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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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嬋回到京城也不過就是中秋節之前一日的事情。
她回來之後,連沈家門都沒進,就直接去刑部擊鼓鳴冤了。
刑部見是一個婦人前來鳴冤,並沒有輕看,便請了她進去,把案件一一陳述。
沈玉嬋是獨自一人回來的,身邊跟著的不過是當初嫁去馬家時候的那些下人,然後還有數個馬家的下人,除此之外竟是再無旁人。
她跪在堂下不急不慌地說著她鳴冤的緣故。
“小女子乃是從西南而來,要狀告那交州刺史閆璐誌顛倒黑白收受賄賂,讓殺人者逍遙法外還要汙蔑好人!”沈玉嬋說道,“小女子原本是京城人士,後來嫁給西南馬氏馬家大老爺馬殷為妻,去年時候,我家老爺當上了司馬,一家人都高興極了。大老爺原是有一個妾室杜氏,名紅兒,她跟了大老爺許多年,卻是一個心狠手辣之人,先頭幾個太太去世也都與杜紅兒相關,小女子嫁入馬家之後一直十分提防他,幸好有老爺的信任,才躲過了幾次杜氏下的狠手。今年端午時候,這杜氏給小女子送來了一些粽子,小女子不愛吃甜口的,那會兒老爺恰好在場,就吃了幾個,沒想到粽子才下肚,老爺就七竅流血死掉了!當時小女子便命人把這杜氏看管起來,要治她蓄意殺人之罪,並把她扭送到了官府。沒想到,杜氏家中有錢有勢,竟然賄賂了交州刺史閆璐誌,閆璐誌收了錢,就在審案時候大筆一揮,說是杜氏無辜,是小女子的過錯,才導致了老爺去世!”
一口氣說到這裏,沈玉嬋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又道:“小女子幾次想讓閆璐誌查清真相,可他連一個仵作都不願意派來查看,更不用提去看其他的證據!小女子無法,更不能眼睜睜看著這殺人的罪名落到了小女子的身上,於是便千裏迢迢來到京城,想請刑部的各位老爺,給小女子一個公道!”
坐在堂上的乃是遊楷,他聽著沈玉嬋說完,便問道:“如若那閆璐誌沒有派仵作更沒有查看證據就判定了杜氏無辜,時間過了這麽久,你現在要如何證明你剛才所說的是真的呢?”
沈玉嬋指了指身後的幾個馬家的下人,道:“這些便是馬家伺候了多年的下人,他們從前就是跟在大老爺身邊伺候,當日他們都在場。”頓了頓,她又道,“大老爺的屍身我也讓人一起帶到京城來了,還有當日的粽子,以及當日伺候的仆從下人,廚房裏麵的人,小女子想著帶著屍身進京盤差有頗多不便,於是隻命他們停在京城之外,若您要傳喚,小女子便讓他們到堂上來。”
遊楷微微一愣,倒是沒想到她竟然這樣齊全。
沈玉嬋又道:“當日所有的人證物證,小女子全部都帶來了,隻遺憾離開之前未能把杜氏一起抓來……小女子出來得匆忙,那時候那閆璐誌都要下令緝拿我,於是我隻好匆忙帶著所有人離開了。”
聽著這話,遊楷略覺得有些奇妙了:“馬夫人一介女流,能從刺史的緝拿令下千裏迢迢安然無恙地來到京城……?”
沈玉嬋頓了頓,道:“小女子前來,也是借助了娘家的關係。小女子的二叔便是沈相……堂弟是安樂侯……母親家中也是武將……故而小女子才能突破困難重重……回到京城。”
遊楷愣了一下,不由得笑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你父親當初也是一員大將了。”
“是。”沈玉嬋低眉順眼道,“小女子未能有什麽建樹,如今又陷入這樣的案子當中,不敢多提這些。”
遊楷道:“這件案子刑部就接下來了,你先回去,接下來辦案的時候,會對你和你帶來的人證物證進行提審——”說到這裏,他看向了身邊的人,“明日早朝時候記得提醒我上折子,這樣的案子還涉及到了交州刺史等等,關係重大,既然我們刑部接下來,就要辦得漂亮幹淨才行。”
沈玉嬋在堂下聽著這話,心頭一喜。
離開刑部之後,沈玉嬋這才回去了沈家。
沈家自從分家之後,一分為三,但各自的宅子離得並不遠,沈湘還在涯洲毫無音訊,於是莊夫人帶著還在讀書的沈玳住的那府上平日裏也不怎麽開大門,家人都隻是從角門出入。
沈玉嬋站在門口,長長歎了一聲,便命人上前去敲門。
過了許久,才有人把門開了一條縫,見是沈玉嬋在外麵,便唬了一跳。
“怎麽是姑娘回來了?”那人是莊夫人身邊做了多年的管事媳婦朱氏,她一邊請沈玉嬋進來,一邊又使人去告訴莊夫人,“姑娘回來怎麽也不差人說一聲?好叫咱們去城門口等著呀!”
沈玉嬋勉力笑了笑,道:“也是事出突然——我母親呢?”
“在後頭歇著呢!”朱氏道,“我已經讓人去通知太太了。”
沈玉嬋指了指身後的人,道:“這些人你暫且找個地方讓他們歇著,也不用過多安排了,我自己去見母親!”
朱氏應了下來,便親自帶著人去把跟著沈玉嬋來的馬家人都安排了住的地方。
那邊沈玉嬋來到了莊夫人的院子,快走兩步,便撲通一聲跪到在了莊夫人麵前:“阿娘……”
莊夫人急忙拉了她起來,道:“你怎麽回來了?怎麽看起來這麽憔悴?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情?馬家對你不好了?他們欺負你了?別哭別哭,有什麽事盡管說就是了,哪怕是不想和那馬殷過了,母親也支持你和離!”
沈玉嬋擦了擦眼角,道:“女兒好久沒見母親,十分想念您……”
莊夫人是聽了前頭人的通傳就放下了手中在看的書就起身去見她的,可沒想到還沒出院子呢,沈玉嬋自己就進來了。她拉著沈玉嬋的手往屋子裏麵走,一邊走一邊道:“你去了西南這麽多年,才第一次回來……一會兒怎麽就是這個樣子?你身上這衣服也是舊的?看起來都不怎麽新……馬家虧待你了?”
兩人進了屋子,沈玉嬋陪著莊夫人坐下,然後才道:“馬殷……死了。”
莊夫人一愣,睜大了眼睛:“這是怎麽回事?你細細說給我聽!”
沈玉嬋沉默了一會兒,仿佛是在醞釀說辭,她看向莊夫人,苦笑了一聲,道:“家裏有個小妾杜氏想對我下殺手,端午節那一日給我送了粽子來,我不愛吃甜口的粽子就放在邊上了,誰知道馬殷吃了一口,然後就七竅流血死掉了。”
莊夫人簡直不敢置信,問道:“這小妾怎麽這麽大膽?”
沈玉嬋道:“那小妾據說之前逼死了兩個正房太太,我嫁給馬殷,都是第三任了……她是當地一個杜姓富商家的獨女,馬家嫌棄他們家是商人之家上不了台麵,隻願意讓杜氏為妾,杜氏卻喜歡馬殷喜歡得深,也願意做個妾。可她又不樂意馬殷的正房壓在她的頭上……”
聽到這裏,莊夫人哭道:“若是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該讓你嫁過去……”
沈玉嬋勸道:“馬殷對我也好,這些年我過得也不算差,母親不要傷心了。”
莊夫人又問道:“那你回來京城,是為了什麽?難不成馬家還把你趕出來了?馬殷死了你就是未亡人,怎麽也不該是你從馬家出來呀!”
沈玉嬋道:“這倒是比被從馬家趕出來還要嚴重多了,我起先是讓人把杜氏扭送到官府去的,誰知道那杜家在交州真是隻手遮天了,不僅買通了刺史抹去了杜氏的罪名,還把這謀殺之罪按在了我的頭上,我不敢在交州多待,就帶著人到京城來了。說來慚愧,我一路上不是用著二叔的名頭就是用了安樂侯的威名,這樣才能抵達到京城。”
莊夫人臉都白了,好半晌才道:“那你可去告訴你二叔了?這事情不如就交給你二叔來幫忙處理一二?或者讓瑉哥兒去刑部說一聲?咱們家……咱們家你父親都還在涯洲,玳哥兒還在念書……這簡直想幫忙都幫不上了。”
沈玉嬋不慌不忙道:“母親別慌,回來之前我已經去過刑部了,刑部的遊尚書也已經說了要接這樁案子,這案子涉及頗多,到時候若是有需要二叔和瑉哥兒幫忙的時候,我再去親自拜訪!雖然都是一家人,但畢竟已經分家了,這些事情還是到關鍵時候再去開口!”
莊夫人長歎了一聲,道:“就按你說的來辦!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不要不開口,雖然咱們家現在是不行了,可大房二房都還站著呢!認真論起來,咱們家也不是沒根基的人家,不會讓你白白被欺負了去。”
沈玉嬋安慰莊夫人道:“母親不要多想,就安心在家中!我已經讓人去收拾馬家在京城的宅子,過幾日我就搬過去,我畢竟是外嫁的女兒,又是因為這樣的案子到京中來的,住在家裏倒是不好。”
莊夫人抓著她的手道:“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是我女兒,回來家裏住是應當應份的!”
沈玉嬋道:“旁人可不會這麽覺得,我今日去刑部擊鼓鳴冤的事情那麽多人都看著,再過幾日若是有心人傳一傳,這名聲就不好聽了。我是不計較名聲什麽的,可玳哥兒還沒出仕,母親就算是為了玳哥兒想一想!”
莊夫人道:“你這話說得就生分了,你父親如今還在涯洲,什麽時候能回來都不知道,玳哥兒這輩子能不能出仕都是個未知,你若回來了不住在家裏,才是讓人指指點點呢!馬家的宅子當然可以修繕一二,讓那些馬家的人回去住就好了,但你卻是要留下來的。這一則是表態,咱們沈家可沒因為你嫁出去了就不管你,二則是做母親的愛女之心,怎麽舍得女兒一個人在外頭拋頭露麵經受風吹雨打?”
沈玉嬋聽著這話倒是有些感慨,道:“母親都這樣說,我也不好再推辭了。”
莊夫人道:“你原就不該推辭!你現在先好好洗漱休息一番,一會兒我先帶著你去見你二嬸,然後明兒便去陳王府遞個帖子,讓你和嬌嬌見一麵。有些事情可不能光靠刑部來,刑部積壓的案子那麽多,你怎麽就能肯定這次你的案子不會被壓下來呢?”
沈玉嬋長歎了一聲,忍不住掉下淚來,道:“我在西南這麽些年,一直隻能靠我自己——也是去了西南,才覺得母親的好……”
“傻姑娘,你這說的又是什麽傻話?”莊夫人把沈玉嬋摟在懷裏,也情不自禁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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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夫人帶著沈玉嬋去見姚夫人的時候,姚夫人著實吃了一驚。
姚夫人細細問了馬家的事情,又聽著沈玉嬋說了杜家那樣囂張,於是皺著眉頭道:“我雖然對朝上的事情不怎麽關心,但也聽你二叔說過,最近聖上都準備肅清西南諸郡的吏治,交州正管著西南的那幾個郡,刺史都敢這麽大膽了?還是那裏的商人比官家的話還管用?”
沈玉嬋道:“那杜家據說祖上也有人做官,後來去了西南,挖到了玉脈,然後就發了財。”
姚夫人道:“那大約就是好幾代的人都和交州上下的官員們關係深厚,所以才能做出左右交州刺史斷案的事情了。譬如他們哄著底下的人都改了口,呈到刺史麵前的案子上,那犯案的人已經從那杜氏變成了你,然後刺史才會這樣斷案的。否則都做了刺史的人,怎麽會那麽糊塗?”
沈玉嬋細細想了一想,倒是覺得姚夫人說得有理。
姚夫人又道:“你回來京城倒是好事,在天子腳底下,想來那些人是不敢亂來的,現在隻要刑部不耽擱了斷案,就不用擔心了。”
莊夫人道:“我也這麽想的,隻是刑部每年積壓的案子那麽多……我倒是十分擔心。”
姚夫人道:“這倒是不怕,嬋姐兒回來也是把人證物證都帶來了的,現在聖上又想肅清西南吏治,這案子來得正是時候,不用害怕刑部會積壓。”
莊夫人放了心,於是又道:“我昨兒還想著要不要去見一見嬌嬌,想著求她讓陳王出麵去刑部說說,今日聽著你這麽說……”
“若要去,也是去見瑉哥兒。”姚夫人道,“嬌嬌雖然和陳王關係近,但這事情卻是朝堂上的事情,嬌嬌不好開口的,不如直接和瑉哥兒說,瑉哥兒再去和他姐夫陳王說,是一樣的。”
莊夫人道:“倒是我想岔了,等會兒我就往安樂侯府遞個帖子去。”
姚夫人笑道:“正好瑉哥兒媳婦嬋姐兒還沒見過呢,去見一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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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莊夫人帶著沈玉嬋四處拜訪的時候,遊楷就已經在朝堂之上把這樁案子上奏了。
他上奏之前是已經讓人整理了卷宗,又對沈玉嬋帶來的人證物證一一查證過,確定了沈玉嬋所說並無謊話,然後才寫了折子上奏今上。
遊楷道:“之前陛下一直說要肅清吏治,臣以為,便可以以此案為開端。這案件堂而皇之顛倒黑白,更是顯出了如今西南諸郡吏治無能,請陛下下旨,將那杜氏緝拿進京,再公開審理此案!”
今上看著手中的折子,眉頭緊皺,聽著遊楷說完之後便道:“此案正如遊尚書所說,牽扯眾多,便依著遊尚書的意思,把那杜氏還有交州刺史相關人等都帶到京城來,三司會審!”頓了頓,他看向了下首的趙暘,“這件事情便由太子來負責。”
又是押送人員進京,又是三司會審,最後還讓太子來負責,便足以見得這件案子在今上眼中是有多麽重要了。安西之事已經平定,梵國已經在大周的掌控之下,趙曦也已經回來,今上終於可以騰出手來肅清吏治,故而這個案子也已經不僅僅隻是一個簡單的案件,而是作為一個肅清吏治的開始。
下朝之後,趙曦回去了王府當中,便把這事情和沈玉嬌說了。
他道:“沒想到你堂姐回來是這麽個事情,倒是讓人吃驚。”
沈玉嬌聽過之後倒是露出了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
趙曦奇怪道:“你怎麽了?”
沈玉嬌倒是一笑,道:“沒怎麽,隻是有些意外罷了。”她上輩子嫁去馬家的時候,可沒有沈玉嬋這麽好運了,她最後是被杜紅兒栽贓然後被馬殷休棄回到京城,不過上輩子時候馬殷沒有當上官,杜紅兒也一直受寵,而這輩子聽起來是沈玉嬋牢牢把握的馬殷的心,然後杜紅兒就按捺不住動了手……想一想就莫名有些感慨。
趙曦道:“反正這案子是不會就這麽算了的,父皇都已經開了口,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不過你這堂姐也真是厲害,尋常人是做不出帶著人證物證走上千裏到京城來喊冤這樣事情的。”
沈玉嬌道:“這是我三嬸的獨女,大約性格也像我三嬸了。”
趙曦道:“你的堂姐們……大約也就是她,看起來是個很了不起的女人了……其他的嘛……”
沈玉嬌笑了一聲,道:“你這麽一說,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個堂姐至今都還沒嫁出去,前兒還聽王氏說,她在家裏哪裏都不去呢!”
趙曦露出了一個有些嫌棄的神色:“就周氏留下的那個女兒?你父親怎麽也不為她想想?”
沈玉嬌道:“我父親那人,當然是要做好人啦!現在瑉哥兒肯定是不會管她了,沈瓊大約也是沒心思管這個妹妹,周家更不會管,我父親嘛,從來就不能指望的。隻是辛苦了王氏,在家裏還要和這麽個人歪纏。”
趙曦興致勃勃出餿主意道:“不如就打包送去周家?反正是周氏留下來的。”
“周家也未必樂意要。”沈玉嬌道,“我已經和王氏說了,不用去理她,就當沒那個人了。”
趙曦想了想,又覺得有些可笑,道:“我有時候替你想想都覺得煩,都不知道你家那幾個姐姐——除了這個來打官司的——都是怎麽教養的,和一般的女兒家都不太一樣,仿佛想法都很奇妙很天真。”
沈玉嬌道:“那都是我祖母養大的,我祖母嘛,心思小氣量小,一輩子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
趙曦搖頭:“這也真是……無法評價了。”
沈玉嬌又道:“管那麽多做什麽?反正現在該有報應的都有了,想那麽多,就是自尋煩惱了。”
趙曦聽著這話忽然頓了頓,沉默了一會兒道:“我那天去東宮,聽小檀說他看到太子在哭。”
“哭?”沈玉嬌皺了皺眉頭,忽然露出了一個恍然的神色,“八月初二是薛姐姐的生日,大約是想到薛姐姐了,所以就想哭一哭?”
趙曦想了一想,也明了了:“這倒是,你不說我都忘了,難怪小檀這麽說,我還奇怪有什麽好哭的呢?”
沈玉嬌又道:“公孫良娣流產仿佛也就那天或者是之前一天,過去有些時日,我也不記得太清楚了。”
趙曦嘖嘖了兩聲,道:“我還以為他是有什麽事情了所以才哭……沒想到……小檀因為這事情被太子妃禁足,也不知道是不是小題大做了。”
沈玉嬌搖了搖頭,道:“你倒不如關心關心母後,最近母後的身體不怎麽好,這才入秋呢,就染了風寒,正在吃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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