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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本神君並沒有死。隻是確確實實同老君所說，兩日一夜的藥效過後，本神君的身子虛弱了好一陣子。接連三天下不得床，每日吐個一兩碗血，著實把天尊大人給驚了一跳。

    那幾天，他每次端著玉碗來給我接吐出的血，每每心疼地身形一僵，我便故意笑道：“聽說血液營養豐富的，你曉不曉得冥界那些厲鬼專門飲血才能存活？你愛養花，把我的血拿去澆花罷，說不定長得枝繁葉茂呢。”

    他隱隱皺眉，順手端起藥碗遞給我。他此時，儼然沒有心情同我談笑風生。

    期間，他得知了太子府上，長寧仙子活過來的消息。他明白，那紫玉一旦補全了長寧缺失的仙骨，便再也無法用來做我的心髒。彼時，他一言不發，在門外立了一夜。直到黎明拂曉，他才走進房中，解開涼透了的外袍，躺在床上，從背後緊緊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窩，輕柔道：“小玉，從沒有誰從我手上搶走那紫玉……可終究是……除了你。”

    彼時我朦朧中應了一聲。

    他溫熱的吐息便停在我的脖頸處，帶了門外清寧的梨花香。

    “所以，下一次，不要再同我作對了好不好……”

    我又是模糊應了他一句，事後卻全然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麽。

    緊接著，天上所有神仙都曉得，被抽掉六根扇骨的長寧，從一把淒涼破損的折扇，重獲新生一般，又變成了一個身形妙曼、玉姿雪容的女神仙，在元月初六那一天清晨，挽著一個大紅衣袍、木骨折扇的公子，不顧婉茗仙子的阻攔，一步一步，歡歡喜喜走出了太子府。

    可不過當日晚上，她又被予祁太子以白日衝撞了婉茗仙子的罪名抓回來，強行關進了鎖妖塔。

    聽到這個消息的本神君，除了躺在床上，重重歎氣以外，旁的什麽也不能做。縱然我比誰都明白，長寧衝撞婉茗這件事，不過是予祁想把她困在身邊的幌子。

    元月初七，太上老君終於來到清微宮。我臥病在床並未見到他，隻是後來聽姑姑說，向來鎮定的天尊大人，那天從老君手中接過給我續命的丹藥時候，手指顫抖得不成樣子。

    可他一手拿著丹藥，一手端著送藥的茶湯，到我身旁的時候，也隻是輕柔平和地喚醒我：“小玉，醒一醒，該吃藥了。”我睜眼時候，除了看到他眉眼中有幾絲多日不見的喜悅之外，並未看見姑姑說的那般慌亂。

    後來我才知道，他隻是很少，在我麵前慌亂。

    服了老君的藥，可元月初八，予祁太子的婚禮，我不顧天尊大人的阻攔，打起精神，還是如期參加了。

    可元月初八清早，多日不見的六師兄和沉鈺竟來清微宮看我。六師兄恰恰瞧見我為了遮住虛白的麵色而一遍一遍搽粉的模樣，淚水登時打濕了眼眶。沉鈺瞧著有許多心事，騙六師兄出去取火爐的空檔，當著我的麵跪在天尊大人麵前，鄭重道：“師父，徒兒還想求你一件事。今晚戌時末刻便是生死攸關之時，我若是能活下來，這一世就能光明正大娶了青青為妻。但我也可能活不了，所以，請師父和良玉趕在戌時之前將青青從婚宴上騙出去。她見到那個場麵也許會害怕”說罷朝長訣天尊磕了兩個頭才起身。

    長訣天尊麵色凝重：“你可想清楚了？”

    我大驚，慌忙問：“沉鈺！你今天要在婚宴上做什麽？！”

    長訣正欲開口同我講，但是下一刻，六師兄已經執著火爐推門而進了。我們三人怔怔盯住她，她也怔怔打量了一圈，疑惑道：“你們看我做什麽？”

    天尊大人握了握我的手以示安慰，抬頭鎮定對六師兄講：“時候不早了，待會兒一起去太子府罷。”

    我心中惶惶不安。

    太子府，璟衡殿。畢竟是神界太子大婚之日，仙人眾多，我卻隻盯著商鉞看了幾眼。將軍卸甲，綢袍綸巾，可那千萬場戰役留在眉目間的崢嶸不曾減，淩厲與狠辣，也不曾減。這眉目，生來便是要做戰神的。

    我念完證詞，將姻緣扇交至予祁手中，自己則回到六師兄身旁坐下。這一樁親事，在我這裏，其實已經算是結束了。我望了望婉茗新做的嫁衣，身後的金絲鳳凰振翅欲飛，十分漂亮。

    晚宴在戌時前已經開始了，而此時，沉鈺已經悄悄出去，天尊大人卻不動聲色地仍坐在緊挨著天帝的位子上，隻是輕輕抬眸眼神示意了我一番。而這一切，六師兄恍然未覺。我怕她會覺察出變化，是以一直拉著六師兄，觥籌交錯之間，央她給我講五萬年前師兄們之間的事，從七師兄講到大師兄，她講得口幹舌燥，灌下四五壺果酒，“以前也不見你對師兄們的事這樣感興趣，你今日怎的這樣上心了？”她問。

    “現在也是無聊得很，何不妨拿他們的八卦樂一回。”我扒瞎道，又往她身旁湊了湊，盡量鎖住她的目光，“所以，你剛才提到的，一直拒人千裏之外的阿雲為什麽會看上大師兄呢？”

    六師兄開心一笑，微醺的麵容瞧著也是十分雅致迷人，“可能是因為阿雲見過大師兄抱著酒缸喊她的名字的場景罷，她終於曉得大師兄的癡情了。我聽說，酒後吐真言，醉酒時候想到的那個人便是你真正喜歡的。”

    我點點頭。

    戌時將至，窗外宮燈已經一一點燃。我攥緊衣角，殘破的右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

    “小九，你知不知道，師父在未出家之前，也曾喜歡過一個姑娘？”六師兄儼然講得興致盎然，連帶著師父的八卦也開始扯了。

    我恍惚應了一聲，“你如何曉得？”

    “你又沒有想過，大梵音殿後山，那千萬株桃花，都是他為那個姑娘種的？”六師兄笑道。

    我望著她，已是驚訝不已。但最緊張的還是要如何才能帶六師兄出去。

    恰好此時，隨著予祁走到我們身旁來敬酒的小姑娘泫然欲泣，怯怯道：“太子殿下……今日喜宴上所用的梨花春有一壇被婧宸公主……偷走了……”

    予祁太子端著酒杯的手，驀然一僵。

    眼下這形式，我將要道一句“無妨”，不料已經微醉的六師兄霍然站起來，清脆道：“小神酒窖裏有，容我去取來！”說罷俯身一拜便走出去了。

    我慌忙衝予祁道了一句：“我師兄她喝醉了，容小神去看一看。”臨走時候望了一眼上首的、正在同商鉞談笑的天尊大人，我以為他沒有看到我，卻驀然發現他的手指輕輕按上了腰間玉笛的笛孔，眉心清涼，他的話在笛音中漸漸清晰——

    “別回來。”他說。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提裙追著六師兄跑出了太子府時候，重重喘息之中，戌時的鍾聲驀然響起。我望了望身後的太子府，不曉得沉鈺今晚要做什麽，隻覺得這喜氣濃厚的太子府暗處已是形勢緊張。希望天尊大人能護沉鈺周全，畢竟，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活過來，好不容易跟六師兄在一起了。

    六師兄確實沒大有出息，一頭紮進酒窖裏，尋著了梨花春，自己忍不住先灌了一壇下去。我順水推舟，趕在她醉酒開始喚“沉鈺”的時候，施術讓她睡了過去後又移到廂房。

    替她掖被角的時候，她轉頭忘我手心裏蹭了蹭，乖巧而又黏人道：“沉鈺，別走……”

    “我聽說，酒後吐真言，醉酒時候想到的那個人便是你真正喜歡的。”今日，她說過這樣一句話。如今醉酒的六師兄心心念念的都是沉鈺。

    念及沉鈺，心中不免又一陣擔憂。我甚至到現在還不曉得他是要做什麽事，腦海裏都是出來之前，天尊大人用笛音傳給我的話——

    “別回來。”

    我便知道，那是一樁大事。

    夜風有些涼，司命府的梨花已經開得繁盛了，隻是涼風拂葉過，引了花瓣微皺。我裹了裹衣裳，躊躇了一會兒，將六師兄廂房的門鎖上，她應該暫時出不來了。而本神君既然不能回太子府，可以趁這個時候，去鎖妖塔看一看長寧。

    閑置多年的三十三天的鎖妖塔如今因著長寧在此處，被重兵層層把守。我特意隱了身，才潛入鎖妖塔外圍，費力才禦了幾道風攀了上去。

    而本神君卻沒料到，婧宸公主正巧來找長寧喝酒。她從鎖妖塔狹小的窗格子裏遞給長寧一杯梨花春。微涼的夜風噙了絲清甜的醉意，婧宸趴在窗格上，左手托腮，右手執杯的樣子，像極了絨雪初春斜臥虯幹的一枝寒梅。

    我環顧四周，並未見到簡容。

    綠鬆石做的壇子，浮凸著的碧青色盤旋出一條瑞氣騰騰的龍，婧宸隨腳一踢，咣咣當當的聲響撒了一路。守塔的神衛握著銅戟騰躍而上，望了一眼婧宸酡紅的麵頰，望了一眼簡容倜儻的樣貌，又望了一眼窗格裏並未消失的長寧，放心地俯身一拜便飛落塔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