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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快更新穿成潘金蓮怎麽破。 !
幾乎是武鬆一回梁山,帶去了暗樁的地址,梁山這邊就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派人來了。
來的是總探聲息頭領、神行太保戴宗,此人少年時得遇真傳,輕功天下第一,從梁山到東京,隻行了短短幾日,可謂十分神速。
梁山總寨派人出差,一般都是兩人同行,以便互相監督。唯有戴宗除外——第一,他是宋老大的鐵杆小弟,斬頭瀝血出生入死無有怨言;第二,以他的腳力,任何人和他搭幫,都無疑是要被遠遠甩在後麵的。
戴宗這人,潘小園此前倒是見過幾次,中等身材,中等樣貌,中等武功,總之件件都是中庸,給人留不下太大印象。但戴宗一旦出現在人群裏,卻定然是讓人能一眼認出來的。
因為他總是招牌性的背著一個青色大背囊,從沒解下來過。以致一些低級小嘍囉悄悄放賭開盤,猜那背囊裏裝的是什麽。有的說是暗器,有的說是毒藥,有的說是跌打損傷必治藥丸,有的說是一袋子的毒蛇。更有的說,戴宗的“神行法”需要在腿上綁紙糊的甲馬,才能作法靈驗,那背囊裏,想必是滿滿的一包法器。
此時戴宗邁著尋常人的步伐,在燕青的陪伴下,有說有笑地往孫巧手點心鋪來了。潘小園遠遠的一看,背囊上滿是道上風塵,可見其路途辛苦。
趕緊請進店裏雅座。此時店裏還有幾位食客,便也當是他個尋常客人,毫不引人注目地張羅了一桌洗塵素齋。
戴宗吃了一會兒,酒足飯飽,客房已經給收拾好,安排他住下,換洗歇息,無微不至的伺候到了。等到晚上鋪子打烊,幾個梁山骨幹才齊齊聚在客房裏,各自找準對象,“納頭便拜”。
一壇子酒運了進來,大家先幹個三大碗,人人喝得認真,一滴不漏,盡顯梁山本色。
董蜈蚣守在門口站崗。燈火如豆,映著大夥臉上壓抑的興奮,頗有些地下黨接頭的味道。
潘小園作為點心鋪的執行長官,首先向戴宗匯報了開業以來的業務情況——如何與風門周旋,如何打發地痞流氓,如何與公人城管相安無事,如何從小有盈餘到生意興隆。幾位小弟也跟著幫腔,說到得意處,毫不吝惜對她潘老板的吹噓讚美,簡直把她說成了當代端木,女版陶朱。
戴宗聽了十分高興:“本來軍師以為你們會虧一陣子的,特地讓兄弟帶來五十兩黃金支援大夥。現在看來,倒也不需要了,我且將金子帶回山上。”
潘小園目瞪口呆聽完,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叫你吹牛!
但隨即看到燕青一臉豔羨的神色。再瞧瞧戴宗,一本正經的中庸麵孔裏,透著那麽點子壞壞的笑意。
不知是誰開始竊笑,緊接著笑聲感染,小小的客房裏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戴宗笑著搖搖頭。婦道人家開不起玩笑。但見她將這一方小店經營得蒸蒸日上,倒也不敢小覷。當初這個人選果然沒看錯。
五十兩金子拿出來,潘小園趕緊接過,當場拿鑰匙開了錢箱,珍而重之地放進去。也算是給戴宗演示一下,暗樁是如何積累錢財,如何收支透明。她還詢問要不要把賬本拿來,請大哥過目一番。戴宗連連揮手,說算了算了,我也看不懂。
燕青還關心地問:“戴院長,要不要給你取紙筆,把這些情報記下來?”——戴宗落草前的職位是看牢房的,被人尊稱為院長。
戴宗搖頭一笑:“用不著。我兩天就回山了,忘不掉。”
大家心悅誠服。潘小園想著,要想傳遞什麽信息,戴宗無疑是一個最理想的保密人選。換了其他人,跋涉一兩個月,有什麽要緊情報,自然需要筆頭記下來,這就多了不少被截獲泄露的風險;而他呢,一切裝在腦子裏,在忘掉之前,就已經趕到目的地了。
其他人也各自匯報這兩個月的見聞紀事。譬如董蜈蚣抱怨,東京地方的盜門支派,香火之情淡薄,不太買時遷的麵子,請戴宗回去告知時遷,讓祖師爺好好敲打敲打這幫不聽話的灰孫子;譬如周通思念自己的結義兄弟李忠——當初一起在桃花山打家劫舍、對抗官兵、一起被魯智深揍,妥妥的生死之交——一個勁兒地向戴宗詢問他的近況。
戴宗哈哈一笑,袖子裏掏出張紙,歪歪扭扭的寫著幾行字,是李忠給周通寫的信。
周通喜出望外,可惜不太識字,趕緊央求:“戴院長,快讀給俺聽!”
戴宗抬眼:“這麽著急?回頭你自己找人讀不成?”
虎背熊腰的大男人拽著他胳膊撒嬌:“你就讀嘛!”
戴宗這才點點頭,展開小紙條,煞有介事地開始讀:“兄弟人在東京,我十分掛念,望你務必一切謹慎,不要隨意打架……”
周通感動得眼淚嘩嘩:“是,是,我謹慎……”
戴宗接著琅琅而讀:“……但你身邊有美貌老婆,也要小心身體虧空,氣血兩虛……”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周通忙道:“別念了,別念了……”
潘小園臉一紅,趕緊躲遠了些,假裝沒聽見。她算是見識了,這位戴宗和燕青師出一脈,屬於那種蔫壞蔫壞的。
戴宗袖子裏拿出另一封信,封得好好的,是盧俊義寫給燕青的“家書”。燕青連忙鄭重雙手接過了,又說:“兄弟明日寫封回書,院長能幫忙帶去麽?”
戴宗笑道:“這有何難。”
接著看向潘小園:“娘子……”
潘小園心裏一跳,知道大約自己也有“來信”。瞧戴宗這麽蔫壞的性格,難保不會讓她當眾出醜。
趕緊說:“這個嘛,可以私底下給奴家就行了……”
戴宗才不理會,笑道:“惦念娘子的人倒是挺多,孫二娘懶得寫字,隻有口信,娘子不要聽嗎?”
潘小園一驚一喜。趕緊點頭,既然是口信,想必並非什麽太*的內容。腦海中浮現出孫二娘那穿紅戴綠的紅綠燈裝扮。
戴宗道:“孫二娘說,讓你保重身體,別光顧著賺錢,累著自己。另外,那個什麽白肉胡餅的配料,她有些忘記了,讓你問問你那位廚娘妹子。”
潘小園撲哧一笑,趕緊記住了,答應回頭讓孫雪娥把配方說一下,寫出來帶回梁山。
第二個口信來自魯智深:“師父擔心你們孤兒寡母的在東京城受欺負,說若有不平之事,可以去找大相國寺的智清禪師……”戴宗說著說著,自己撲哧一笑,聲音放粗,學著魯智深口氣,“那禿驢很買灑家麵子。”
和尚自己管別人叫禿驢,全場立時哄然大笑。潘小園連忙笑著謝了。
戴宗還沒說完,樂在其中地繼續:“……那姓劉的小姑娘給灑家縫的頭套兒,甚好,已經磨破了,叫她再給灑家準備兩個。最近手頭緊,工錢先欠著。”
潘小園忍笑回:“放心,白送師父了。”
蕭讓居然也給她帶信了,但主要是關心貞姐的學業,說小姑娘背書很快,山上的年輕子弟中,難得見到這般資質,最好在東京給找個女師傅帶著,別荒廢了。另外,蕭秀才還沒忘記貞姐偶然手滑,寫出來的阿拉伯數字和英文字母——潘小園隨口杜撰是什麽記賬用的“閨中女書”——蕭讓說,他最近在編纂一部海內異文集注,要是潘小園能想起這些“蝌蚪文”的來源,他感激不盡。
潘小園趕緊叫來貞姐,當麵謝了蕭秀才和魯大師的關心。但“蝌蚪文”的出處可不能說出來,隻得推脫說這是祖傳手藝,早不知從何而來了。
把貞姐打發走,最後,戴宗笑吟吟地說:“武鬆……”
潘小園精神一緊,看看四周,大家都伸長耳朵聽呢,周通的眼珠子都快眨掉了。
隻好厚下臉皮,問:“他怎的?”
戴宗笑道:“全山兄弟都是媒人。兄弟有幸,搶著頭一個,給嫂子你道聲恭喜。”
說著站起來,含笑朝她一作揖。
潘小園還來不及咂摸這個“嫂子”頭銜給自己帶來的地位突增,愣愣問一句:“批準啦?”
還沒忘了山上的限婚令呢。
隨即想來,武鬆這一路護送辛苦,又取得了密信方麵的線索,這等功勞,再不讓娶媳婦,全山兄弟都得嘩變了。
但也知道,這份關係的公開化,也相當於把自己放在了全山兄弟的監督之下。跟武鬆的那些約定畢竟屬於私人範疇,不宜宣揚。從此以後,但凡自己有些“不守婦道”的苗頭……那丟臉的可不止自己一個了。
好在眼下人在東京,身邊都是自己人,梁山方麵管不太著,也就先不擔心這些。
戴宗隻道她是欣喜說不出話。畢竟在多數梁山兄弟眼裏,武鬆這等相貌武功,納三五個黃花閨女都不過分,何況她一個二婚婦人。
慢條斯理繼續說:“武鬆大哥托兄弟帶來些禮……”
旁邊的燕青周通都豎起耳朵。都知道這是來下聘了,眼睜睜看著,武二哥會如何闊綽出手。
潘小園心裏也緊張。忍不住朝戴宗那個青色大背囊瞄了好幾眼。
戴宗卻依舊沒碰那背囊,不慌不忙從懷裏摸出個小紙包兒,一層層打開。
燕青周通眼睛睜大。看起來分量挺輕,不知道裏麵是什麽稀世珍寶。雖然紙包兒顯得有些破舊蒙灰,但都知道武鬆不講究,包裝越是低調,裏麵的東西說不定越是引人驚歎。
潘小園心裏也打鼓。不過這人能記著給她送東西,她心裏也就十分滿足。就算是送個釵兒環兒,她覺得也得供起來。
再看看周圍幾個人一臉豔羨,免不得有些秀恩愛的快感。
催促:“大哥,快打開啊。”
戴宗這才神秘兮兮地將紙包展開。自己往裏一看,臉黑了。
趕緊站起來,緊張說:“這、這怪兄弟不察,一路上整日顛簸,竟然……這個、嫂子你莫怪……”
潘小園湊上去,撥開周通燕青的腦袋,自己往桌上一看,也愣神了。
紙包裏隻一柄小小的木頭雕成的刀,看來年代久遠,紋路模糊,邊緣已經磨得圓鈍了。周邊帶著不少泥土,顯得灰撲撲的。
而那刀柄上一道小小裂縫,顯然是方才戴宗道歉的緣由:小木刀太過老舊,讓他一路狂奔的顛簸,裂出個縫兒來。
不過那小木刀上,大大小小的陳舊裂縫已經不少,此時添一條新裂縫,也不算什麽大不了的損壞,過得一陣,應該就看不出來了。
戴宗趕緊解釋:“武鬆大哥說,急切間尋不到貴重的什物,這個小刀……這個,是他幼時在清河縣自己削著玩的,後來不知埋哪兒了。他回去掘了幾條街,終於給找出來,覺得……挺有紀念意義的,嫂子你應該喜歡。”
潘小園聽得一愣一愣的:“喜歡,喜歡。”
心裏頭忍不住同情武鬆。當初自己隨口要求,聘禮不能是打家劫舍的“贓物”。這大約把他為難透了。身在水泊梁山,難道還能有合法收入不成?
想來他尋思了許久,戴宗又是馬上要出發去東京的,時間緊迫,隻好先找出這麽一件“紀念品”,讓他捎過來。
掘了幾條街……也算是付出了相當的勞動。不知道給人家填回去沒有。
一件承載了他兒時回憶的東西,對他來說,其紀念意義,應該遠勝於一件尋常的禮物吧。
潘小園胡思亂想,有點被感動了。餘光一看燕青,他卻是一臉鄙夷加無奈。
武二哥知不知道聘禮叫什麽?茶葉、錦緞、金銀珠寶,總之必須是越值錢越好,方能表達誠意。一錢不值的小物件,就想買斷人家娘子的後半輩子?
哪怕他借錢呢!哪怕這次先欠著呢!
而一個破破爛爛的紀念品,隻能算“定情信物”,就算能感動女方,感動不了旁邊的圍觀群眾啊。
啪!心裏的筷子又加一根。
周通隻能在旁邊打哈哈:“武鬆大哥真是……別出心裁,豪傑風範,嗬嗬嗬。”
潘小園眼看著燕青暗暗搖頭,自己忽然犯了疑。武鬆這廝不拘世俗,秉性如此,她本來已經習以為常;而元宵那天,他從穿著到言語到行動,如此溫暖備至、體貼入微,*湯一碗接著一碗,把她灌得找不著北,恨不得把他吃幹抹淨而後快——現在想來,焉知背後沒有高人指點?
忍不住又瞟一眼燕青,隱約明白什麽了。
這次呢,讓別人啼笑皆非的玩具小木刀,顯然是山上無人給他支招的後果。
不過她卻一點也不沮喪。要是戴宗當著眾人的麵,拋出什麽金銀綢緞來,倒讓她覺得像是人口買賣了。武鬆不拘小節,心卻不糙,顯然記得她那句“賣身似的,多沒意思”。
想了一遭,見眾人還冷著,連忙甜甜一笑,朝戴宗福一福:“多謝大哥,請你回去向武二哥帶話,嗯……這禮正合奴家心意,回頭定然好好收藏起來。”
大家見她不怪,這才哈哈一笑,你一言我一語的熱場:“什麽時候喝喜酒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