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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老天爺可能有點感冒,咳嗽鼻涕打噴嚏輪番上陣,弄得天氣也反複無常,微雨暴雨大風來回隨機滾動,整個京城都在風雨中來回洗刷刷了好幾遍。

    然而,風雨交加也沒能抵擋曲月升對美食的挖掘。

    這陣子,趕上曲大小姐愛上了京城某百年老店的招牌點心紅豆酥,煮得軟爛的紅豆攪成餡泥,用香糯的麵皮兒裹好,大火蒸熟後再裹上一層蕎麥粉,仍到鍋裏炸至金黃,最後撒上一層白嫩的芝麻點綴。那香味,哪怕隔著十條街都能聞見。

    本著“好吃的東西必須分享給喜歡的人”的吃貨精神,曲大小姐一手撐傘,一手提著食盒,在風雨中向靈覺寺艱難前行。

    曲月升腳程不慢,上了山問過守寺門的小沙彌聞遠的動向,熟門熟路地找到了他的禪房,不想路上正撞見了一位渾身飄著綠茶味的“老朋友”。

    “曲施主,好久不久了。”綠茶尼姑故作驚訝地打招呼。

    “嗬嗬。”曲月升沒心思跟她演客套戲碼,扯開一個沒什麽誠意的笑容,繞開她走。

    綠茶尼姑加快腳步,刻意似的擋在曲月升麵前,和藹地笑道:“曲施主早就是不是靈覺寺的尼僧了,本來以為再也不會見麵,想來是最近的風雨太大,竟然把閑得發慌的曲施主也給吹過來了。”

    與綠茶尼姑鬥智鬥勇多時,曲月升早已修煉出了火眼金睛,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真誠和藹麵具下的“搞事情”本質,然而曲大小姐可不是怕事的主兒,她雙手抱胸,挑眉道:“我來找聖僧祈福,怎麽了?一年到頭,來找聞遠聖僧祈福的信眾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對了,清慧小師父不是水月庵的女尼麽,怎麽成天往靈覺寺跑,不知道的還以為現在的女尼都這麽不守規矩呢。”

    綠茶尼姑捂嘴輕笑一聲:“什麽規矩不規矩的,曲施主哪裏的話。怎麽就許信眾來找聞遠聖僧祈福,我等佛門弟子反而不能來祈福了麽?”

    “呦,清慧師父不是水月庵修為頗高的弟子麽,還需要別人為你祈福啊。”曲月升故作害怕地捂住嘴,聲音變得略微尖細:“不會是壞事做多了吧?”

    綠茶尼姑怒色稍起,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又換上了標準的柔弱表情:“祈福隻是其一,主要是聞遠師兄最近正在譯著從西域傳過來《十一麵神咒心經》,特意請我來討論討論。”綠茶尼姑咬重了刻意二字,恍然大悟似的道:“對了,不知曲施主對《十一麵神咒心經》何解?”

    曲月升一聽說是聞遠請她過來的,氣得直挽袖子,大有城外小樹林大戰一場的架勢,好在她一向自詡脾氣好,生生忍住了,隻是別過頭去,不理綠茶尼姑。

    綠茶尼姑得寸進尺,丟下一句“不請自來,最惹人煩”,施施然走向聞遠的禪房,站在門外輕聲敲門,嘴裏一口一個師兄地喊著,聽著親昵得很。

    曲月升氣得火冒三丈,已經挽起了衣袖,正要用拳頭讓綠茶尼姑知道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便聽見門裏傳來熟悉的聲音:“貧僧早就說明過多次,男僧女尼探討佛法多有不便,還師妹回去,日後切莫再來了。”

    這語氣裏的冷漠,比外麵的風雨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綠茶尼姑當場就紅了臉,可聽在月升耳朵裏卻分外舒心,竟產生了和鐵扇公主的芭蕉扇一樣的效果,曲大小姐剛升起的一點點怒火立刻被扇得無影無蹤,歡快的春風在她心裏刮得呼呼作響,好似全身的毛都被捋順溜了。

    綠茶尼姑死死咬唇,壓根子根都漲得緋紅,正憤憤的轉身欲走,恰好撞上了刻意放輕了腳步的曲月升,結結實實嚇了一大跳:“你……你怎麽還沒走?”

    曲月升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原話奉還:“不請自來,最惹人煩。”

    綠茶尼姑氣得牙齒打顫,連脖子都漲紅了,良久都沒能擠出一句完整的話。

    曲月升得意地挑眉,示威似的敲了敲門,甜笑道:“聞遠,月升來找你祈福了。”

    門裏人愣了良久,手上的佛珠緊了又鬆,鬆了又緊,良久才低歎一口氣:“曲施主,貧僧今天不願見客。”

    綠茶尼姑方才還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此時已經生龍活虎了起來,她迫不及待地嗤笑一聲:“原來有些人也是不速之客,可笑的是卻還不自知。五十步笑百步。”

    曲月升握緊雙拳,極力忍住怒氣,衝綠茶尼姑甜甜一笑。

    綠茶尼姑被這一笑弄得心裏發顫,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月升猛地撞了一下,她腳下不穩,很快就從門口被撞開。

    曲月升知道,聞遠白天一向沒有鎖門的習慣,於是用力一推,半舊的木門隻來得及發出“吱”的一聲就被撞開,她像條遊魚似的飛快溜了進去。

    這一氣嗬成的動作讓綠茶尼姑大為吃驚,正要跟進去,隻聽見“啪”的一聲,木門猛地關上,差點撞到她的鼻子。

    “你……”綠茶尼姑指著門口,氣得差點爆粗口。

    曲月升忽然又打開了門,衝綠茶尼姑誇張地比了一個“不速之客”的口型,然後飛快地關門,落鎖,把綠茶尼姑氣得捶胸頓足。

    一陣壓抑著暗爽的笑聲傳來,正在默誦經文的聞遠猛地睜開眼,眼前就多了個他心心念念的小丫頭。聞遠有片刻呆滯,然後飛快地反應過來,瞪了突然出現的丫頭一眼,語氣不悅:“你怎麽進來了。”

    曲月升鼓著一口氣,把腮幫子撐得圓溜溜的,兩隻大眼睛像圓滾滾的黑葡萄,撒嬌道:“外麵太冷,我得進來避避雨呀。”

    外麵風力不小,把雨吹得四處斜飛,即使打著傘,曲月升身上也濕了,額前的劉海粘著一層細細密密的雨珠,讓人忍不住想給她擦擦。

    真是逼死強迫症啊。

    聞遠皺了皺眉,一言不發地走進了內堂。

    “喂。”曲月升吹了一路的風,才上前跟了兩步,就忍不住生理反應,打了一個老大的噴嚏,因此而停住了腳步,而聞遠已經不見人影了,她忍不住鬱悶地跺腳:“好不容易才能出來見你一趟,竟然敢不理我!死和尚!臭和尚!壞和尚!月升最討厭你了!”

    月升最討厭的死和尚臭和尚壞喝水黑著臉從內室走出來,手臂上搭了一件幹淨的僧衣。

    曲月升見著人影,立刻住了口,臉上幾乎是本能的轉怒為笑,露出八顆整齊的大白牙。

    聞遠別扭地把僧衣塞給她:“身上濕了,用來擦擦也好,穿上也好,總之收拾一下。這麽大的姑娘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曲月升接過衣裳深深嗅了一口氣,果然聞到了淡淡的檀香味,她寶貝似的把僧衣披在身上,笑眯眯地望著聞遠。

    聞遠麵色稍霽,卻仍然死鴨子嘴硬:“姑娘千萬別誤會,貧僧隻是懷著一顆慈悲之心,不忍曲姑娘被風寒所擾罷了。”

    曲月升歪著腦袋,一雙圓溜溜的小鹿眼笑成了一彎新月:“我沒誤會什麽啊,你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幹嘛?”

    聞遠語塞。他一向口齒伶俐,才思敏捷,曾遊曆多國與人論戰都未逢敵手,偏偏在月升麵前總是吃憋,大概這就是俗話說的‘一物降一物’吧。

    聞遠輕歎一聲:既然如此,那就不與她辯了吧。於是默默扭頭,看向窗外。

    俗話說,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到了九月就該授衣了。京城地處南方,比起北方來說,往往會冷得慢上一些,可今年的天氣卻很反常,不過才八月起了個頭,就接連陰雨,城外的護城河水漲船高,眼看就要漫過了河岸,也不知會不會釀成什麽災難。

    曲月升順著聞遠的目光看去,恰好看見窗外一對燕子從眼前低低掠過,斜飛入細雨中,最終雙雙停在屋簷下,其中一隻燕子炸開了全身的羽毛,狠命地抖了抖,身上的雨珠甩濕了地麵,也糊了另一隻燕子一臉,它低低叫了兩聲,原先那隻燕子立刻跳開老遠,就見另一隻燕子也炸毛甩掉了一身雨水,兩隻燕子相攜跳了幾步,飛遠了。

    曲月升看入了神,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杜甫的詩句:“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

    是啊,也幸好還隻是細雨,不像二十年前那場連綿的暴雨,最終釀成了磅礴的洪災,翻江倒海,衝堤毀壩,活生生的一出“水漫京城”,把皇宮都淹去了半隻腳,無數家園被衝、成片良田盡毀不說,更有幾十萬無辜的黎民百姓流離失所,死於非命。

    可悲,可歎呐!

    曲月升穿越過來得晚,沒能親眼見到二十年前的那場洪災,眼見著窗外的微雨飄進來,給窗沿敷上一層薄薄的水霧,一點一滴積攢,聚集了許久才能成股滴落,留下一條亮晶晶的水線,她隻覺得分外好看,正要笑著跟聞遠分享,卻被他深深皺起的眉頭嚇了一跳。

    “你……你不喜歡下雨麽?”曲月升試探性地問。

    聞遠猛地抬頭,灰褐色的眸子仿佛裏閃耀著滔天的火光:“有什麽好喜歡的?連綿的暴雨,對於詩人來說是‘潤物細無聲,一番洗清秋’的狀元及第,對商人來說是‘天下熙熙逐利來,天下攘攘逐利往’的富貴時機,可對於廣大的黎明百姓來說,卻是流離失所的災難!”

    聞遠暴怒的樣子嚇壞了月升,她忍不住後退了幾步,在月升心裏,聞遠一直是溫和的、慈悲的,就像高坐在蓮台上悲天憫人的佛陀,可此時他卻是狂躁的、暴怒的,宛如身處阿修羅界的天魔。

    他現在一定很難受。

    有了這個認知,即使曲月升再害怕,雙腿還是不自覺地向前迎上,她輕輕扯了扯聞遠的衣袖:“聞遠,你怎麽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有著奇異的安撫人心之力,聞遠很快平靜下來,低聲道:“一時有感而發罷了,嚇到你了?”

    曲月升抿著唇搖搖頭,頓了頓又老實地點點頭。

    聞遠輕笑一聲,習慣性地伸手,正想摸摸她的頭頂安慰一番,這丫頭卻先揪著手絹開了口:“人家嚇到了,要聖僧抱抱才能好。”

    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震了一下,卻沒有縮回,反而加重了力道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你這丫頭,佛祖麵前竟然也亂說話。”

    “哎呦,疼死了。”曲月升揉著腦袋誇張地大叫,果然看見聞遠神色間漸有悔意,她嘿嘿一笑:“我是逗你的。”

    聞遠斜了她一眼,沉默地坐回蒲團,打算繼續念心經。

    曲月升小碎步跟過去,把帶來的食盒打開,食物的香氣立刻在整個房間飄散——作為一個吃貨,她堅信,沒有什麽不開心是靠吃一頓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吃兩頓!

    來之前她還特意使了個小心思,隻準備了一雙筷子,於是小心翼翼地夾了一塊紅豆酥湊到聞遠嘴邊:“這是我前幾天發現的好東西,你嚐嚐看,特別好吃。”

    “不用了,貧僧不餓。”聞遠哭笑不得地別過臉去,望了望窗外:“等風雨一停,曲姑娘就快些回去吧。”

    曲月升百折不撓地挪到他麵前:“我聽守門的小師兄說你今天心情不好,都沒用早飯呢,趁著現在午時還沒到,就吃一點墊墊肚子吧。”

    “不必。”聞遠不動如山,緩緩閉上了眼睛,假意默念心經,但天知道,有這丫頭在身邊晃來晃去,能靜下心來念經才怪。

    曲月升憋了一口氣,腮幫子漲成了一個圓滾滾的大包子,賭氣道:“你要是不吃,那我就一直舉著。反正我的手再酸你也不會心疼,就讓我自己難受得了。”

    聞遠深深皺起眉頭,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灰褐色的眸子緊緊盯著她。

    他生氣了!

    曲月升被他看得心裏有些發毛,情緒反映在臉上就是小臉一垮,小鹿眼眨巴眨巴,委委屈屈地道:“手酸了。”

    戲挺假,偏偏聞遠就吃這一套。

    他稍作猶豫,還是歎了一口氣——認栽了。

    “放下罷,貧僧自己吃。”

    曲月升知道這是他的底線了,於是樂滋滋地照做。

    聞遠言而有信,不自然地夾了一小塊紅豆酥送進嘴裏,煮的軟爛的紅豆入口即化,甜膩的味道很快就在嘴裏散開——竟然意外的好吃。

    曲月升忍不住雙手交疊抵在下巴,一臉期待地望著聞遠:“好吃麽?”

    聞遠細嚼慢咽後才平靜地答:“出家人無喜無惡,口腹之欲於貧僧猶如浮雲。”

    “那就是不好吃咯。”曲月升亮晶晶的眸子立刻暗淡了下去,整張臉上像是刻了兩個大大的字——失望。

    聞遠怔了怔,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歡這雙眼睛。永遠的單純,永遠的清澈見底,就像初生的嬰兒一般純淨,對這個紛繁複雜世間永遠充滿希望。不論他心中是如何的洶湧澎湃,可隻要看她一眼,總能重新恢複平靜。

    曲月升鬱悶地絮叨:“你知道我喜歡吃甜食嘛,這家的紅豆酥是我嚐遍京城做得最好的一家了,我就想著要跟你分享。可是你從來不挑食,就挑我不吃的東西吃,我知道你隻是不想浪費,可這樣我就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了呀——喂,你笑什麽?”

    聞遠回過神來,立刻扭過臉去,小麥色的臉頰泛起可疑的紅暈。

    曲月升不依不饒,鬱悶地問:“你是不是在笑我啊。”

    透過她烏黑的瞳孔,聞遠竟然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唇角的笑意,他立刻板起臉,生硬地道:“不是——糕點也不是不好吃。”

    曲月升蹭的直起了腰:“那就是好吃了?”

    “……”聞遠再次扭頭看向窗外,總算佛祖見憐:“雨停了,曲姑娘回去吧。再晚一會兒,你爹會擔心的。”

    曲月升扁了扁嘴:“哦。”

    這是老爹放她出門的第一天,回去太晚確實不好。想著,曲月升收了碗筷站起來:“那我走啦。”

    “嗯。”聞遠頷首,竟然也起身出門。

    曲月升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你跟著我幹嘛?”

    “……”聞遠默默扭過臉去,想一榔頭敲暈自己,要不就敲暈這笨丫頭。

    曲月升腦子轉過好幾個彎才反應過來,驚喜地脫口而出:“你是怕我路上有危險,要送我啊!”

    “……”聞遠可能在想現在去找榔頭來不來得及,但到底是聖僧,他深呼吸了幾次就神色如常地道:“走罷。”

    聞遠本以為一路沉默就好,奈何今天曲大小姐的情商智商好像都餘額不足,一路上就知道盯著他傻笑,惹得來往的路人頻頻側目,聞遠恨不得用袈/裟把她從頭到尾嚴嚴實實的罩住。

    ——他倒不是擔心自己,就是怕說閑話的人太多,會影響月升的名聲。不過丞相大人這麽疼她,料想也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他大概是閑吃蘿卜淡操心了。

    聞遠心情複雜地把月升送到家門口,但今天曲大小姐的腦子可能真的被大風吹跑了,一個勁兒地拉著聞遠進屋坐坐,聞遠反複婉拒都無力,最後圍觀的人多了,索性施展輕功,一陣風似的走了。

    子曾經曰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今天算聞遠聖僧倒黴,二者都撞見了。

    綠茶尼姑直直地站在他的禪房門口,後背恰好擋住門鎖。

    聞遠心中頗為厭煩,麵上卻仍然平靜,他雙手合十,端正地行了個佛禮:“師妹緣何在此?天色已晚,不若還是早些回水月庵罷。”

    聞遠沒有刻意彎下身子,綠茶尼姑得仰著頭才能看到他的臉,她雙眼漲紅,布滿了血絲,直勾勾地望著聞遠,看起來有些可怕。

    聞遠波瀾不驚:“雖不知師妹緣何在此,但貧僧到時候回禪房念經了,還請師妹行個方便。”

    綠茶尼姑猛地咬唇,下唇立刻又鮮血溢出,一雙眼睛被憤怒得火焰灼得通紅,宛如地獄裏的修羅:“我見過方丈了——我都知道了。”

    聞遠身子一僵,不置可否。

    “是為了她麽?”綠茶尼姑問話間,嘴唇不可遏製地顫抖著。

    聞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忽然覺得萬分輕鬆:“不為了任何人,隻是心之所向而已。”

    這一次不再是刻意作態,綠茶尼姑的眼眶裏蓄滿了淚水,她甚至不敢眨眼,唯恐眼淚奪眶而出:“我……我是為了你才入水月庵帶發修行,一直視你為瞻仰的榜樣,可你卻……”

    聞遠僧袍揚起,沉穩的掌風推得綠茶尼姑猝不及防,一個趔趄後退兩步,眼看就要摔倒,聞遠及時再推一掌,不動如山地為她穩住了身形——話打斷了。

    “師妹隨靜慈師太修行多年,應該知道萬事為空的道理,什麽榜樣不榜樣,不過是一具臭皮囊表現出來的假象罷了。”說著,他推開了門,雙手合十,虔誠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等等!”綠茶尼姑大喊。

    聞遠腳步微頓,便聽見她迫不及待地道:“她姿容明豔,我自認不輸她半分;她行事衝動魯莽,性子急躁,比不得我嫻靜溫婉;要說佛理佛法,我更是勝她百倍,可以與你暢談古今。她不過是仗著家世顯赫,以權欺人,但料想你聞遠也不是個貪圖名利富貴的人,那麽我究竟哪裏比不上她?”

    聞遠話沒聽完,便徑直往裏走去,房門應聲而關的空當間,從門縫裏傳出一句話:“貧僧從未比較過,她也不需要與別人比較。”

    綠茶聽完忍不住仰天大笑,滾燙的淚水順著眼角落在佛門土地上,轉眼就消失不見。

    此後的幾天,老天爺變本加厲地下雨,曲月升也變本加厲地來騷擾聞遠,時不時帶些她愛吃的東西,她喜歡的書,還有西域傳來的佛經給聞遠。聞遠拒絕無力,卻偏偏口嫌體直,也唯有被動接受。

    值得一提的是曲月升的豬隊友白蓮花也進了靈覺寺帶發修行,理工科出身的未來諾貝爾獎獲得者白蓮花可一點兒也不好惹,三天兩頭就懟一懟綠茶尼姑為月升出氣,時不時友情客串個助攻,日子過得到也安逸。

    唯獨那個煩人的文盲小侯爺,一天到晚就知道跟著白蓮花屁股後麵轉,白蓮花偏偏又跟著月升助攻,兩個豬隊友簡直是夜空中最亮的星,再加上攻略目標聞遠和攻略者月升,四人同行是常事,你們以為打麻將啊喂!

    就這麽拖了一段時間,連綿數日的陰雨終於停了,曲月升照例來靈覺寺日常騷擾聞遠,又換著花樣的給他帶好吃的點心,往日裏他總要推脫一番,可今日他卻一言不發,乖乖吃光,讓月升覺得有些不對勁。

    果不其然,月升臨走時聞遠便囑咐,讓她這幾天別再過來了。月升當然死活不肯,鬧了許久,聞遠隻好解釋這幾天他有事外出,她可以過幾天再來。

    曲月升不傻,當然能感覺出聞遠排斥態度的已經不再,甚至心中也有所動搖,於是開心閃人,算是答應了聞遠的要求。

    不過接連數日的上山下山,突然有一天不用去靈覺寺了,曲月升又覺得很無聊,於是揪著帶發修行的白蓮花下山去吃好吃的。

    “今天街上怎麽這麽少人啊?看著怪冷清的。”多日沒下山見世麵的白蓮花忍不住問道。

    “還不是因為最近天氣不好,多日的陰雨連綿,雖然沒有摧毀堤壩,但還是有不少良田被淹沒,莊稼都死了,京城的百姓們都忙著救災,而像我爹那樣的官員則忙著賑災,誰還有空上街啊。”

    白蓮花想了想:“也是。那也好,咱們去望嶽樓吃飯終於不用排隊了。”

    望嶽樓地處最繁華的鬧市地帶,菜品上佳,用材講究,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了,連曲丞相來吃飯都得事先派下人來提前預約排號,然後還得等很長一段時間。不過今天確實像白蓮花所說,酒樓稀稀拉拉坐了幾個人,座位還算寬鬆。

    兩人上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饑腸轆轆的白蓮花大手一揮:“小二,我要一份金玉紅燒肉、秘製肘子、鐵鍋碟魚頭、糯米扣肉、五香鮁魚、幹煸牛肉、酸菜牛腩、爆炒大腸、麻婆豆腐、三鮮湯,涼菜來一疊花生米和涼拌黃瓜。暫時先這樣,不夠再叫!”

    “……”

    “……”

    曲月升瞅了店小二一眼,小二的心理陰影麵積估計已經接近無窮大了,她好心扯了扯白蓮花的衣袖:“要不要悠著點啊?我們才兩個人呢,吃不完的!”

    白蓮花安撫地拍了拍曲月升的肩膀,和藹地道:“那好吧——小二,再加一隻烤乳豬,暫時就這樣了。上菜要快,姿勢要帥,明白麽?”

    望嶽樓的店小二到底是見過大世麵的,即使驚得下巴都快脫臼了,也還能冷靜地把下巴按會原位,淡定地道:“馬上來。”

    看著小二落荒而逃的背影,曲月升覺得自己的名聲可能又得黑上一些,她無奈地瞪了白蓮花一眼:“你是豬嗎?”

    白蓮花高傲地仰頭:“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美食故,二者皆可拋——我可以是。”

    曲月升默默撫額,向她豎起了大拇指:“很好,很強勢。”

    白蓮花忍不住筷子一丟,抱怨道:“天知道,我為了躲避家裏逼婚住進靈覺寺,已經快一個月沒吃過肉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吃個夠本怎麽行?你難不成還跟我心疼錢啊?”

    曲月升拿起一隻筷子戳了戳這朵死沒良心的白蓮花:“我是怕撐死你。”

    白蓮花別過頭去,滿不在意地哼歌。

    很快,小二把菜依次端上了桌,白蓮花像餓死鬼投胎似的狼吞虎咽,讓曲月升像插一筷子都覺得不好意思,就靜靜地看著她三五口幹掉一整個肘子,再塞下一整塊紅燒肉……

    白蓮花吃得快,飽得也快。曲月升自從進了靈覺寺後,也漸漸染上了不食葷腥,不喜浪費的好習慣,於是悄悄讓小二撤下還沒上的幾個菜,自己也不跟白蓮花搶肉吃,夾了幾口蔬菜,又喝了點湯,便放下了筷子。

    白蓮花不愧為“戰鬥到最後的男人”,即使撐也把一桌子菜全撐了下肚,最後漲得肚子像懷胎四月,又直打飽嗝,逼得曲月升不得不一邊數落她一邊又陪著她散步消食。

    “你說你,又吃不完,點那麽多幹嘛,雖說沒浪費,但把自己撐得跟個孕婦似的,好看啊?”

    “是是是。”白蓮花吃人嘴短,不敢還嘴。

    “是什麽是,剛才在望嶽樓,你簡直像餓死鬼投胎一樣,小二和老板嚇得都快吞茶杯蓋兒了,讓我以後怎麽還意思再來這裏吃飯啊!”曲月升數落來勁兒了,就差把白蓮花拎出來胖揍一頓了。

    “行了小祖宗,我不過就是被關太久了忍不住嘛,下次少吃點行了吧——對了,你看那兒好多人啊!”

    曲月升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隻能看見一個簡易的帳篷頂,中間被“裏三十層外三十層”的人民群眾圍住了。從衣著來看,圍觀的大多是窮苦的百姓,走出來時,人人都寶貝似的揣著個鼓囊囊的袋子,滿臉盡是笑意。

    稍作疑惑,曲月升便睨了白蓮花一眼:“這種強行扯開話題的方式太生硬了啊。”

    白蓮花摸摸鼻子,尷尬地笑了笑:“哎呀,我知道了,再嘮叨你都成老太婆了,走走走,我們過去看熱鬧。”

    說著,白蓮花就扯著曲月升往人多的方向擠,可惜她太小看了人民群眾的熱情了,擠了十分鍾,竟然一步都沒能往前。

    曲月升不耐地揮揮手:“行了,有什麽好看的啊,還不如散散步給你消消食。”

    白蓮花隻是想扯開話題,也沒真想跟廣大人民群眾擠,於是從善如流地道:“行行行,走吧。”

    曲月升是說走就走,但白蓮花大概是舍不得自己擠了這麽久還沒看到熱鬧,臨走時又回頭看了一眼,恰好一個農婦殺出一條血路擠了出來,在這個空隙間,白蓮花看見了一個萬分熟悉的身影。

    “月升,你快看看那是誰!”

    “有什麽好看的,走啦走啦。”曲月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多被擠炸,因此再大的八卦她也沒興趣,隻想快點立刻這個高密度的人民群眾戰鬥場地。

    幸虧白蓮花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拽了回來,在她耳邊低聲道:“是聖僧!”

    曲月升怔了怔,試探性地問:“哪個聖僧?”

    白蓮花恨不得給她一榔頭:“你吃東西吃傻了吧,東籬國還有哪個聖僧?當然是聞遠啊!”

    曲月升身子一震,立刻扭頭向人群中擠去,可惜還是擠不進去。

    白蓮花拉著曲月升往人與人之間的縫隙裏湊,也不跟大家搶位置,就盯著被人牆圍住的帳篷看。好不容易又等到一個人從裏麵擠出來,月升立刻跳起來伸長了脖子看,終於看到了喬裝打扮過後的聞遠。

    此時他一身華麗衣著,頭上用一塊方巾包裹著,嘴上粘了胡子,大拇指上戴著誇張地寶石扳指,正在給百姓們派米,顯然是一副善心商人的打扮。可就算他喬裝得再天/衣/無縫,月升還是可以一眼認出他灰褐色的眼睛。

    曲月升上前扒開擠在前麵的人,就要衝過去。

    白蓮花使了大勁才堪堪拉住她:“你幹嘛?”

    “這麽多人,聖僧哪裏忙得過來?我去幫他啊!”

    “原話還給你,你是豬啊!他要是願意被人發現,會刻意喬裝改扮麽?”

    曲月升怔了怔,停下了腳步:“可賑濟百姓是好事啊,有什麽好遮遮掩掩的。”

    白蓮花用理科生那套邏輯思維分析了一遍:“他刻意打扮成商人模樣,肯定是為了掩飾身份,之前又交代了讓你近日不要去靈覺寺找他,顯然就是有備而來。要麽就是他真的太淡泊名利,學雷鋒又不想被人知道,要麽就是他有什麽難言之隱。可你想啊,雷鋒叔叔做好不留名,可是人家寫日記啊!默默無聞做好事還是太扯了,我看八成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曲月升深以為然:“那我現在怎麽辦?”

    “你就當沒看到不就行了。”

    曲月升瞪大了眼睛:“這麽難得的緣分,就這樣放過了?”

    “當然不是!”白蓮花拉過她的腦袋,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就這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