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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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初男未婚、女未嫁的時候,陸澗曾經想過,擁抱仙蕙入懷會是何等旖旎風光。後來各自婚娶以後,自然斷了這種念頭。他沒想到,今生居然還有機會將她擁入懷中。隻不過,這一次擁抱的後果是慘烈的。

    仙蕙從梯子上麵掉了下來,陸澗趕緊接住。因為衝擊力太大,陸澗被當肉墊重重的壓在下麵,磕在青磚花壇上,磕斷了右手的手臂。而且即便這樣,也沒有保住仙蕙安全。當時陸澗隻來得及胡亂一抱,她摔落下來,沒有抱穩,最終還是把頭給磕破了。

    一下子,李府添了兩個受傷的病員。

    陸澗斷了胳膊,傷筋動骨一百天,大夫讓他往後好好靜養一段時間。可是眼下,他哪裏有空靜養?仙蕙磕壞了頭,一直都是昏迷不醒。

    “大夫。”他焦急道:“我妹妹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大夫再三診脈,臉色為難,“李公子,令妹的頭怕是被撞擊得不輕,很可能有淤血存與顱腔裏麵,所以才會造成昏迷。至於……”搖了搖頭,“什麽時候才能醒來,老夫實在是不敢打包票,隻能先開點藥讓她吃吃看了。”

    “吃吃看?”陸澗一著急,結果動作碰到受傷的手,不由“噝”了一聲,卻也顧不上自己手疼,急急道:“大夫,你一定要想想辦法。”

    厲嬤嬤更是皺眉,搖頭道:“這可不行!照大夫這麽說來,要是顱腔內真的有淤血,這人醒不過來可就麻煩了。”

    “請恕老朽無能。”大夫拱了拱手,“要不然,你們還是另請高明罷。”

    陸澗張了張嘴,還要說話。

    厲嬤嬤勸道:“公子,你手上有傷,先坐下歇著,咱們慢慢的想辦法。”

    陸澗皺眉斟酌了下,對方已經是湖州最有名的大夫了,換人並不是辦法,因而道:“先開藥吃吃看,然後再說。”讓玉籽領著大夫去寫藥方,自己留下,和厲嬤嬤說道:“這裏不是京城,想要更好的大夫怕是難了。”

    厲嬤嬤亦是無言,看病治病這種事實在使不上勁兒。

    而且還有另外一件大事,沉甸甸的,一直壓在她的心頭。

    高宸死了?!這是他的計策?還是說,真的一著不慎滿盤皆輸?轉頭看了看陸澗,如果高宸真的死了,他倒是不急,正好可以光明正大的留下仙蕙。可是……,那是山窮水盡的最後一步啊。

    陸澗看見厲嬤嬤打量他,目光閃爍,多少也能猜到對方在想什麽。因而說道:“王爺英明睿智、驍勇善戰,必定不會這麽輕易出事,多半有計策,暫時蒙蔽外人,我們切不可因此亂了陣腳。還是先照顧好……,小妹,然後等到王爺的消息吧。”

    “嗯。”厲嬤嬤點了點頭,反正暫時也想不出別的對策。

    仙蕙這昏迷就是好幾天,期間囈語不斷,喊頭疼,中間又發燒,但就是不醒過來。把厲嬤嬤和陸澗急得團團轉,玉籽衣不解帶的守在床邊,偷偷抹眼淚,----她可不想一輩子留在陸澗身邊,更不希望高宸死啊。

    哪怕是將來做一個空頭皇後娘娘,也比隱姓埋名強啊。

    可惜仙蕙聽不到她的心聲,仍舊昏迷。

    而陸澗雖然名義上是仙蕙的哥哥,到底並不是真的,雖然著急,也不好總是進內室。隻得從早到晚守在外麵幹等,真是等得心急如焚。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仙蕙整整昏迷了三天都沒有醒來。

    大夫連連搖頭,“不成了,請恕老朽無能為力,你們另請高明罷。”

    第二天,再去請大夫時,人家無論如何都不來了。

    陸澗手上掛著繃帶,沉色道:“我親自出去找人,換個大夫。”

    厲嬤嬤擔心他再磕著、碰著,說道:“算了,找個婆子去便是。”

    “讓婆子去,隻怕別人覺得我們誠意不夠。”陸澗顧不上自己手上的傷,堅持道:“還是我領著人去吧,你們等等。”

    哪知道,厲嬤嬤幾個在屋裏等了半天,從上午等到中午,隻等到陸澗自己回來,卻不見大夫。厲嬤嬤趕忙問道:“怎麽,都不肯瞧?”

    “嗯。”陸澗搖頭,歎氣道:“人家聽說是江老看過的病人,都不願意來。”

    厲嬤嬤往椅子裏一坐,真沒招了。

    “小姐……”玉籽坐在床邊小聲啜泣,哽咽難言,“王妃、王妃娘娘,你快醒過來,說一句話啊。”兩眼淚汪汪的看著她,連聲懊悔,“都怪奴婢動作太慢,沒有護著,嗚嗚,我怎麽這麽笨……”

    厲嬤嬤扯她道:“好了,別哭了。”

    玉籽卻是眼淚止不住,起了身,仍舊嗚嗚咽咽的。

    “你們……”仙蕙忽地緩緩睜開眼睛,“哭什麽?”她麵色蒼白,一雙明眸帶著霧光問道:“還有,還有你們……”想說話,又頭疼的說不出來是的。

    “小姐!王妃娘娘!”玉籽驚喜的跳了起來,“你醒了?!”

    仙蕙費力的睜著眼睛,穩住精神,然後目光奇怪的打量著她,“你是誰?”然後看向厲嬤嬤,“你……,又是什麽人?”再掃過陸澗,更是白著臉失聲輕呼,“你一個大男人,怎麽會……,會呆在我的屋子裏麵?!你們都是什麽人啊。”

    玉籽怔住了,厲嬤嬤和陸澗對視了一眼,三個人都是麵麵相覷。

    仙蕙掙紮著要起來,驚慌喊道:“娘,姐姐……”

    ******

    半個月後,京城裏麵裝點一新,迎接從福建凱旋而歸的朝廷大軍。

    至於靖親王高宸,在福建水師的船上被人一箭射中,落入海水以後,就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再也沒有了任何消息。大家紛紛猜測,英勇善戰的靖親王怕是已經葬身大海,連個屍首都撈不回來了。

    此刻領著十二萬大軍回來的統帥,叫做褚良廷。在他身邊還有兩員副將,一個姓趙,一個姓劉。這三個人,都是皇帝和大臣們精心挑選出來的。原本預備高宸在福建就藩以後,好讓此三人帶大軍回來,又擔心一個人掌權,所以挑了三個互相掣肘轄製。

    朝廷大軍在京城三裏開外紮營,等候命令。

    褚良廷和兩員副將坐鎮中軍大帳,等待京城裏麵準備好,將領們就班師回城,士卒們則分赴左右軍營,以及西山大營,剩下的則往京郊附近駐紮。具體的安排,還得看皇帝怎麽安排才能分派,因而暫作等候。

    劉副將提了一壺酒進來,笑道:“朝廷大軍這次大獲全勝,皇上必定龍心大悅,褚將軍又把十二萬大軍完數帶回來,這次麵聖必定是要高升了。”

    趙副將笑著倒了一碗酒,遞了過去,“大將軍請。”

    褚良廷這一路,跟他們相處的很是融洽,笑著接了碗,“論功行賞,你們二位肯定也是少不了的。”語氣微頓,“隻不過,靖親王如今還沒有找到,咱們等下見了皇上,記得別太沾沾自喜了。”

    兩位副將對視了一眼,都笑,“好,記下了。”

    正說著話,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怎麽了?”褚良廷問道。

    一個校尉飛快來報,麵色驚慌,“大將軍,剛才哨探回報,說是官道上突然冒出來幾千兵馬,不知何人所領,正朝著咱們的大營飛馳而來。”

    褚良廷皺眉道:“幾千兵馬?”

    劉副將“哼”了一聲,“誰這麽不長眼?竟然敢和十二萬朝廷大軍挑釁!”轉頭道:“大將軍不必著急,隻管喝酒,帶末將前去看看究竟。”

    趙副將笑道:“不知道是哪個找死的,倒是擾了我們的酒興。”一副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樣子,自己先喝了一口酒,“大將軍,咱們隻管喝酒等著便是。”

    褚良廷雖然有些意外,但是也沒把幾千兵馬放在心上,見一個副將已經出去,一個神態自若的陪自己喝酒,也不好意思表現的太不鎮定。因而端起酒碗,笑道:“咱們喝著,等會劉副將就回來了。”

    “是啊。”趙副將咧嘴笑道:“不過小事一樁。”

    果不其然,兩人才酒過三巡,就遠遠的看見劉副將騎馬跑了回來。似乎……,身後還跟著一個高大頎長的男子,也騎著馬,身上同樣穿著將軍服色,像是一員大將。

    褚良廷看的奇怪,誰啊?能讓劉副將領入軍營裏來。

    正在疑惑,就見劉副將揮手說了什麽,那英姿不凡的男子在馬背上揮揮手,跟前將卒們驚天動地的喊道:“恭迎靖親王殿下!王爺回來啦!”

    靖親王高宸?!他沒死?沒死也罷了,怎麽居然又出現在京城?褚良廷頓時覺得眼前一黑,心下慌亂無比,加上喝了點酒,站起來的時候不免晃了一下。

    “王爺回來了啊。”趙副將轉頭看了一眼,慢慢笑道:“好事,大好事啊。”

    褚良廷看看他,再看看外麵圍著高宸打轉的劉副將,還有什麽是不明白的?這兩人,早就已經私下和高宸勾結!他沒死,他根本就沒事,不過是詐死然後好回京城而已。

    如果高宸活著,就得在福建接受就藩的聖旨,他在上京就是謀逆!而且即便他不顧謀逆的惡名,一路上京,也必定會被沿路各州駐軍阻攔,隻怕血流成河也未必能成事。所以他幹脆選擇了詐死,然後輕騎上京,直接到京營接管十二萬大軍!

    再加上劉、趙二人裏應外合,不費吹飛之力。

    趙副將撣了撣衣服,擺正佩劍,“大將軍,咱們剛才還擔心王爺找不到,皇上會生氣遷怒我們,責怪沒有照顧好王爺。這下王爺回來了,雙喜臨門,皇上必定龍心大悅啊。”

    龍心大悅個屁!褚良廷氣得發抖,伸手要去摸自己的佩劍,卻發覺自己手軟腳軟,連站都有些站不穩了。

    “咦?大將軍喝醉了?”趙副將上前扶他坐下,然後叫了兩個心腹過來,聲色俱厲,“褚大將軍喝醉了,你們在此好好陪著,若是出了一點差池,就把你們五馬分屍!”

    “是。”兩個心腹齊聲應道。

    褚良廷心裏明白,趙副將這話是在告誡他的手下,同時也是在告誡自己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就是一個死!他們既然準備圍住京城宮變,自然就不會在乎多殺幾個人,自己要麽順應他們的謀逆之舉,要麽就是人頭落地。

    高宸先是赴福建撫平流寇拿兵權,然後詐死,帶領幾千精騎回京,再和兩個賊子勾結在一起,巧奪兵權,真是好一條連環妙計啊!

    褚良廷暗歎,這皇城的天馬上就要變了。

    ******

    為了迎接朝廷大軍凱旋,今兒慶帝和太子高敦都是穿戴一新。隻不過,原本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因為高宸失蹤,而添上了一抹散不去的陰霾。

    高敦遲疑道:“老四……,還是沒有消息嗎?”

    說到這個,慶帝自然也是心情格外沉重。他忌諱高宸是不假,但畢竟是親生嫡子,還不至於盼著兒子出事,歎氣道:“還能有什麽消息?掉海裏,哎……,隻不過是給你母後留個念想,讓她有一線希望罷了。”

    高敦心裏覺得不好受,喪氣道:“父皇,當初要是讓老四做太子,或許……,就不會有後麵這些事了。”高曦死得早,和他一母同胞的兄弟隻有高宸,年紀又差開大,自然少不了對弟弟諸多疼愛,手足之情並不假。

    至於做太子、做未來皇帝,固然好,但也沒有盼著小兄弟去死啊。

    “行了。”慶帝聽了,反而神色不悅,“你這話什麽意思?覺得朕當初的決定做錯了?看走眼了?不該立你為太子?”一聲冷哼,“你不要得了便宜再賣乖!”

    高敦頓時語塞,他本來就不是能言善辯的人,隻得閉上嘴。

    慶帝板了臉,“老四的事先不要提,今兒先去迎接凱旋而歸的朝廷大軍,不要垂頭喪氣的。倒是你這個太子,既不能文,又不能武,這種時候正該好好表現一下仁厚,以及馭下的手段。等下該說什麽話都記得,不要不得體……”

    “皇上!皇上……”有太監驚慌失措跑了進來,駭然道:“靖親王回京了!”

    慶帝聞言大驚,“你說什麽?”

    “老四?他在哪兒?”高敦急忙問道。

    “靖親王沒有死,還活著。”太監急急回道:“聽說從海裏被人撈了上來,然後領了五千兵馬,一路回京,現在已經在城外的京營大帳裏了。”

    慶帝一下子軟坐在龍椅裏。

    四兒子沒有死,還活著,這倒沒有什麽不好。但是他竟然離奇般的回了京城,帶著五千兵馬闖入京營大帳,且沒有鬧出任何風波,----這說明了什麽?說明京營的大將已經被他控製,他這是……,借機擁兵自重要謀反啊。

    若他是老實的,便是活著也應該留在福建,而不是上京了。

    偏生高敦還好似沒有反應過來,歡喜道:“是嗎?老四竟然沒事!好啊,我這就過去告訴母後,讓她和舞陽都高興高興。”說著,腳步匆匆出去了。

    逆子!反了,反了!慶帝在心裏把高宸罵了個狗血淋頭,顧不上訓斥太子,當即吩咐人去傳幾名權臣過來,趕著要商議一個應對宮變的良策。

    可是麵對已經被控製的十二萬大軍,又是圍困京城,臣子們能有什麽良策?一個個聽說高宸回來,掌控局勢,不僅沒有半分良策,反而紛紛勸解慶帝退位讓賢。雖有幾個支持慶帝的聲音,但是太少,完全被人聲鼎沸給淹沒過去。

    慶帝龍顏大怒,罵道:“你們這一群酒囊飯袋!都反了。”

    正想把這些牆頭草一般的臣子們,給狠狠的處置了,又有人宮人來報,“太子殿下領著人去了南城門,下令五城兵馬司的袁大人,讓他大開城門,迎接靖親王凱旋而歸……”

    慶帝顫聲道:“這個逆子!勸都是逆子!”說著,便感覺氣得眼前一黑,金星直冒,扶額暈在龍椅裏,“逆、逆子……”

    “皇上、皇上……”

    “快傳太醫!”

    大殿內,一團人仰馬翻的忙亂。

    一些大臣們紛紛互相遞眼色,各自不安。皇城就要變天,江山易主,隻怕新君對這一群曾經反對他的臣子們,不會有好臉色的。都是紛紛在心裏思量著,要怎麽挽回一下,至少不要落得抄家滅門的下場。

    至於皇帝,哎……,往後應該就是太上皇了。

    ******

    “讓你開門!”高敦怒斥道:“你聾了?再不聽令,孤就砍了你的腦袋!”

    五城兵馬司袁訓臉色為難,不肯領命,退縮道:“這……,不行,沒有皇上的聖旨!請太子恕下官不能從命。”

    “你這是什麽意思?”高敦故作不解,歪曲道:“靖親王在福建平定了流寇,立下大功班師回朝,你不說開門放行,反而關門,到底是奉了何人的意思?!”

    袁訓不防太子這樣說,無言以對,總部說是皇帝怕靖親王反了吧。

    高敦上前一步,拔劍出來,“你再不開門,孤就砍了你的腦袋!”

    袁訓額頭上冷汗津津,看看近在咫尺的明晃晃利劍,----不是打不過,而是不敢對太子殿下動手。再看看城外,烏壓壓一片根本看不到頭的十幾萬大軍,情知大勢已去。皇帝根本就不是靖親王的對手,沒有任何防備,眼下太子又臨陣倒戈向著靖親王,再堅持下去根本就沒有意義,隻不過白白葬送自己的人頭罷了。

    難道要自己殺了太子,再殺了靖親王,去像皇帝表功?不說自己沒有那個本事,便是有,也不可能那樣做的。

    ----審時度勢,明哲保身。

    袁訓在心裏左右權衡,最終退讓,“太子殿下言之有理,是下官……,下官太過固執堅持己見了。”努力笑了笑,“靖親王凱旋回京,禮應大開城門恭迎才對。”當即吩咐屬下,“開城門!迎接靖親王回朝!”

    “嗡……”一聲巨大沉悶的響聲,破空響起。

    城門外,正在僵持不下的大軍頓時興奮起來。

    “城門開了!開了!”

    高宸身穿一套精鐵盔甲,提著長槍,坐在高頭大馬上麵往前眺望,----事情竟然比自己象中的還要順利,萬萬沒有想到,城門竟然不攻而破!

    很快,高敦飛快的領著人出來。

    “老四,你總算回來了。”他一臉欣喜,“走,我們快點進宮去!父皇和母後都在宮裏等著你,盼著你,就期望你平安無事的回來。”

    “太子殿下……”

    別了。”高敦擺擺手,“往後叫我皇兄,再不還和以前一樣,叫大哥。”他自嘲一笑,“我這個人就沒本事做太子,做也做不好,做了,也不心安。這江山社稷,天下太平,還是交到你的手裏,大家才能夠放心啊。”

    高宸翻身下馬,喊了一聲,“大哥。”

    高敦神色微鬆,上前握了握小兄弟的手,低聲道:“別的大哥不多說。你隻要記得,大哥一直把你當做最疼愛的兄弟,記得我們的手足之情就夠了。”

    “那是自然。”高宸神色一肅,“大哥,你永遠都是我的兄長。”

    “好。”高敦滿意點頭,又道:“至於上次太白妖星的事,都是東宮的那幾個不安分的老貨鬧得,回頭大哥就替你收拾了,不用放在心上。”拉著他,“走,我們去見父皇和母後,趕緊進宮去罷。”

    “走。”高宸身姿清朗,和兄長並肩一起進了城門。

    跟在後麵的趙、劉兩位副將,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同樣的意思。誰說太子是個稀裏糊塗的?這不很清楚嘛。

    看得清楚周遭局勢,知道進退,不僅之前請辭太子之位,今兒又有開門迎接新帝的不滅之功,----不管新帝心中到底有幾分兄弟情,都不能再加害這位讓賢太子了。

    所謂大智若愚,便是說得太子高敦那種人吧。

    一場原本有可能血流成河的宮變,最終演變成了哥哥讓賢,弟弟承情,太子殿下打開城門迎接靖親王,竟然連一兵一卒都沒有動過。

    高宸帶著親衛們進了宮,見到慶帝,“父皇,兒臣回來了。”

    慶帝臉色難看的躺在床上,一語不發。

    周皇後急切的站了起來,拉著高宸上上下下的仔細看,激動不已,眼淚控製不住簌簌而落,“宸哥兒……”欣喜激動之餘,竟然喊起了他小時候的乳名,“你回來了,母後……,還隻當再也見不到你了。”

    舞陽公主也是站在旁邊抹淚,哽咽道:“老四,你不知道,這些母後以為你出了事,整日整日的哭,眼睛都快哭壞了。”

    高宸忙道:“都是兒子,讓父皇和母後擔心了。”

    “你還知道有人擔心?!”慶帝一聲冷哼,情知兒子之前肯定是詐死,又不好揭穿,隻能憤憤然道:“你自己看看,你母後都為你熬成了什麽樣子?”

    高宸趕忙跪下,“兒臣……”

    “起來,起來。”周皇後趕緊把他扶了起來,感激道:“我的兒,你回來就好。”然後平複了下心緒,意味深長道:“往後一家子團團圓圓的,和睦相處,就是最好的了。”

    高宸應道:“是,兒子記得誰是自己的親人。”

    慶帝緩緩閉上眼睛,一聲歎息。

    大殿內,周皇後、舞陽公主、高敦都是互相對視,心裏各自有數。走到這一步,皇帝不讓位都不行了,不讓位,就是父子反目的局麵!太子不讓賢也不行,否則便是手足相殘!那個最高的位置,注定隻能讓一個人獨享。

    而城外的十二萬大軍,不聽別人的,隻聽命軍功赫赫的靖親王!

    當日下午,慶帝禪位於第四子高宸,自居太上皇。周皇後稱太後,舞陽公主稱舞陽長公主,其餘後妃等人也是按照禮儀規矩,跟著換了名號。而最最讓朝堂上細啊矚目的,則是前太子高敦,到最後……,新帝封了他一個恭親王。

    兄友弟恭,表示永遠不會忘記哥哥的讓位之賢。

    一切塵埃落定。

    而在高宸心中最重要的一粒塵埃,就是仙蕙。

    當然不能就這麽去接人,而是演戲演全套。先是沒過多久江都送來消息,說是靖親王妃並沒有死,而是路上遭到火災以後,就悄悄回了江都,然後在邵家的安排之下,暫時住在一處宅院避世。

    高宸聽了震怒非常,下旨徹查此事,同時為了靖親王妃的人身安全,將她和邵家的人一起接進京城,暫時在靖親王府安置。

    眾人對此都是疑惑不解。

    靖親王妃失蹤又被邵家找到安置,本身就夠奇怪的。更奇怪的是,之前新帝對王妃有著諸多不滿,將其攆走,怎麽現在反倒又接人回來呢?便是王妃還活著,也應該繼續留在江都才對啊。

    眾說紛紜中,有人隱隱猜到了些許聖意。

    王妃的死而複生,和新帝的死而複生何其相似?再聯想一下,最近一樁樁、一件件的各種大事,有些輪廓,已經可以模糊勾勒出來。

    “照這麽說。”舞陽長公主眉頭微蹙,與周太後道:“隻怕老四並沒有和仙蕙鬧生分,不過是故意做戲,把她送了出去,否則的話,何以把她和邵家的人再接回來?”說著,語音一頓,“看我……,總是忘了改口,現在不能叫老四,得叫皇上了。”

    周太後沉默了許久,才道:“如果是這樣……”她有點想不下去了,“也就是說,皇上一早就安排設計好了,將仙蕙送走,以防不測。”心情實在複雜難言,感慨萬千,“隻怕當初他的死,也是假的,倒是讓哀家白替他哭了。”

    舞陽長公主靜默片刻,勸道:“母後,現在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是啊。”周太後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沒有流血,沒人死去,丈夫是太上皇,長子是恭親王,小兒子做了皇帝,自己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可是,這心……,真的真的好累啊。

    爾虞我詐,親情被蠶食的一點都不剩。

    舞陽長公主輕嘲,“看來……,那個伶俐的小弟妹,怕是要做皇後娘娘了。”

    ******

    一個月後,仙蕙再度返回京城,並且是跟邵家的人一起。

    而此時,高宸的登基大典和新朝紛亂,全都安妥完畢。手頭上的一點政務,都比不過迎接仙蕙回來,每天都是翹首以盼。這天下午,終於等到仙蕙回京了,但是等到的消息卻不是太好,“王妃不進宮?”

    “是。”宮人回道:“厲嬤嬤說,還請皇上得空出宮一趟,有話當麵回稟。”

    高宸一抬手,“擺駕,現在就去。”在心裏想著,必定是仙蕙還在怨恨自己,所以不願意進宮,這自然是難免的。等自己跟她解釋清楚,說明原委,她縱然生自己的氣,事情也會又轉寰的餘地。

    ----然而事情出乎意料。

    他一進門,眾人都是紛紛下跪,“給皇上請安。”

    “給皇上……”仙蕙卻是有點遲疑,然後一臉怯怯,也要跪下去行禮。

    “不用了。”高宸伸手想要扶住她,“免禮。”

    “啊!”仙蕙嚇得猛地往後一退,“你……,不要過來。”她神色驚惶,要不是玉籽在後麵扶著,差點就給裙子絆倒了。

    “仙蕙?”高宸瞧著有些不對勁,她就算討厭自己,也不用害怕啊。哦,對了,她一定是以為客棧失火的事,是自己要害她,所以才害怕的吧。

    因而說道:“你聽我說……”

    “皇上。”厲嬤嬤搖了搖頭,急忙遞眼色,“請跟奴婢出去說幾句話。”

    高宸疑惑,但還是同意跟了出去。

    “怎麽了?”他問。

    厲嬤嬤臉色微變,低語道:“之前王爺遇險的消息傳來,王妃娘娘受驚過度,不小心摔破了頭,昏迷了幾天,醒來以後就……,就不太記得以前的事了。”

    “這是何意?”高宸沉色問道。

    厲嬤嬤低聲歎道:“自從王妃娘娘醒來以後,已經兩個多月,但她始終都隻記得未嫁人之前,在仙芝鎮的事情,之後的人和事全都不記得。就連奴婢等日夜照顧她的這些人,她都不識,所以,自然也不認得皇上了。”語氣一頓,“奴婢怕進宮再鬧出亂子來,所以,先請皇上過來瞧瞧。”

    “不認識?不記得了?”高宸目光震驚道。

    “是。”厲嬤嬤回道:“大夫說,王妃娘娘可能得了失魂症,一切都要慢慢來,切莫強行逼著她回憶,免得……,免得給嚇得真瘋了。”

    高宸轉身就走,急匆匆的要去進門看清仙蕙,進了門,卻是腳步頓住。

    仙蕙縮在玉籽的身後,目光怯怯,像是受了驚的小鹿一般可憐。

    高宸喊她,“仙蕙……”

    “皇、皇上……?”仙蕙往後退了退,目光警惕,“你……,有事嗎?”

    高宸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設想過千百種彼此再見的場景,她生氣,她發火,她不聽自己解釋,甚至做好心理準備,要被她冷淡很長一段時間。但……,隻要她回來了,隻要她在自己身邊,就有一輩子的時間,和她慢慢解釋,把她的心再慢慢捂熱。

    所以之前聽說仙蕙順利回京,滿心欣喜無比。

    斷然沒有想到,再見麵,竟然會是眼前這種不認識的局麵。

    高宸一時接受不了,暫時也不知道該要怎麽應對。

    他隻能試著放柔神色,微笑道:“仙蕙,你先坐下,我們慢慢說話。”

    “不。”仙蕙卻是搖頭,“我……,我是小地方來的,沒有見識過京城的大場麵。”一雙眸子水波瀲灩,楚楚可憐的央求他,“我覺得害怕,想見我娘和姐姐,能不能……,讓她們過來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