚佛法,後來也不知為什麽去了西突厥。”
連樂於是問道:“這和尚看起來仿佛有些癡?”
李貳口道:“但的確是個好人,隻要聽他講一講佛法,他都樂意把所有的幹糧都給你呢……之前草原上就有那不要臉的人,專門騙這和尚的口糧。”
聽著這話,連樂一時也不知要說什麽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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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經把趙暖送到了北庭,按理說趙曦與連樂表麵上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了,不過大約是因為葉達對趙暖用心,於是便開口邀請了趙曦和連樂留下來參加他與趙暖的婚禮。
趙曦和連樂自然是答應了下來,他們還想借著這機會把宋悟給換出來——這事實上是之前就與西突厥談好的條件,隻是不知為什麽這次來了之後,葉達卻絕口不提了。
這一日恰好葉達派了榾柮來給趙暖送東西,於是趙曦開口把他給攔下來了:“榾柮葉護,之前我們談過的歸還宋悟將軍的事情,還請你們不要忘記。”
榾柮不是第一次看到趙曦,但卻是第一次與趙曦說話,他眯著眼睛一笑,道:“答應了的事情自然不會忘記,等正安公主嫁給我們可汗之後,便會把宋悟將軍送還給你們。”
既然他這麽坦然地說了,趙曦也就沒有再追問。
而榾柮卻道:“你們既然都已經留下來了,還怕什麽不歸還宋悟將軍?我們可汗對你們公主一往情深,難道還不足以讓你們放心麽?”
趙曦笑了笑,道:“這卻是兩碼事了,可汗與我們公主之間的感情是他們之間的私事,而宋悟將軍這件事是兩國之間的大事,怎能混為一談?”
“聽說就是你是大周皇帝的小皇子,當年還大敗梵國,對不對?”榾柮有些玩味地笑了一笑,“不知這次你來見過我們突厥,覺得我們突厥和梵國相比如何?”
“這問題便叫我難以回答了。”趙曦淡定地回答道,“不過由此可見,你們是瞧不起梵國的。”
榾柮哈哈一笑,道:“你們大周真讓人意外。”說完,他也沒打招呼,便大咧咧地轉身出去了。
趙曦有些不解榾柮這樣的態度,回去與連樂一說,連樂也摸起了下巴。
“大約是不滿他們可汗被我們公主給迷住了吧!”連樂最後這麽說道,“否則的話,他不該是這樣的態度。”
趙曦想了想,也想不出其他的什麽理由了,於是又與連樂說起了慈念和尚。他問道:“如果可能的話,不如把這和尚讓八妹認識一下?”
連樂擺了擺手,道:“這和尚雖然一腔癡情沉溺佛法,如今看來卻是誰都能利用一二,這樣的人說不定會讓公主吃虧。”
趙曦道:“你這麽說也有幾分道理。”
連樂又道:“既然公主要嫁給葉達可汗,葉達可汗也對我們公主這麽好,那就讓公主好好抓緊這個機會吧!若真的能籠絡了這位可汗,說不定還真能讓兩國的關係緩和起來——隻是如果北庭萬一開戰,我卻是擔心公主的立場。”
趙曦歎了一聲,道:“這立場……真是不好評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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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暖和葉達的婚禮是按照突厥人的習俗來辦的,邀請了許多草原上的女兒們來唱歌跳舞,倒是熱鬧非凡了。
趙暖也換上了突厥人的衣裳,梳了突厥人的發髻,直把葉達看得呆愣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這邊婚禮熱鬧非凡,那邊宋悟就被科猱親自送到了大周的駐地中。
宋悟雖然沒有受到什麽折磨,但看起來是蒼老了很多,科猱也沒多說什麽,把宋悟交到了趙曦手中轉頭就走了。
宋悟見到趙曦和連樂,還有之前在北庭的諸多將領,沉重地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下頭去:“宋某是罪人,驕傲自大弄丟了北庭,連累諸位,還讓聖上被迫送了公主殿下來和親……宋某罪無可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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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之後,趙曦一行人便離開了北庭,往南走了不多遠,在西州便停下了。按照出京之前今上的指示,他們正是要在西州等待朝廷兵馬並且等待機會,重新把北庭給打回來。
西州在北庭與安西之間,就算之後需要安西的支援,也十分方便安西出兵。
宋悟主動請纓,道:“這一次請殿下和連尚書派宋某做前鋒,宋某不求兵職,隻求能上陣打仗。”
連樂有些遲疑,而趙曦卻一口答應了下來,隻道:“宋將軍若能戴罪立功也是好的,畢竟宋將軍在北庭多日,從前又是駐守安西的,對這裏比我們都要熟悉得多。”
如此便從春末一直等到了夏末,中間沈玉嬌還來了信告訴趙曦她懷孕的消息,喜得趙曦恨不得馬上打完了北庭就回京城去,然後朝廷的大軍姍姍來遲。
於是趙曦點兵點將,宋悟做了前鋒,連樂在後方駐紮,由趙曦親自上陣,便朝著北庭而去了。
此時此刻的北庭是由來賽俟斤來駐守,葉達可汗已經回了牙帳,就連榾柮和科猱兩人也帶著兵去了西邊,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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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賽駐守北庭是非常不情願的。
但他身邊的高樹也說駐守北庭是件好事,就連慈念也說北庭是個好地方,於是他心不甘情不願,還是聽從了旁人的建議,帶著人馬來了北庭。
宋悟倒是對這來賽很是熟悉,他非常肯定地說道:“如果是這個來賽俟斤守著北庭,殿下要拿回北庭是非常輕而易舉的事情。”
趙曦於是問道:“為什麽會這麽說?”
宋悟道:“這位來賽俟斤之前便是在北邊的科部多駐紮,在葉達可汗一統西突厥之前,他就與我們大周有過幾次摩擦,他帶兵不行,隻能靠著身邊一個叫高樹的謀士來出謀劃策。不過據說他幫了葉達可汗一把,是聽從了那個叫慈念的和尚的建議。”
趙曦之前是從連樂那裏聽說過慈念,這會又聽宋悟說起,於是便十分好奇:“他為什麽會這麽輕易相信一個和尚?”
宋悟道:“這並不奇怪,草原上許多民族對佛教十分虔誠。”
趙曦想了想,道:“這麽說來,如果把這個來賽俟斤身邊的高樹給調開,他便什麽都不能做了?”
宋悟道:“這或許不用我們動手,殿下您忘了?之前那和尚又來找過連尚書,連尚書答應送他去梵國,他也答應了幫連尚書一件事情。”
趙曦被他提醒才想起了這麽件小事,於是心中暗自有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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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一個夜晚到達了北庭城下,悄無聲息地消滅了城外的駐軍,然後摸到了南門下麵,趁著夜色開始攻城。
北庭城中,和尚慈念在房中敲著木魚念著經,高樹則被捆得嚴嚴實實扔在牆角。
被攻城驚醒的來賽俟斤驚慌失措地四處尋找高樹,然後慌亂之間穿上了鎧甲,就帶著兵上了城樓。
高樹看著和尚慈念,道:“你現在放開我,我去幫助俟斤渡過難關,之後我也不會為難你。”
慈念念了一句佛號,淡定道:“貧僧既然已經答應了別人的事情,自然不會反悔了。”
“你答應了誰?”高樹瞪著他。
慈念閉著眼睛敲著木魚,淡淡道:“事成之後,貧僧自然會放你走。”
高樹道:“到時候我就會要你的命!”
慈念睜開眼睛看向高樹,忽然笑了一聲,道:“到那時,便要感激你送貧僧去那極樂世界看透佛法。”
高樹忍無可忍:“你是瘋了嗎?為了你這什麽佛法?”
慈念道:“我隻是為了我心中的佛而已。”
外麵兵器打鬥的聲音,攻城的聲音,隆隆震耳。
而在這個小小的寺廟當中,卻安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楚。
高樹有些絕望地看了一眼外麵,道:“我追隨了俟斤這麽多年,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是我勸俟斤來守著北庭——不對,你也勸著俟斤在北庭,你當時是不是已經向要俟斤的命!”
慈念波瀾不驚道:“是是非非,你覺得是便是,覺得不是便不是吧!”
高樹怒喝道:“你這樣心思,還談什麽佛法?你現在手裏沾著多少人的血?你永遠去不了你所謂的極樂世界,你隻能墮入地獄!”
慈念仍然不為所動,仿佛高樹的怒喝與他無關一樣。
高樹瞪著慈念,卻隻見他仍然鎮定地敲著木魚,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絕望,嘶吼著讓他把他放開。
慈念並不理會他,而是若有所思看向了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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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的鏖戰,直到天明才漸漸平息。
南城破了,來賽俟斤被俘虜,北庭城被趙曦帶著人占領了下來,而宋悟卻因為中了箭失血過多奄奄一息。
趙曦一邊讓人去清點城中的突厥人,一邊派人去給宋悟治傷,自己則去那寺廟之中去見慈念。
慈念聽著外麵的聲音起了身,也不去理會還捆著扔在牆角的高樹,徑直走了出去,然後看到了趙曦。
“走吧大師。”趙曦示意他跟著他一起走。
慈念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卻道:“多謝殿下好意,昨日一戰貧僧忽然了悟了許多,貧僧從前執念於弘法,卻不懂得如何做一個人,現在卻是明白了。”
趙曦有些不解:“大師的意思是?”
慈念微微躬身,道:“房中還有來賽俟斤身邊的謀臣高樹,殿下可以帶走。”
趙曦疑惑:“你不去梵國了嗎?”
慈念微微一笑,道:“不去了,替我謝過將軍的好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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