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權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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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元亨皺眉,“我不能問?”
榮氏知道丈夫的脾氣,吃軟不吃硬,隻得忍了氣,“沒出岔子。”撇了撇嘴,“首飾我讓人打了,才給東院送過去。可是她們橫豎都不滿意,說這不好,那不好,就是不要……”指了指盒子,“東西都在那兒呢。”
邵元亨打開盒子瞧了一眼,果然……,金釵都有點細,寶石也小,心下大抵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不用多說,必定是榮氏讓人偷工減料了,偏偏仙蕙是個較真兒,借口說首飾店黑了東西,橫豎不要,----居然跑到自己跟前告狀。
抬頭看向榮氏,搖頭笑道:“你呀,何必斤斤計較?九十九兩銀子都出了,還差那一兩?既然是做人情的,何不幹脆做的體體麵麵?”
榮氏把臉扭向一邊,賭氣道:“老爺可真是偏心。”
“我怎麽偏心了?”邵元亨不愛聽這話,“我要是偏心,那也是偏心你們,何時偏心過東院?”想著快過年,底下的重話就沒有說,“好了,何必鬧得節下不痛快?我看這樣,送來的首飾也不必費事重打,再另外給她們添幾樣好的便是了。”
榮氏咬著嘴唇,不言語。
邵元亨勸道:“你們不是也添置了新首飾嗎?給東院添一點又怎麽了?明麵上,你總得讓我一碗水端平吧?你好歹也是做當家太太的人,別這麽不大氣,趕緊把該添置的都添置了。”
榮氏心裏當然生氣,可是她清楚,眼下不是一家獨大的時候,討好丈夫的歡心才是最要緊的,----就像丈夫說的,九十九兩銀子都花了,何苦為了那一兩銀子生氣?因而忍了忍,上前換了撒嬌的口氣,“老爺啊,就隻知道心疼東院的人,怎地不心疼心疼我們?要添……,我和彤雲也得再添幾樣。”
邵元亨見她嬌嬌俏俏的樣子,笑著摟入懷,“行,你們也添。”故意歎了口氣,“反正添來添去,最後做冤大頭的都是我。”
榮氏“哧”的一下笑了,“活該。”
邵元亨想著事情已經解決,順口笑話她,“對了,怎麽聽說你給東院送去的首飾數目不對?說什麽連十分之一都不到,是何緣故?你呀……,份量上頭少一點也罷了,數量也怎麽少?實在是太不會做人了。”
榮氏的笑容頓時冷了下來,越發添了氣性,“數目不對?”她氣得起身,去抽屜裏麵翻出一遝紙,“你瞧瞧,你自己瞧瞧……,仙蕙都寫了多少東西?她這是添首飾呢?還是辦嫁妝啊?要都打,那這個家都給她搬空了。”
邵元亨一頁一頁翻著,笑容微斂,“這是……,仙蕙寫的?”
“不是她,還能有誰?!”
邵元亨沒理會榮氏惱火的口氣,而是落在上麵字跡上,工整娟秀、幹淨利落,所謂字如其人,沒想到二女兒看起來花骨朵兒一樣,內裏卻是……,和自己想象中的有點不太一樣。
不僅外有美貌,而且內有錚錚風骨,倒是發現了她的另外一麵。
他頭也不抬,問道:“這些首飾的名字是哪裏來的?”
“說到這個,我就生氣。”榮氏原本不想說自己吃癟的事,可丈夫問了,便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你不知道,仙蕙那丫頭有多難纏……”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說了,當然了,重點在仙蕙的胡攪蠻纏上麵,“我怕老爺生氣,所以一直忍著都沒有說。”
邵元亨當然明白榮氏為啥沒說,不過是怕丟臉罷了。
但他關心的不是這個,倒是為二女兒一步步的謀劃吃驚。她先在接風宴上佯作不懂事,纏著哥哥賣首飾,然後誘使自己開了口出錢,----當時沒有在意,是想著隨便打幾樣哄哄她,哄哄東院的人。
沒想到,她說什麽要打一模一樣。
----居然是要在數量和份量上一模一樣!
二女兒一步一步的,一點點算計,不僅把自己給繞了進去,還把榮氏和彤雲給繞了進去,而且還把所有首飾筆錄成單。這段日子裏,她不停的給自己送衣服、送鞋子,不停的討好,說些什麽兩房和睦共處的話,必然是早就料到榮氏的心思,為得……,就是今天讓自己過來做個決斷。
仙蕙……,小小丫頭,心思和頭腦都不簡單呐。
“老爺,你說說。”榮氏還在不停的抱怨,“仙蕙她以前是小女兒不假,可我們彤雲下麵也沒有妹妹,一樣嬌生慣養的,卻沒有她的那麽些個毛病。”趁機上點眼藥,“真是的,不知道沈氏是怎麽教導女兒的?慣得女兒比祖宗都還大!”
“好了。”邵元亨覺得吵得腦子嗡嗡的,擺手道:“你別說話,讓我想一想。”
“想想……?”榮氏先是怔住,繼而臉色沉了下去,“老爺,這有什麽好想的?你的意思,不僅不責備仙蕙,還要……”聲音不由尖銳起來,“難不成,你還真的要照單給她們都打?”
“你嚷什麽?”邵元亨在外頭被人奉承慣了,習慣居於上位,除了不得不低頭的那些官員之流,受不得別人說話高聲,“我說讓你靜一靜。”
榮氏臉色煞白,還想爭執……,到底還是怕惹得丈夫惱怒,強力忍住了。
邵元亨心中自有一番思量。
二女兒不僅外有美貌,而且骨子裏內有心思和算計,這樣的女兒……,不配慶王府或者刺史家,真是有點可惜了。甚至……,他心念一動,想起四郡王說起明年春天的那件大事,----仙蕙很是適合走那條路啊。
屋子裏,安靜得掉一根針都能聽見。
邵元亨一直沉默不語,榮氏提著心弦緊盯著他,心下不安,----若是教訓女兒,丈夫用不著細細琢磨。那他……,這琢磨了老半天時間的,到底是在琢磨什麽?心下隱隱有了猜測,隻不敢想。
她故意上前,笑道:“好啦,我被老爺一勸說啊,醒悟過來了。等會兒就讓人去首飾店裏吩咐,再打幾樣好的給東院送去。”佯作順手,去抽丈夫手裏的首飾單子,“讓我瞧瞧,挑那幾樣貴重的打呢?”
邵元亨捏著首飾單子,沒鬆手。
“老爺……”榮氏心底一涼,小心翼翼試探道:“你琢磨什麽呢?”
“你坐下。”邵元亨看都沒有看她,繼續捏著首飾單子,沉默不語,兩道眉毛擰出一個“川”字,像是思慮重重。
他是一個精明能幹的商人。
凡事做決定,權衡的……,都是利益的大小和得失。
這幾天,仙蕙可沒少在自己跟前孝順,也沒少說兩房和睦相處的話,話裏話外,就是要自己把一碗水給端平了。凡是西院有的,東院也得有,隻有這樣大家才能心平氣和的相處。若是自己偏了心,自然也就甭提太平了。
可是看看手裏的首飾單子,心裏一合計,再比著東院的人頭算了算,都打下來,大概得花上三萬兩銀子。這……,可真不是一個小數目啊!
花三萬兩銀子,買一個家宅安寧值得嗎?不,還不能買個安寧。
若是自己給東院花了大筆銀子,東院安寧了,西院能不慪氣?摁下那頭,又翹起這頭,這花了銀子,最後還不能兩頭落著好兒。
可要是不花這銀子……,瞅了瞅桌上被退回來的首飾盒子,東院的態度很明顯,要麽一碗水端平,要麽就徹底決裂!哼,果然是沈氏教導出來的兒女,一個個的,都隨了她那臭石頭一樣的性子,又臭又硬!
邵元亨權衡的是,到底是三萬兩銀子要緊,還是東院的人要緊?東院……,還有一個嫡長子邵景燁。最近大兒子跟著跑前跑後的,看得出來,是一個能幹的年輕人,很有做生意的頭腦。
再看景鈺,不僅年紀還小,能力和為人方麵也差了不少。
細想想,自己不管掙多大的家業,將來都是要分給兒子們的,沈氏不會再生,榮氏估計也難,大抵就是分給這兩個兒子了。
既然遲早這家業都要分他一半,何必落個不痛快?自己老了,總還是要靠兩房兒孫孝敬的。再說人活著,不就圖個兒孫滿堂、膝下承歡,將來後繼有人嗎?罷了,隻當是提前分出一部分好了。
不管怎麽說,給東院女眷打的那些首飾沒給外人,給了她們,東西還是擱在在邵府裏頭的。至多是兩個女兒出嫁,帶走一點嫁妝,那也能給她們配個好婆家。基本上,贏了麵子也不輸裏子,自己吃不了多大的虧。
另外就是……,之前的那個念頭又冒了出來,二女兒有殊色,又有心計,的確很適合走那條路。若是自己女兒能做一個尊貴人兒,豈不比靠著慶王府強?往後說不準,邵家的生意還能做到京城去。
既如此,何不依了她?隻當為了生意,買女兒一個心甘情願罷。
邵元亨原本有五、六分願意大出血,因為仙蕙,不免又添了三分。他是一個算計得失成本能的生意人,很快……,便權衡得失做了決定。
榮氏見他眼裏閃過一抹決斷之色,心下便覺得情況不妙。
如果丈夫隻是想教訓仙蕙,談不上什麽決斷,父親教訓女兒那還不是天經地義?那他是在決斷什麽?難道是……
“老爺……”榮氏聲音都是抖的,“你別嚇我。”
邵元亨抬眼,“說什麽胡話呢?我好好兒的,哪兒嚇著你了?”既然做了決定,要給沈氏那邊大補償,自然還是要安撫一下榮氏的,“好了,你也別猜來猜去的。我想好了,這一碗水總歸要端平,你和彤雲有的,沈氏母女她們也應該有……”
“老爺!”榮氏一聲尖叫,“什麽一碗水要端平?要是東院那邊,比著我和彤雲的首飾照樣打,那得花多少銀子啊?咱們整個邵府都不給賠進去了嗎?”
“大過年的,你會不會說話?”邵元亨是常年做生意的人,最聽不得人家說什麽賠不賠的,當即臉色不虞,“我自己賺了多少銀子,心裏沒數?剛才我算了一下,全部照單打下來,滿打滿算得花上三萬兩銀子,我出得起。”
榮氏連連後退,大口大口的喘氣,“不行!我不同意!”
邵元亨皺眉,“你別不懂事啊。”榮氏這些年一向溫柔小意兒,像今天這麽爭鋒相對的還是頭一回,耐起性子勸道:“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可是你想想,你有的,沈氏憑什麽不能有?彤雲有的,仙蕙和明蕙又為何不能有?你這話就算是拿出去說,也站不住道理。”
“我不管。”榮氏簡直氣得心口疼,“三萬兩銀子,老爺說給就給!往後她們要是伸手要十萬兩,老爺是不是也給啊?再說,我……,我和沈氏能一樣嗎?”極力分辯,“我陪著老爺十幾年風風雨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沈氏有什麽?”
邵元亨沉色,“她替我贍養了十幾年的親娘,替我養大了一個兒子,一雙女兒。”
“那也值不了三萬兩銀子!”
“你放肆!”邵元亨徹底惱了,“我的親娘和妻兒,那是用銀子來算的嗎?你又值幾兩銀子?”捏著首飾單子起身,“我問你,你要不要照樣兒打?你若不打,我就拿出去讓趙總管安排。”他習慣了決策家中一切,語氣威脅,“你可想清楚,後宅這麽大的事不由你辦,而是讓外院管事去辦,丟得可是你做主母的臉麵!”
榮氏怎麽可能答應?又氣又恨又怒,這些天積攢了多日的怨氣,一下子就爆發了出來,尖聲道:“你休想!別說三萬兩銀子,就是三千兩、三百兩,三兩銀子……,也都休想從我手裏出!”
“你手裏出?”邵元亨賣女求榮的心思不便說,倒是被榮氏鬧出火氣,動怒喝道:“邵家的生意是我做的,銀子是我掙的,我想怎麽花就怎麽花,跟你有何關係?用不著你來指手畫腳!”一拂袖,徑直摔門出去了。
榮氏氣得渾身發抖,止都止不住。
阮媽媽趕緊衝了進來,喊了一聲,“太太……”
“老爺他……”榮氏上氣不接下氣,手上直抖,“他、他……,瘋了,瘋了!他居然要給東院打首飾,全部都打,整整三萬兩銀子……”話沒說完,便一頭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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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邵元亨已經到了東院,喊了一個丫頭問道:“仙蕙呢?”
丫頭忙道:“二小姐在大小姐的屋子裏。”不敢讓主子等,趕緊引路,然後立在門口喊了一聲,“大小姐、二小姐,老爺來了。”
屋子裏,明蕙和仙蕙都吃了一驚。
“走。”仙蕙當即放下針線,拉上姐姐,笑著出去迎接,“爹,你來了。”熱情體貼的給父親接了披風,往裏麵迎,“你坐,我去給你端茶。”
明蕙有點局促,“我也去。”
“那姐姐去罷。”仙蕙不想丟下父親一個人,他來這兒,肯定是有要緊事的,多半……,是為了首飾的事兒。因而坐下陪著,“外頭這麽大的風雪,爹怎麽想著過來坐坐?最近外頭還忙不忙?快過年了,爹忙了一年也該歇歇了。”
“嗯。”邵元亨點了點頭,“是該歇歇了。”
明蕙端了熱茶上來,“爹,你喝茶。”
“你也坐罷。”邵元亨對大女兒不太關心,印象裏,就是一個長得明麗溫柔的老實姑娘,喝了一口茶,隨口問道:“你們兩姐妹在忙什麽?”
仙蕙笑了笑,拿了桌上的一根腰帶過來,“爹你瞧瞧,怎麽樣?”一麵介紹,“我尋思著爹常在外頭行走,冬天又冷,所以啊,想了一個取巧的法子。給這腰帶的裏麵縫了一層狐狸毛,剪得短短的,不外露,往後爹束在腰上保證暖和。”
被人用心討好,自然是一件值得心情愉悅的事。
“好法子。”邵元亨頷首笑道:“這份心思很是細巧,你有心了。”說著,把首飾單子遞過去,“這些我都看過了。”誇了一句,“嗯,你的字挺不錯的。”
什麽意思?仙蕙心下吃不太準,這是誇自己字好,然後就不管首飾的事兒了?盡管擔心不已,臉上笑容還是不減,“是嗎?爹不嫌棄我鬼畫符就行。”
邵元亨見她如此沉得住氣,心下又多了幾分讚揚,對二女兒將來榮耀更添了幾分把握,因而底下的話說得痛快,“你放心,爹讓人全部給你照單打。”
真的?!仙蕙瞪大了一雙眼睛。
自己費盡心機謀求的大事,如此順遂,驚喜得好像有點不真實了。
邵元亨看在眼裏,不由輕笑,看來女兒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讓自己答應,所以才會如此吃驚。不錯……,有心思、有算計,還有分寸,不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果然沒有看走眼,沒白疼她。
明蕙一臉激動不已之色,推了推妹妹,“仙蕙,爹說全部都打。”
“看我……”仙蕙回了神,不好意思笑道:“都高興的傻了。”想起父親才答應都打首飾,算是大出血了,怎麽也得討好他幾分才是,因而忙道:“謝謝爹。”又跟姐姐說起討喜的話,“我就知道,爹心裏麵肯定是有我們的。”
明蕙也跟著道了謝,歡喜道:“等下我就去告訴娘。”
仙蕙笑道:“是啊,讓娘也跟著高興高興。”
“我跟你們一起去。”邵元亨起身,“先看看你們祖母,再去看看你們娘。既然過來一趟,正好大夥兒在一起說說話。”
仙蕙當然希望父親多陪母親,就算他隻是麵上情,那也總比冷落母親好啊。因而越發笑得甜了,上前嬌聲道:“爹,還是你最心疼人了。”
邵元亨笑了笑,打量著二女兒,還真是一個標準的美人胚子。
正是豆蔻梢頭二月初的年紀,長得亭亭玉立,五官精致無可挑剔。一雙又大又長的丹鳳眼,黑白分明,清澈似水,讓她整個人都活色生香起來。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眸子裏好似夜空裏的繁星一般,爍爍生輝。
“爹……”仙蕙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怎麽這樣看我?”
“哦。”邵元亨歎了口氣,“就是瞧著你,長得特別像你娘年輕的時候。”目光裏帶出幾分回憶,幾分唏噓,“想當年,你娘可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兒。”
仙蕙先是點頭,繼而笑容微微一僵。
大美人兒?那還不是一樣熬不過年華老去,丈夫喜新厭舊,最後孤孤單單的悲涼。
明蕙見場麵有點冷了,忙笑,“是啊,仙蕙長得最像娘了。”
“我還像爹呢。”仙蕙收回心思,故意說起奉承的話來,“所以說,我這人福氣特別好,像爹又像娘,爹和娘就都喜歡我啦。”
“誰讓你如此乖巧、懂事,又有孝心?”邵元亨一麵出門,一麵說笑,順手摸了摸她烏黑如雲的發絲,笑道:“爹這心裏,也忍不住要多偏疼你幾分了。”
偏疼自己?仙蕙臉上笑著,心裏卻打了一個突兒。
這……,可不像是什麽好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