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又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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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風太大迷了眼,遠處都起霧了,霧氣裏,少年的樣子如此模糊,又如此清晰。
    正當我思緒亂飛之時,隻覺有什麽東西抓住了我的手指,低頭一看,正是仰著小腦袋的包子:“娘親,你是因為想念父親了嗎?”
    我點了點頭。
    時光輾轉七年又三年,整整十年,我和他的孩子都三歲了。
    人世間,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罷,很多東西,當真是一段因果。我的一生,因他而顛沛而流離,而他,確實賠上了一雙眸子,其實,他賠上的何嚐不也是一生?
    這時,師父忽然喊了我,道是要繼續上山了。
    牽著阿狸的手,憑著斷斷續續的記憶,我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麵。師父發現了我的不對勁,加快了步子走到我旁邊問道:“怎麽,記得這些路?”
    我猶豫該不該告訴師父這些,最終還是將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聳肩:“您老人家不是在後麵嗎,如果我走錯了,你自然會提醒下吧?”
    “哦,你走錯了好久。”師父非常淡定道。
    我:“……”
    我不可能走錯,否則當年如何帶二哥上山?定然是有兩條路的緣故。
    越往山上走,天黑之後,溫度越低。好在準備充分,我給阿狸裏三層外三層裹得跟個小粽子一般,隻剩下兩隻眼睛。月色照耀下,那雙眼睛越發神似他父親當年,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天真無邪,偶爾露出一絲孩子氣的狡黠,不像他的父親,清冷而沉寂,藏了太多的故事。
    大概又走了兩刻鍾左右,總算走到了一塊綠洲。我的記憶一下子清晰了起來,腦海深處呈現的畫麵是這裏曾經有多麽多麽熱鬧人煙鼎盛。然而,此刻當我舉目望去,除卻斷壁殘垣在月光下苟延殘喘外,再無一活著的生物。
    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我的夫君。而當初為他帶路的,恰恰是我。
    “阿四,越過這片山坡,後麵應該有一些原始山洞,你們可以過去先收拾一下。”
    他們眼神再不好,也看得出師父現在臉色很差,甚至連手都在抖。於是乎,一行人抱著已經熟睡的包子,悄悄走了開。頃刻間,偌大的綠洲,隻剩下我和師父。
    天邊月色清麗,地下無邊芳草淒涼,師父跪在了地上,他仰首看著月亮,嘴裏念念有詞。那也許是鳳族古老的語言,我隱約聽得懂卻又隱約聽不懂。
    我心中愧疚,也跟著跪了下來。
    我抬頭看向月亮,隻覺那月亮似乎都被鮮血染紅了。我無法想象屠殺的那一日,會是怎樣的慘景?而隻要有人,就永遠不會停止殺戮,眼下西禹和陳國之間的戰爭,不知道又會造就多少無辜枉死的冤魂?鳳族滅族,隻因“溯魂”,隻因陳國君主希望得到能預測未來的術法!西禹和陳國之間的戰爭,則是為了萬裏河山!所有這一切,歸根結底,終不過為了一個權傾天下,千秋霸業!
    沒有值得與不值得,隻有成王敗寇。
    這才是現實。
    我低垂著頭,問道:“師父,你說,人死後,會變成什麽?”
    師父的聲音非常的平靜:“虛無。”
    “我也覺得,往生什麽都是騙人的,人隻能活在當下,過一秒,少一秒。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麽所有人都要藏著秘密伺機出動,隻為爭一個成王敗寇的結局?活著的每一秒都在籌謀,都在算計,不累嗎?”
    “累,但隻有這樣才能活下去。”
    “我不懂。”
    “傻徒兒,你當然不會懂。這世間,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這般幸運忘卻往事。相反,有太多人藏著太多的恨。對於他們來說,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疲憊,死才是唯一的解脫,可是他們又不能輕易死去,於是籌謀算計成了支撐他們活下去的力量。這世間,最可怕的大概也就是這種人了,因為他已經無所謂生死了。”
    “可是師父,隻要是人,就一定會有牽掛,而一旦有牽掛,就不可能無所謂生死。”
    “牽掛?他們心中隻有仇恨。”
    “隻有仇恨的人生該多可怕?”
    良久,良久,師父才飄渺的說出一句,“可怕?當仇恨成為活著的唯一支撐,你就不會覺得可怕了。”
    那一夜的師父,仿佛是變了一個人般。他的一字一句,如同冰錐一般,冷得讓我心驚。最後師父讓我在這跪上一夜。師父一向疼愛我,這般罰跪,還是在冰雪初融的天山,委實可見師父心情有多不好,有多不待見二哥。
    我知道,這個時候,我不該去想念二哥。可正如他所說,他縱然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亦是我在這世間唯一能白首與共的良人。我既愛上了他,並且還有了他的子嗣,斷然不會背叛他。所有的過去,我願與他一同贖罪。
    這樣想著,我對著荒涼草原又扣了幾個頭,心裏默默悼念,人死不能往生,隻願逝者安息。
    天山的夜,冷得入骨。一整夜下來,雖然有阿四和小十一他們送的被子,但我還是噴嚏不斷,隻覺渾身都是涼意。
    快到天亮時,我才回到洞穴之中。阿四坐在洞穴門前守著,見我回來,連忙去燒了熱水。事實上我覺得在這種地方,根本不需要人守著的,所以我便打發他也回去睡了。揉了揉鼻涕,打了個噴嚏,替包子掖好被子,喝了點熱水,身體已經疲乏到極致,幾乎是剛沾到床,我便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昏昏沉沉度過了半個月。每每當我提起要去找娘親時,師父總說,娘親在祭壇內,除非有令牌,否則祭壇的機關隻有每月月中,以鳳族聖女的鮮血才能打開。眼下,鳳族唯一的令牌被娘親拿了走,所以我們還要等半個月左右。
    半個月後,我等了一個好消息,也等來了一個壞消息。壞消息便是師父帶著阿四他們下山采購時,得知陳國的半壁江山幾乎淪陷,不,應該說是西禹不戰而勝。陳國的皇後與新任太子割城求和,戰爭暫時緩和了下來。而前太子夜祁言下落不明,皇後正派人尋找其手中的兵符。
    好消息便是,我竟懷了一個月左右的身孕。初時得知這個消息,我被震驚得完全不知所措。都說酸男辣女,才一個月,我竟已經有了害喜的症狀,飲食上也偏向辛辣。
    而我懷了身孕的消息,更加加深了大家對陳國半壁江山淪陷以及對二哥的擔憂,小十一更是衝動的想回陳國去找二哥。但我仍堅信,二哥是無所不能的,他向來心思百轉,所做之事伏筆千裏,他怎麽可能將陳國的江山拱手相讓,他怎麽可能會輸?
    相反,當初兵器庫被燒以及兵符失蹤一案,也許都是二哥做的手腳,否則,鐵柱他們何以割城求和?
    師父的看法和我倒是如出一轍。然而,自從上山以來,他就沒怎麽給過我好臉色看。直到得知我懷了身孕後,總算長長歎了口氣,然後幽幽道:“夜祁言這小子的戰鬥力,委實讓為師刮目相看啊!”
    末了,他又鄙視地看了眼阿四他們:“你們也太小看你們太子了,這般戰鬥力,別說半壁江山,恐怕便是整個陳國都丟了,他也能卷土重來。”
    我:“戰鬥力……”
    阿四:“戰鬥力……”
    我劇烈咳嗽了幾聲,有此師父,本太子妃委實心力交瘁。
    眼看月圓之日即將到來,師父總算鬆口帶我們前往祭壇。天知道,我有多想見娘親,尤其是當得知自己又懷了身孕之時。祭壇據說建在距離天山頂端十分近的一處懸崖邊,建築極其恢弘。鳳族之人雖居住在山洞之中,卻也留下了相當多的珍貴建築,而這些建築,大多是用上等的木材所造,皆是用來占卜。
    我曾問過師父,為什麽有房子不住,非要住山洞?後來師父讓我回去仔細研究下山洞,我才發覺,山洞的牆壁上竟然畫著無數的圖騰。那些古老的圖騰大概流傳了近千年,一瞬間,我仿佛看見了先人居住在山洞之中的繁盛場景……委實心痛惋惜。
    從住處前往祭壇,一路行來,皆可看見族內的鳳凰圖騰。
    祭壇乃鳳族密地,外人禁止靠近。所以師父隻帶了我和阿狸兩人前來。阿狸這幾日心思全都放在他的妹妹阿禾身上,整天吧嗒吧嗒問的問題全都是關於妹妹的,小手緊緊抓著我的大手,可勁兒盯著路邊讓我小心,生怕我跌倒。
    我上輩子大概當真拯救了蒼生,才會有這麽一個貼心的兒子。
    “娘親,如果父親在,就一定背著你了,這路這麽難走,到處都是石塊,我們一定要去什麽祭壇嗎?”
    “阿狸不想見外公外婆了?”
    說起這個,我忽然記起了,這條路似乎格外眼熟。年少之際,每年上山祭拜,族人帶我走的不正是這條路?那麽說來,父親,便是葬在這祭壇邊?這才是娘親守在此處的原因所在吧?
    正當我心不在焉之時,阿狸忽然叫了起來:“師公,那是什麽?”
    說時遲那時快,那頭白色的猛獸忽然從側麵朝我和阿狸撲來,而師父走在我們前方,儼然來不及阻止一切。此時此刻,我們的四麵八方,隻有一些積雪、巨大的石塊和少量的針葉林。此刻,形勢不容我多想,我一把將阿狸朝師父推去,自己已經來不及躲開。
    我以為這次肯定凶多吉少,然而疼痛並沒有襲來,一雙手抱起我,輕鬆退後了幾步,站在了針葉林巨樹上。驚魂未定之下,顧不得回頭看救我的人到底是誰,我的視線被那頭白色的猛獸牢牢鎖住,那竟然是一頭白熊。此刻,他停留在樹下不斷嘶吼,用身體撞擊樹木。
    不遠處,似乎又來了更多的白熊,成群結隊駛來,皆是處於暴走的狀態。我的心揪成一團,生怕阿狸出了任何事。
    “師父,快帶著阿狸先走!”
    師父用內力傳音:“我帶著阿狸盡快趕去祭壇,阿鳶,你隨後跟上!”
    說罷,師父抱起阿狸,運用起了輕功,極其輕盈地踩著高高的針葉巨樹朝祭壇飛去。我總算鬆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竟在緊張下抓住了相救之人的手,隨即腦海裏浮現出師父方才望過來時奇怪的眼神。
    “噗通”一聲,我聽見自己心跳慢了一拍。
    “李九霄?”
    抱住我腰部的手圈得更緊了,灼熱而溫柔的氣息撲在我耳側:“抱緊了,這些白熊攻擊力很強,先跟上你師父。”
    一瞬間……我腦海裏一片空白。
    每一次重新遇見他,我還是會遺憾,還是會難過,還是會不舍,這般奇怪複雜的情緒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可是眼下也容不得我的情緒泛濫,高空顛簸的感覺很是難受,我隻覺自己下一刻便要吐出來了。
    好在我們已經距離祭壇很近了。
    白熊群意識到我們已經走了,開始調轉過頭朝我們追來。眼看祭壇即將到了,祭壇是一個圓形建築,上麵立了一個碩大的碑,碑的入口處則是一個高約兩丈的白玉門。遠遠望去,氣勢萬千立於萬丈懸崖邊上,仿佛下一刻便要展翅朝懸崖躍去,一眼望去,除卻震撼之感,更多的是畏懼。
    師父站在白玉門前停下了腳步,他嘴中念念有詞,手舞足蹈仿佛在行一種祭拜儀式。
    待李九霄將我放下,師父立刻抽出了他隨身佩戴的小刀子,鋒利的刀刃迅速滑過我的手心,鮮血伴隨著疼痛蔓延開來。師父示意我迅速將手按在白玉門前的石柱圖騰之上,背後白熊群步步緊逼,生死一線間,盡管有太多的疑問,比如這些白熊為什麽攻擊我們,又比如李九霄怎會出現得這般及時,都沒有時間思考,我隻得照做將鮮血直滴的手放在圖騰之上。
    這時,地崩山搖,白玉門忽然下沉了下去,接著一座高得需要仰起頭的白玉宮殿升了起來……所有人幾乎都被眼前之景震驚了!而突如其來的震動也將白熊群嚇退了,它們徘徊在遠處,不敢靠近。
    伴隨著叮鈴的聲音,白玉階梯,一層層延伸至我們的腳下。
    又是轟隆一聲巨響,宮殿巨大的門打開了。
    森冷的氣息撲麵而來,宮殿內部驟然發射出無數的冰棱,師父立刻抱起阿狸,飛身躲了開來,而李九霄則抱住我躲了開來。不斷飛出的冰棱,直直朝那群白熊射去,有的白熊躲閃不及被射了中,於是嘶吼聲,奔跑聲,亂成了一團。最終,白熊群盡數散去。
    遇見危險,一向冷靜鎮定的阿狸忽然哇得一聲哭了起來,這也將我驚回了神。
    李九霄鬆開了我,我心想阿狸定是被嚇到了,想上前抱住他安撫下。誰料胃部翻湧得太厲害,我才邁出去一步,便忍不住扶住大石塊幹嘔了起來,阿狸則跑過來,一邊掉眼淚一邊想從自己小袍子上撕掉一塊布,可他到底力氣太小,最終他幹脆將小袍子脫掉,小小的手抓著袍子,另一隻手則固執地去抓我的手:“娘親,娘親你的手好多好多血。”
    方才師父割的傷口沒那麽快複原,不斷有血流出來。看著阿狸眼紅紅的,捧著我的手一邊輕輕擦拭一邊吹氣:“娘親不疼了。”這一刻,連我的眼眶都濕掉了。
    一路上環境百般艱辛時,他沒有掉一滴眼淚;被白熊攻擊時,他亦連驚嚇聲都沒發出。可是看見我的手受傷時,他哇得一聲就哭了。
    他無所畏懼,隻畏懼他的娘親受傷。
    師父上前摸了摸阿狸的腦袋,阿狸卻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一刹那的眼神讓我莫名覺得心驚肉跳。
    我將阿狸抱在懷裏:“阿狸,師公方才不是有意要傷害娘親!”
    阿狸將眼淚又吸了進去,卻還是固執不肯說話,任我好說歹說他都沉默以對,良久,他才悶悶道:“阿狸不要和娘親再次分開。”
    我的眼淚又險些落下。
    師父歎息道:“那些白熊,其實便是天山的守護神獸,方才它們怎麽會突然暴動攻擊人……”說到這,他的視線定在了李九霄身上。
    從陳國到周國的離城,從離城到天山之上,從山洞到祭壇這裏,不管是時間上,還是路段上,李九霄出現在這裏都太不可思議了。也因此,太可怕了。
    因為,如果不是提前預謀了一切,根本沒辦法做到。
    方才因為事出緊急,我完全沒有時間思考,想必師父也是如此。我牽著阿狸,不自覺朝師父退去。
    浩淼藍天,白雪皚皚,他的黑色披風在風裏翻飛。他沒有戴上麵具,那是一張棱角分明帶著邪氣與殺氣的臉,是與二月雪一模一樣的臉。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絲玩味笑意:“師父師姐尋祖歸宗,也不叫上本王,本王隻好自己找來了?”說到這,他灼熱的目光牢牢鎖住我:“小阿鳶,方才你的命可不是本王救的?哦,不對,是兩條命。”
    我一隻手牽著阿狸,另隻手輕輕撫上小腹,蹙眉道:“按理說,你該在戰場不是嗎?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李九霄輕輕一笑:“我說為你而來,你信不信?”
    師父又是一聲歎息:“本座當初就不該答應救你個死丫頭,不救你這麽個死丫頭,你就不會為了把破爛劍把李九霄都抗到穀裏,沒有當初,怎會有今日這般多煩心事?”
    阿狸弱弱道:“師父,你不是天下第一神棍麽?咳咳,不是神棍,是會占卜的道士!怎麽沒有先見之明?”
    師父嘴角抽了又抽:“你這丫頭,還不快帶著你這不成氣候的兒子去祭壇先……為師要和你師弟深入談心一番。”
    我悶悶道:“包子什麽時候不成氣候了……包子,跟娘親走先。”
    “可是那個叔叔,娘親,那個叔叔是好人!”
    包子不肯走,反而伸手指向李九霄:“娘親,就是那個叔叔,帶阿狸到皇宮最高的地方去看父親跟娘親求婚的場景。叔叔還送了阿狸許許多多好玩的東西!”
    阿狸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李九霄聞言更是朗朗笑開了,他看我的眼神一直是別有深意,帶著化不開的灼熱,可他看向阿狸的眼神,卻是出乎意料的柔軟:“小孩子就是好騙。”
    阿狸有些不解,也有些委屈,最終還是任由我牽著朝祭壇的大門走去。我不放心回頭,卻剛好對上李九霄溫柔而風流的眼神。不經意,我的腦海裏浮現出新婚那一夜,他站在窗外的一幕幕,心有些疼,更多的確是愧疚。
    話說回來,不管李九霄前來的目的為何,想必師父都不會讓他靠近鳳族的祭壇。
    正當我抬步欲上祭壇的階梯時,階梯上方的大殿之內,忽然出現了一群人影。
    綽約的人影由遠及近,彼時,我方看清,來人竟是許久不見的小寡婦。她一襲勁爽黑衣,臉上的表情很是張牙舞爪,她的身邊一群黑衣人,而他們手上,抓得正是我的娘親,陳國太後!
    娘親顯然已經昏厥過去,被兩個黑衣人一人架住一個肩膀。
    “娘親!”
    見我怔忪在當場,小寡婦得意笑道:“毀了那些白熊的窩,果然能激怒他們,嗬,真是一群蠢貨,這樣便輕易開啟了祭壇的機關,還給我們機會先進去。眼下你娘親在我手裏,你是束手就擒乖乖配合,還是拚死一搏呢?”
    李九霄挖了一個坑,等著我和師父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