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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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蕙,仙蕙……”沈氏和明蕙一起上前攙扶小女兒,看看雙目緊閉的小女兒,眼淚直掉,“你別嚇娘,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邵元亨也變了臉色,上來道:“怎麽暈過去了?”
“都是你!”沈氏回頭看向丈夫,一雙眼睛好似要噴出火,怒斥道:“都是你幹得好事兒!你看看……,把仙蕙都嚇壞了。”
“你們在做什麽?”剛巧邵景燁買了緞子回來,見狀趕緊放下緞子,上前抱起妹妹,朝妻子喝道:“還愣著做什麽?快去,請個大夫過來。”
邵元亨止住兒媳,接話道:“我去,我去。”他正愁場麵尷尬難堪,想回避,當即拔腳就出了屋子。到門口,原本想吩咐個下人去的,猶豫了下,----與其留在這兒聽沈氏吵鬧,不如親自去找大夫,躲了清靜,而且還顯得自己關心女兒。
走到大街上,他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而屋裏,邵母坐在床邊連連歎氣,發愁道:“菩薩啊,這都是什麽事兒啊?好好兒的,仙蕙怎麽就暈過去了?”一拍大腿,“對了,快快快,給她掐人中啊。”
沈氏上前,剛摸到女兒的臉她就醒了。
“娘,……我沒事的。”仙蕙緩緩睜開眼睛,狀若虛弱的很,細細聲道:“剛才不知道怎麽回事,眼前一黑,人就栽過去了。”
沈氏摸了摸小女兒的頭,“好些沒?緩過來沒有?”
仙蕙喘氣,“好些了。”
明蕙又哭又罵,“你這丫頭,剛才真是嚇死人了!”嘴裏罵得凶,手上動作卻比誰都溫柔,給她掖了掖被子,“老實躺著,別再亂動了。”
見她沒事,屋裏的女眷們都鬆了一口氣。
邵母雖然是鄉野村婦,平常打葉子牌經常串門和人來往,懂得看個眉高眼低。見小孫女的模樣和氣色,心裏大概有數,說道:“仙蕙,你乖乖的躺著,等下你爹就請大夫過來了。”
仙蕙點頭,“祖母我沒事的,你也累了,你先回去歇著吧。”
邵母出了門,回到屋子,一個人長籲短歎。
這但凡有妻妾的後宅裏,就有爭鬥,偏偏兒子還娶了兩房妻室,打算兩頭大,那鬥起來還不雞飛狗跳的?等去了江都,隻怕……,再沒個安生消停的日子了。
而另一邊,仙蕙讓姐姐去把門給關上了。
沈氏是關心則亂,可是眼下一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本來就又恨又氣又怒,眼見女兒沒事裝病,不由斥道:“好好的,你嚇唬人做什麽?”
仙蕙歎道:“娘,我有話說。”
沈氏的眼睛又紅又腫,忍了火氣,訓道:“以後不管你想說什麽話,也不許這樣搗鬼了!那病是好裝的嗎?嚇唬家裏人。”
“娘,我錯了。”仙蕙坐了起來,“回頭你再罵我。”先看向哥哥,把榮氏的事簡略說了一遍,不等他說話,又朝著母親問道:“娘……,你是不是不想去江都了?”
沈氏現在還在怨憤和氣頭上,毫不猶豫,“不去!我隻當他死了。”
屋子裏眾人麵麵相覷,表情各異。
仙蕙歎了口氣。
前世裏,母親也是這樣梗著脖子,和父親賭氣,後來還是祖母再三勸解,加上想著不讓兒女們吃苦,才忍氣去的。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父親心裏早生了芥蒂,更不用說,之後母親一直沒有給他好臉色。
漸漸的,父親自然對這一房的人敬而遠之。
還記得後來琴姐兒病了,父親知道了,隻派榮氏送來二十兩銀子,說是拿去給琴姐兒請大夫,治得好就治,治不好隻當白養了她。母親氣得發抖,當即攆了榮氏,讓她帶著銀子趕緊走,回去告訴父親不用他再管了。
現在回想,那番話不知道有幾句是父親說的,有幾句是榮氏編的,更不知道她回去以後,又對父親說了什麽鬼話。反正那以後,父親再也沒有問過琴姐兒,琴姐兒死了以後,他人都沒有過來,說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看著傷心,就不來了。
前世裏自己和母親他們一樣,對父親,對榮氏憤恨不已。
今生當然也恨,但是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若是前世這一房的人和父親的關係,沒有鬧那麽僵,手頭有足夠的銀子使喚的話,是不是……,就能撿回琴姐兒一條小命?
甚至……,連陸澗都可以不用死。
一個人的骨氣和清高固然可貴,但……,哪有性命可貴呢?好比自己前世死在邵彤雲懷裏,掙了個清白名聲,又有何用?留下的,不過是母親他們無邊的傷心罷了。
“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仙蕙收起各種紛亂的心思,分析道:“你若是賭氣呆在仙芝鎮,受苦的是你,享福的是那榮氏。你可是爹的元配發妻,憑什麽便宜了別人?你不去,倒是正好稱了她的心意。”
沈氏歎了口氣,“你爹停妻另娶,而且還要那榮氏和我平起平坐,叫我……,如何咽的下這口氣?況且我們去了,必定少不了和榮氏他們打交道,你爹再偏向那邊,那豈不是天天給自己找氣受?”她的眼淚簌簌往下流,傷心難抑,“留在仙芝鎮,雖然清苦一些,倒也眼不見心不煩。”
“娘,你別賭氣。”仙蕙勸道:“你若是從來不知道爹的消息,不知道榮氏,那還能叫眼不見心不煩。但是現在你已經知道了,即便不去,你就能假裝不知道嗎?你在仙芝鎮吃苦受窮的時候,想起他們穿金戴銀的,就不心煩?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仙蕙!”邵景燁斥道:“怎麽跟娘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沈氏卻沒怪女兒,黯然搖頭,“不怪她,我這的確是自欺欺人。”
“女兒知道,娘你是一個硬氣的人。”仙蕙又道:“若不然,一個婦道人家,也不能養活這麽些人,上有老、下有小,這個家全都靠娘你在撐著。”話鋒一轉,“可是硬氣歸硬氣,也得用對地方,不能用來賭氣啊。”
“仙蕙……”
“哥哥你讓我說完,說完了,該打該罵,我都不皺一下眉頭。”仙蕙緊緊握起母親的手,往下說道:“從前娘你常說,就算老天爺不讓你好過,你都得過好了,讓老天爺睜眼瞧一瞧。”聲音有些哽咽,“娘,你連老天爺都不怕,難道還怕一個榮氏嗎?”
“呸!”沈氏含怒啐道:“我怕她?我是……,惡心你爹。”
仙蕙心疼母親,但話還得說,“娘你想想,這十幾年來沒有爹的時候,咱們在仙芝鎮吃苦受窮,不是一樣過得好好的嗎?現如今是去江都享福的,有錢花,有大房子住,穿金戴銀、呼奴喚婢的,難道還不能過得更好?”說到此,語氣一頓,“請容女兒,說一句遭天打雷劈的話。”
沈氏臉色微變,“你這丫頭,要說什麽?什麽天打雷劈。”
“娘你若是真的恨爹,惡心他……”仙蕙冷冷道:“就隻當他不在了。”
沈氏聞言一怔。
邵景燁和明蕙則是吃驚,想說妹妹,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邵大奶奶是做兒媳的,不免渾身不自在,小小聲,“我……,我出去燒水。”
“嫂嫂你留下,這些話,你也得聽。”仙蕙叫住她,然後道:“娘,你就不要再去管爹了。他如今賺了錢,你隻當是找了一個金主,能給銀子,能讓你不再吃苦,讓你的兒女有好日子過。”
邵景燁聽不下去了,皺眉道:“仙蕙,咱們不希圖榮華富貴……”
“哥哥。”仙蕙打斷他,“若是旁人發了財,就算是封侯拜爵,那都與我不相幹。可外麵那人,不是毫不相幹的人,是咱們的親爹啊。咱們是他的親生骨肉,憑什麽不能跟著爹過好日子?非得在這兒吃苦受窮的,讓別人享福。”
屋裏的人都是目光複雜難言,各自沉默不語。
其實仙蕙還有別的要說,隻是不能說。
縱使自己血海深仇什麽都不管,寧願在仙芝鎮吃苦,但想想三年後的瘟疫,那可是要人命的啊!即便知道提前囤上仙靈芝,可是還要別的藥,在仙芝鎮哪來錢?天知道今生誰會倒黴不濟,萬一是家裏的人……,自己怎麽可能坐以待斃?
所以,江都必須去,和父親的關係也必須搞好!
她平複了下情緒,然後道:“娘,所謂七出三不去。你的娘家已經沒了,你又為祖父守了三年孝,爹現在是先貧賤、後富貴,這三不去,你可都是占齊了。”忍不住一聲冷笑,“就是說到皇帝老子那兒去,爹也不能不敬著你!也沒有道理不養著咱們,去養別人!”
沈氏一下下的揉著胸口,難以言語。
明蕙紅著眼圈兒,委屈道:“還有……,娘你還贍養祖母十幾年呢。”
“對!”仙蕙斬釘截鐵,“所以,娘你有資格享這個福氣,且是理直氣壯、天經地義的,在氣勢上頭就不能輸了。”擔心她還在賭氣,又勸,“你不去江都,豈不正好稱了榮氏的心?哦,咱們一房人在仙芝鎮吃苦受窮的,榮氏和她的兒女穿金戴銀、呼奴喚婢,憑什麽啊?她到底哪點比娘做得好了?”
是啊,憑什麽讓自己和兒女們受苦?便宜別人?沈氏閉上眼睛止住淚意,半晌過去,方才緩緩睜開,眼裏一片說不盡的清冷恨意。
她正要說話,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邵元亨喊道:“大夫來了。”
屋子裏的氣氛陡然一變。
仙蕙擔心的看向母親,怕她見了父親,等下又再說出硬刺兒的話來。誰知道大夫進來了,父親卻沒有進來。心下啼笑皆非,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覺得不幸,罷了,又不是不知道父親的性子,何必慪氣?還是先應付大夫罷。
大夫進來問道:“聽說二姑娘暈倒了?”
一家人,七嘴八舌的替仙蕙遮掩。
沈氏說是女兒前段發燒,所以留下來愛頭暈的毛病,明蕙在旁邊幫著作證,邵大奶奶亦附和了幾句。大夫也是有眼力見兒的,瞧不出大問題,便開了一張清火的藥方,然後道:“二姑娘先休息,瞧瞧,若是好了,就不必吃藥了。”
邵景燁起身送人出去,打發人走。
“娘。”仙蕙問道:“你想好沒有,咱們還去江都嗎?”
沈氏靜了靜,淒涼一笑,“去。”
“當真?不是氣話?”
“不是氣話。”沈氏熬過了震驚、憤怒、傷心等情緒,現如今……,隻剩下濃濃的不甘心,“你說得對,我做邵家媳婦十幾年問心無愧,他邵元亨就應該養著我,養著我的兒女,而不是養著別人。”她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所以,我去江都。”
讓自己去會一會那個榮氏,去看清丈夫的嘴臉,將來就算惡心得再回來,也沒有任何牽掛了。如同女兒說的那樣,隻當他……,死了。
仙蕙鬆了一口氣,“娘,你想通了就好。”
至少母親不會再和父親賭氣爭吵,等著祖母來勸,----既然決定去江都,何必鬧得撕破了臉再去呢?就算是裝,也要裝一個和和氣氣的樣子。
“哥哥。”仙蕙又道:“我病著,爹去給我請了大夫,你替我去給爹道個謝。”
邵景燁猶豫了下,還是去了。
沈氏譏諷,“他那是躲清靜,不想看見我這張冷臉罷了。”
仙蕙知道母親心裏怨氣重,一時半會兒解不開,沒有再勸什麽,想給她留點自個兒平複的時間。自己起來倒了一碗水喝,等著哥哥回來,才問:“爹呢?說什麽了?”
“爹在祖母的屋子裏。”邵景燁的眼睛看向母親,緩緩道:“說了……,讓仙蕙好生養著,說是停幾天再走也使得。”
----這是一種讓步。
仙蕙神色一鬆,看來自己的努力起了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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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飯的時候,邵元亨才從邵母的正屋裏麵出來。
他冷眼瞅著,沈氏雖然麵色淡淡,倒也沒有再麵紅耳赤的哭鬧,幾個兒女和兒媳都悶聲不說話,----並沒有想象中的雞飛狗跳,不由鬆了口氣。
隻是也不敢說話,怕再挑起沈氏什麽怒火,鬧得飯也吃不清淨。
邵元亨沉默,沈氏也沉默,邵母夾在中間亦是無言,一邊是親生兒子,一邊是孝敬自己十幾年的好兒媳,說啥都不合適啊。而仙蕙、明蕙和邵景燁,自然更不會開口,至於做媳婦的邵大奶奶,摟著女兒喂飯,一直連頭都沒敢抬。
一家人默默無聲的吃完了飯,各自回房。
仙蕙躺在床上睡不著,歎息道:“今天晚上,娘隻怕是要熬到天亮了。”
“是啊。”明蕙眼神一暗,“娘的心裏苦不堪言,偏偏還要和爹同塌而眠,叫她如何安睡?娘又不好翻來覆去的折騰,沒得起來再和爹吵嘴,隻能直挺挺的躺到天亮,不知道多難受呢。”
仙蕙一陣無聲的靜默。
明蕙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亦是發呆。
仙蕙不想繼續這種壓抑的氣氛,換了個話題,“姐姐,等到了江都,咱們就該分開住了。不然若是擠在一起,反而讓榮氏笑話咱們寒磣,沒那福氣去享福。”語氣一頓,“不過姐姐放心,就算咱們要住處屋子,平時要膩在一起,那是我們姐妹和睦親密,旁人也不能說什麽。”
“你這口氣,怎麽就跟熟門熟路似的?”明蕙有一點點起疑,打量著妹妹,“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之前去過江都邵府,已經住過了。”
仙蕙心下輕笑,自己的確是已經住過了,……上輩子。
“我瞎想的,大戶人家的小姐不都各自有屋子,有丫頭嗎?”她隨便找了借口,然後裹了裹被子,“早點睡,明兒還要打起精神趕路呢。”
“明天?”明蕙驚訝道:“你‘病’了,不休息幾天?爹不是說了,可以停幾天再走嗎?”帶出些許煩惱之意,“去了江都,母親和咱們都得心煩,還不如在仙芝鎮多呆幾天,何必急著明天就走?”
“罷了,爹的心早就呆不住了。”仙蕙心下另有打算,拍拍姐姐的手,“快睡,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你先別問了。”
倒惹得明蕙笑了起來,“哎哎哎……,我才是姐姐,你是妹妹,瞧你這老氣橫秋的樣兒,還要反倒照顧我了不成?小丫頭,心思還挺大的。”
仙蕙替她掖了掖被子,目光疼惜,“姐姐,睡罷。”
姐姐,前世你為了我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所以……,今生換我來照顧你,護著你,再也不要讓你受一絲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