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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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宸心念飛快,思緒幾乎就是一閃而過。

    他分辨認出了仙蕙的聲音,卻沒急著指證,而是眉頭微微皺起,“這位姑娘,方才的話還請再說一遍。”頗有幾分鄭重其事的模樣,不著痕跡的,加重了等下說話的可信度,做得一派自然。

    仙蕙又道:“公子,你把舊靴子給我吧?”

    “是了。”高宸終於點頭,“就是這位姑娘,我能認出她的聲音。”先對著母親欠了欠身,然後朝屏風女眷那邊說道:“上個月去仙芝鎮的時候,買了一雙靴子,正是這位姑娘送來的,因為外出手頭不便,所以就給了她一些金葉子。”

    屏風後,響起女眷們竊竊私語的聲音。

    慶王妃則是另有一番思量。

    方才因為有綃紗屏風隔著,賓客女眷們看不到這邊,自己卻是看得分明。當時那邵二小姐剛開口,小兒子便目光一亮,轉頭看了過去,----分明是那丫頭一說話,他就已經聽出聲音來了。

    之後他故意又聽了一回,狀若慎重,不過故意是做給賓客們看的。

    按理說,小兒子出門時東西都是帶得足足的,根本就不需要去買靴子。無緣無故的買靴子就夠奇怪的,又怎地想著去邵家買靴子?而且還是邵家二姑娘去送靴子,這裏麵……,指不定有些什麽瓜葛呢。

    想起那個邵家二姑娘的驚人美貌,又伶俐,又會說話,像今兒這般驚人的場麵,她都能迅速想出法子化解,不可謂不聰慧機敏。

    難不成……,小兒子看上她了?

    可惜眼下沒有功夫細細思量,思緒一轉,便接話笑道:“看來仙蕙之前說的話,都是真的……”語音微微一頓,不小心把人家姑娘閨名給說了,趕緊帶過,“既然今兒是一場誤會,讓大家虛驚一場,等下都多喝一碗甜湯壓壓驚。”

    “是啊,母親說得沒錯。”大郡王妃恢複了平常神色,笑語盈盈,“正好今兒做了豆葉糕和金絲薑糖,也是甜的,等下大家都多吃一點兒。”

    邵彤雲隔著屏風,細聲道:“多謝四郡王替我二姐姐作證,多謝了。”

    仙蕙原本不想再說話的,聽她開頭,不得不跟著道了一句,“多謝四郡王。”然後便規規矩矩的,一語不發。

    高宸淡淡一句帶過,“舉手之勞。”

    仙蕙心道,又是舉手之勞?對父親來說有關生意成敗的大事,對自己事關名聲的要緊解釋,在他眼裏,都好像輕飄飄拂去葉子一樣簡單。

    ----真是典型的上位者口氣。

    而沈氏和明蕙、邵大奶奶等人,都是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初七。”高宸喊了一個小廝進來,他天生便是周密嚴謹的性子,做事都力求做到最好,既然給人作證,那就要盡量證明到無可辯駁,吩咐道:“你去把兩雙靴子都拿過來,給大夥兒看看。”

    “哎。”一個爽快的少年聲音應了,飛快遠去。

    初七?仙蕙想起在仙芝鎮的時候,那個長得眉清目秀,但是卻刻薄難纏的小廝,原來名字叫做初七?哼,比他主子還要討厭。

    高宸又道:“當時我的靴子弄髒了。”自然沒說是怎麽弄髒的,略過不提,“想著在小鎮上麵買一雙,又擔心做得不好,所以便讓人比著我的靴子所做。”

    慶王妃心思微動,果然……,裏頭另有一番曲折,隻怕小兒子還沒有言盡。

    不一會兒,初七拿了兩雙靴子過來。

    慶王妃自然了解小兒子的心思,配合的瞧了瞧,笑道:“兩雙靴子真是做得一模一樣。”讓丫頭遞過去,給幾位兒媳也看了看。

    三郡王妃“哎喲”一聲,“你們瞧……,雖然花紋和樣式一樣,但是這一雙要更加精致漂亮,刺繡功夫不一般呐。”思量道:“好像不是咱們家的針線手法。”

    “是嗎?”大郡王妃看了看,笑容有些勉強。

    慶王妃點頭道:“沒錯,還是老三媳婦眼尖。”

    高宸淡笑道:“母親,你們誇讚的那一雙,便是我從邵家買回來的鞋子。”他的口氣,好似真的很讚許一樣,“在仙芝鎮,人人都知道邵家娘子刺繡第一。”

    仙蕙心中腹誹,----當初要不是因為他懷疑這句話,又怎麽會給他做靴子?不過也罷了,雖然這人麵上又冷又傲不好相處,但還算公正,今兒多虧了他過來解圍,才能洗掉那份莫須有的賊名,還自己一個清白。

    綃紗屏風外麵,慶王妃對著這邊笑道:“難怪沈太太的針線這麽好,原來竟是名聲在外,刺繡第一,這可是非同一般呐。”

    沈氏趕忙自謙,“談不上名聲,不過是針線做得多些罷了。”

    慶王妃有意緩和今天的氣氛,又看向明蕙,“方才你說,這靴子是你們幾人一起做的?看來你們母親教導的好,你們兩姐妹針女紅亦是不錯。”

    明蕙局促道:“是,讓王妃娘娘見笑了。”

    慶王妃樂嗬嗬的,“那容我仗著年紀大是長輩,說句放肆的話,得了空,你們姐妹替我做一雙鞋子,讓我也見識見識。”又道:“放心,回頭我拿好東西給你們換,吃不了虧的。”

    女眷那邊,便響起一聲聲輕呼。

    要知道,以慶王妃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缺鞋子,她讓仙蕙和明蕙做鞋子,回頭這一對姐妹女紅好的名聲,肯定會傳遍整個江都。

    對於待字閨中的小姐們來說,這份好名聲,可是挑選婆家的一個優勢。

    邵彤雲在慶王府躥了那麽多年,都沒得慶王妃的青眼,沒說讓她孝敬一個荷包,一方手帕,心裏不免酸酸的不是滋味兒。細想想,今兒一圈兒事繞下來,不僅沒有讓仙蕙出醜,反而幫著她在江都揚名了。

    ----真是又悔又恨。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目光都看向明蕙和仙蕙,頗有打量之意。

    仙蕙見姐姐羞赧說不出多話,趕忙接了慶王妃的話頭,笑道:“王妃娘娘好東西見的多了,肯賞臉,那是我們姐妹的榮幸。再說,今兒不僅給王妃娘娘添了不少亂,還給四郡王添了亂,我們正想做一雙鞋子,報答王妃娘娘呢。”

    慶王妃見她聰明伶俐,會說話,目光多了幾分滿意,“嗯,是個懂事的丫頭。”

    “母親,既然已經無事,那兒子就不打擾你們說話了。”高宸躬身行禮,再次朝著屏風那邊客套了一句,“外麵的戲馬上就要開始,還請諸位夫人小姐盡興觀賞,恕我先告辭了。”

    他轉身,大步流星的出了門。

    走到連廊盡頭轉彎時,回頭看了一眼,----仙蕙?

    要不是因為今兒是給侄兒過生,鬧劇又發生在慶王府,擔心落了王府體麵,自己哪有耐心跟一群婦人周旋?罷了,不值當跟一個小丫頭計較。

    倒是她拿自己給的金葉子出來用,有點蹊蹺。方才聽丫頭說,是因為和幾個小姐打葉子牌,壓注,可她為何不用銀子呢?是沒見識顯擺金葉子,還是……,若是窘迫的連碎銀子都拿不出,那邵家的兩房妻室爭鬥也未免太厲害了。

    不過這些念頭,在高宸的腦海裏隻是一閃而過。對他而言,仙蕙的窘迫,邵家兩房妻室的爭鬥,都不值得放在心上。

    很快,他高大頎長的身影漸漸走遠。

    而大廳裏,已經是一片熱熱鬧鬧的氣氛。慶王妃領頭說笑,大郡王妃和舞陽郡主等人跟著搭話,賓客女眷們更是紛紛捧場,盡是笑語喧嘩。仿佛剛才的四郡王根本就沒有來過,仙蕙根本沒有被人誤會,隻是一場幻夢罷了。

    時辰到了,大家皆是紛紛起身,你謙我讓的往戲台子那邊過去。

    出了門,沈氏上前握住了小女兒的手,關切的看了一眼,“跟著娘。”心裏有諸多話要說,眼下不方便,隻能緊緊的把人帶在身邊。

    明蕙和邵大奶奶到亦是一臉緊張,到現在……,心情還沒緩過來呢。

    好在之後一直平靜無波。

    入座看戲,戲班子演得還不錯,有插科打諢的滑稽戲,也有熱鬧的武戲,還有唱詞婉轉的文戲,每一出戲都表演的頗為精彩。不過在今兒賓客們的心裏,隻怕還是仙蕙方才唱得那一出戲,要更精彩一些。

    做為之前的主角,仙蕙這會兒老老實實的坐在姐姐身邊,一語不發,眼睛盯著戲台子上麵,心思有點恍恍惚惚的。正在走神之際,忽然間……,先前兩次被人打量的奇怪感覺又來了。

    她不動聲色,然後猛地扭頭看去,----還是之前那個中年婦人。

    “這位媽媽……”她故意朝那婦人笑道:“替我拿一碟子酸梅罷。”

    那中年婦人一語不發,扭頭就走了。

    仙蕙朝旁邊的小丫頭問道:“你知道那位媽媽是誰嗎?”

    小丫頭搖頭,“不認識。”

    邵彤雲聞聲看了過來,低聲道:“二姐姐,你好生看戲罷。”眼裏分明有一閃而過的光芒,遮掩過去,“別一直說話,等下大夥兒可都又看你了。”

    仙蕙淡淡掃過,沒理會,倒是瞧著榮氏往這邊看了一眼。

    似乎……,她的嘴角微微翹起。

    畢竟前世和榮氏母女相處了三年,加上後來又被算計,有些細節,像是烙印一樣深深烙在了腦海裏。每當榮氏出現這樣的表情時,大都是……,她在算計別人,而且有成竹在胸的把握。

    許多片段,像是走馬燈一樣不停晃過。

    自己的猜疑,父親的古怪,榮氏母女的突然消停,以及今兒被那中年婦人連著三次打量,而且還是在不同的地點。究竟有什麽陰謀猜不出來,但是很明顯,父親和榮氏母女串通一氣在謀劃什麽,包括那婦人,以及慶王府的大郡王妃!

    因為如果沒有大郡王妃在其中周旋,那中年婦人,根本不可能在慶王府隨意走動。

    ----他們想做什麽?

    心下又奇怪,便是他們要把自己給賣了,找人來相看,那婦人又是如何認得自己的呢?她低頭,看到身上綠白相間的十六幅湘水裙。再看看在場的小姐們,不是穿紅,就是著紫,再不然也是杏色之類的嬌嫩顏色。

    自己打扮的好似一支碧綠新柳,獨樹一幟。

    ----原來如此。

    不由輕嘲,這就是父親特意給自己做新衣裳的原因吧?心口堵得,呼吸都有點困難了。

    她心中又憤懣,又難過,強忍著情緒勉強看完了戲。

    等戲台子一散,今兒來赴宴的客人們便互相寒暄,互相客套,然後漸漸散了,客人們陸陸續續離開慶王府。

    上了馬車,走了一段兒,明蕙才敢低聲說話,“天呐!今兒可真是要嚇死我了。”忍不住摟住妹妹,“還好你反應機靈,好歹把金葉子的來曆給解釋清楚。不然……”連著呸了幾聲,“呸呸呸!過去了,過去了,不再說了。”

    “沒事的。”仙蕙拍了拍姐姐的手,心不在焉。

    ----真正的大事隻怕還沒有來臨。

    明蕙又著惱道:“我真是沒有想到,那位……”指了指邵彤雲的馬車,“她怎麽能那麽壞啊?若是在家裏拌個嘴也還罷了。在外麵,居然也不給你留一丁點兒臉麵?要不是她有心讓你難堪,又怎麽會……”

    “當心!”馬車外麵,響起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周圍有人驚呼。

    仙蕙聽得那聲音十分耳熟。

    明蕙則是起先的心緒還沒平複,又被嚇了一回,更是驚魂不定問道:“丁媽媽,外麵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丁媽媽回道:“有兩位書生走路不當心,差點撞上馬車。不過人沒事,隻是劃爛了衣裳,兩位小姐不用擔心。”

    “你們也太不講理了。”有人接話道:“分明是你們馬車忽然走歪了道兒,撞著了我的朋友,怎麽說是我們走路不小心?”

    那人聲音醇厚,說話速度不疾不徐,有一種斯文書生的儒雅氣息。

    仙蕙不由看了姐姐一眼,真沒想到,居然會和姐夫宋文庭遇上?可惜眼下姐姐根本不認識他,姐姐今天肯定不會幫著姐夫的了。

    果不其然,明蕙蹙眉低聲,“咱們好像遇上了點麻煩。”

    “沒事。”仙蕙頗為了解未來姐夫的性子,不是那種無賴,更不會撒謊,於是朝外麵說道:“媽媽,既然是咱們的馬車走歪了道兒,劃爛了人家的衣裳,那就給人賠個不是罷。”

    丁媽媽有些遲疑,“二小姐……”

    外麵宋文庭已經緩和了口氣,“算了,你們的馬車也不是有心走歪的,既然是不小心,不必為此起了爭執。”他頓了頓,又道:“隻是我朋友的袍子是新做的,被你們的馬車刮爛了,須得賠他一件袍子。”

    丁媽媽在邵府多年,隨著邵府的勢頭水漲船高,不免也添了幾分刁奴氣息,哪裏把兩個文弱書生看在眼裏?當即一聲冷笑,“我說你們兩個書呆子,好不識趣,我家小姐好言好語相讓,你們反倒越發得寸進尺了。又要賠禮,又要賠衣服,呸……,我們還沒找你們賠驚嚇費呢。”

    “你……”宋文庭似乎被氣得噎住。

    “罷了,宋兄。”另外一人勸道:“破了就破了,回去找人縫一縫便是了。”他的聲音和宋文庭不同,更清澈,更單薄,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便能勾勒出一個清瘦如竹的書生模樣,“還是少與人口舌爭執的好,我們走罷。”

    是陸澗嗎?仙蕙心口猛地一跳。

    “不行!”宋文庭的性格裏麵,有幾分固執,更有幾分為朋友出頭的仗義,“分明是他們不對,怎地還要我們忍氣吞聲?真是不講道理。”

    “哎哎……”丁媽媽不話來著?誰不講理?來人,趕緊把這兩個書呆子叉走,好狗還不擋道呢。”

    “丁媽媽!”仙蕙本來就是滿心火氣,更被丁媽媽亂罵姐夫火上澆油,惱火斥道:“我的話,你不聽了是嗎?趕緊閉嘴!”

    丁媽媽這才沒了聲音。

    仙蕙心裏又是上火,又是緊張,心口“砰砰砰”一陣亂跳,----那被劃爛了袍子的年輕男子,到底是不是陸澗呢?鬼使神差的,她掀起一點車簾往外看去。

    不偏不倚,正好撞上陸澗投來的清澈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