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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人尚且難以自足,何況是靠人喂養的牲畜?這樣整齊的馬蹄聲當然讓人心生警惕,因此一行人都藏了起來。不過對方人影隻露一半,杜季延便認了出來。

    “穆王爺?”

    穆王是最先前來西南州的。當時雖說也是輕車簡行,但畢竟以王爺之尊,前後行仗人數不下三百。楊鳴曦又不是熱衷享受的,當初領的三百人可個個都是精兵。如今一個多月過去,這些人並不見折損或形容憔悴,連□□的馬都是膘肥體壯的模樣。

    杜季延與他相處已久,早從隊伍的行進方式便看出端倪,此時真正看到楊鳴曦才從藏身處轉出來。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初到西南州就收到穆王失蹤的消息,便是想著還要派人去尋的。隻是後來因為連番意外,徹底把這件事擱下了。如今猝不及防看到他出現在麵前,自然為他的安然無恙而欣慰,見到他麾下的精兵更是滿意。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他正愁著怎麽殺回千良呢,穆王就把人馬都送過來了。

    “你到了多久?”楊鳴曦嘴裏還叼著草芯在嚼吧,看到他卻不太意外。若非算著日子覺得這堆破事就快有人能接手了,他也不會舍得從蒼溪出來。

    “很多日了。”杜季延一看就知道他胸有成算,也不知道他此前知道了些什麽,總歸是沒有把事情處理好就鬧失蹤了,沒好氣地說。

    楊鳴曦打量了他一眼,確實仍是一身風塵仆仆,外衫上還沾染著未風幹的血跡。他揮了揮手從馬背躍下,身後行進的隊伍也停了下來。

    “看來成親之後日子過得不錯。”他拍了拍杜季延的肩膀,欣慰道。

    杜季延一聲不吭。任誰新婚第三日就不得不帶著嬌妻跑到這種地方都不會太過愉悅,何況他和小娘子已經分開兩日了。

    楊鳴曦摸了摸鼻子,也知道此時不是調侃他的好時機,往他身後看了看:“其他人呢?”

    無需等杜季延招呼,史進等人也早就認出了大名鼎鼎的穆王。不過隻覺得他突然變得平易近人,連說話都如沐春風般和藹,簡直絲毫沒有在京城時冷厲不近人情的作風。此時聽到他問起,連忙行禮道:“下官史進見過穆王!”

    楊鳴曦眯眼看向他,也不知道有沒有將眼前的人和“史進”這個名字對應起來,隻輕漫地點了點頭,口中道:“你手上就這麽點人?”

    摟吉日則素來不愛與外人,尤其是京城裏來的狡詐人打交道。一時雖還不知道楊鳴曦的身份,但見杜季延和史進都對他行禮,自然官職還要大一些。因此出來時並未靠前,領著他手下二十人隻隔著兩丈的距離不遠不近看著。

    楊鳴曦從他迥異的外貌中就看出他的身份,對此也不以為意。

    “對。”杜季延對此也是無可奈何,穆王離開前曾關照等若有什麽短缺的,無論是人還是物都在他們後續趕來時帶上。然而直到他離京,穆王也不曾開口要過什麽。貞樂帝給他的命令是盡快趕到西南州協助穆王,自然不可能帶太多人,倒是李侍郎帶著姚萬清和史進等人出發時有一支五百多人的隊伍。

    “哈,這是要我們赤手空拳把西南州重新打下來?”楊鳴曦輕鬆的神情收了起來,低罵了一聲將腳下的石子踢開。

    “穆王的意思是……”史進看了杜季延一眼,小心地問。

    楊鳴曦“呸”地一聲吐出草芯,搓了搓手朝身後緊跟著他的侍衛道:“讓大夥兒原地休息,半個時辰後啟程,一鼓作氣趕到千良郡。”

    那個侍衛聞言趕去通知,楊鳴曦走了過來與他們圍成圈說話。

    “我們這些人,隻能先把千良郡拿下來。”他在左上角點了點,接著道:“千良位置也不錯,到時候以此地為界,屯糧養兵……”

    “穆王在此謀劃多久了?”杜季延不得不打斷他問道。穆王先前話中未盡之意倒是與他們的猜測一致,西南州此刻儼然已經是法外之地,幕後之人所圖一則占地為王,二則恐怕要威脅大乾王朝。

    “三日。”楊鳴曦不過略頓頃刻,馬上一本正經道。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承認,這麽多日子他都在蒼溪被孤孤單單地晾在一旁了。

    “我們昨晚曾潛入千良郡,擒住了郡守姚文軒,不過好像並沒什麽用處。”杜季延沉吟片刻,說出自己的懷疑:“另外,千良郡有大量被扣押的百姓被奴役用於鑄錢,我懷疑此處並不像兵力並不簡單。”

    其實從地域劃分來算,他們此刻所處也算千良郡所轄範圍,不過他們口中所說的千良卻是昨日曾探過的郡城中心了。

    “無論如何,此郡已經是必下之地。”楊鳴曦聽到鑄錢也皺起了眉頭,然而他們卻沒有太多的退路,否則他也不會毫不猶豫帶著人直奔這裏。若按他們所說,千良郡因為地形隱蔽被當做錢倉,那其他郡縣則是藏兵之地了。

    杜季延呼出一口氣,苦笑一聲默認了。

    就在喬璦與杏初說過的第二日傍晚,山上忽然毫無預兆地刮起了大風。連日的沉悶被一吹而散,繼而雷聲轟隆大作,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夾在風中飄落。

    在京城下過初雪後,西南州終於迎來了今冬的第一場雨。

    喬璦站在窗前,用近乎虔誠的目光仰望著外麵的天空,希望這一場雨下得更久一些。她此前從未認真思考過水竟是如此重要,也沒想到有一日她會如此感激一場雨的降臨。

    “噢,感謝山神!”就在她將要收回目光時,眼角的餘光忽然看到遠處有人從房屋裏衝到雨中,將木桶、陶罐等物一一擺在空地上承接雨水。許多人更是直接跪在雨幕下,朝著遠處群山俯拜。

    “太好了,真的下雨了!”杏初在她身邊走成了圈,仿佛恨不能跑出去也淋上一場雨。

    “也不知道別的地方有沒有下雨……”感激過後,喬璦卻想到了別的事情。她一方麵希望這場雨籠罩的地方越大越好,一方麵又想起了出門在外尚不知走到途中何處的人。

    “小姐您看,烏雲那麽厚,應該都下了吧!”從她們這裏往外看,遠處極目所望確實都是一片暗得幾乎發黑的烏雲。杏初沒有體會到她複雜的心事,還以為她在擔心別處沒有雨水。

    “杜夫人,你真是我們的幸運花!”喬璦還沒有回話,屋外想起急促的敲門聲,還不等她們詢問又迫不及待地衝進來。

    阿魯曲西正是冒雨衝過來的,身上的衣裙被打濕,頭上鑲滿銀泡的頭飾還殘留著晶瑩的水滴。她根本不在意這點雨水,衝過來緊緊抱住喬璦,近乎哽咽道:“山神大人終於開恩了。”

    喬璦與她相處這兩日,雖對她印象還不錯,卻也頗不習慣被人這樣近身抱住。但要伸手推開,瞥見她滿臉的淚痕又於心不忍,便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阿魯曲西越發大聲地嚎啕大哭起來。喬璦方才發現,原來這個看似活潑開朗樂觀的女子,竟也不如平日表現得堅強。

    “抱歉。”一刻鍾後,阿魯曲西的眼淚終於停住了,朝喬璦露出羞赧的笑臉。她對於語言的學習接受極快,每次說話喬璦都能感覺到她咬字更加準確且流暢了。

    “沒什麽,這確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杏初在喬璦的示意下已經退到了離兩人最遠的角落,喬璦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這裏的日子雖然不舒適,但偶爾想起過往,這種全然自由沒有拘束的日子是讓她內心十分雀躍的。阿魯曲西總是不吝對她表達所有的善意,她也希望現在站立的這片土地能夠重獲生機。

    “你就是我們的幸運花。”阿魯曲西又開口道。她眼眶仍是通紅,然而整個人都散發著喜悅的情緒,可見剛才的大哭完全是壓抑過久後的喜極而泣。

    “幸運花?”喬璦第二次聽到她提起這個詞,忍不住疑惑地反問。

    “啊,等明年春天的時候,如果你還留在棠西巴,我帶你去山上找幸運花吧!”阿魯曲西肯定地點點頭,不無自豪地道:“幸運花有山神最愛的色彩,隻要找到幸運花對著它許願,山神就會保佑你實現願望。很多人一輩子也找不到,而我已經遇見三次了。”

    “我原來的家並不在這裏,我阿爹是阿魯東吉最勇猛的獵人,阿娘是蒼溪最好看的女子。阿爹說阿魯東吉的女子不能和摟吉家族的人成親,我才跟著他來了這裏。”似乎不知道被觸動了哪根心弦,阿魯曲西突然開始講起自己的事。

    他們兩人的姓氏完全不同,喬璦先前便知道他們不是同一個部族的人,隻是沒有想到竟是私奔的。若以世俗禮法來看,做出這樣的事自然是極為大逆不道的。但想到此地風俗甚為不同,她便眨了眨眼做出傾聽的姿態,沒有出聲。

    “也許你沒辦法理解,但我實在是離不開他。”阿魯曲西說到這裏並不見多興奮,眼神反而閃過一絲黯然,又很快振作起來:“後來我第一次見到了幸運花。不久之後,阿爹從外麵救回一個跟你差不多漂亮的女孩,我才能安心離開他們。你剛來到我們這裏,昨天我去取泉水時又看到了幸運花,結果今天就下雨了。”

    “她跟你一樣,都是幸運花的化身。”

    喬璦總算明白她口中的幸運花是什麽意思。這兩次也許隻是巧合,不過這裏的人原本就對“山神”的存在深信不疑,才能讓她聯想起來。

    她此時也沒有想到,阿魯曲西口中讓她充滿感激,卻沒有細述太多的女子竟然還是他們遍尋不著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