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第141章 幽華雙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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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乙夢見自己身處一片望不到盡頭的荒原中,凡間的那株帝女桑突兀地豎在對麵,葉片被風吹得輕輕搖擺,發出颯颯的清朗聲。

    身後有腳步聲靠近,她轉身,白衣神君正向她走來。她一直刻意不讓自己去想他,可他卻鑽進她夢裏。

    那就來罷,陪著她。

    玄乙朝他伸出手,這裏就是他們的三千景色,天涯海角。

    白衣神君握住她的手,她隻覺麵前寒光一閃,蒼藍的純鈞瞬間穿透了她的身體,劇痛和驚懼伴隨著鮮血從她口中漫溢出來,流淌在脖子上。

    玄乙一下驚醒,窗外天色已然大亮,汗水打濕了絲衣,她怔忡良久,始終不能回神。

    ……結果她還是做夢了。

    沐浴後,她躺在庭院的軟榻上晾頭發,把手放在眼前盯著看。哪怕夢見自己化成黑灰都不會讓她這樣震撼,這個夢到底什麽意思?她到底是隕滅還是不隕滅?為什麽是扶蒼拿純鈞殺她?

    老實說,要是少夷拿他那根羽毛長刀捅她,她還覺得挺合理的。

    侍立女仙們忽然整齊地後退行禮,下一刻少夷的聲音便響起:“小泥鰍,該換衣裳了。”

    玄乙翻身坐起,便見他手裏捧著自己那件赤紅戰將裝走過來。她沒說話,接過衣裳便要回元詹殿,少夷忽又扶住她的肩膀,低頭細細看臉色:“你這一覺睡了兩天,怎麽越睡越沒精神?”

    她都要去送命了還不給她頹廢一下?

    玄乙去推他的手,他卻紋絲不動,低聲道:“你有夢降臨了?”

    她皺起眉頭:“放手。”

    少夷盯著她看了半晌,慢慢放開手,她飛快走進元詹殿,沒一會兒便換上赤紅戰將裝出來,發間金環熠熠生輝,她蒼白的膚色因著這份豔麗的色彩也變得鮮活許多。

    “先用膳罷。”

    他做了個手勢,女仙們立即鋪好長桌,端上珍饈佳肴,還特意給玄乙麵前放了食盒,裏麵是兩列冰蓉碎雪糕。

    做個飽死鬼也好。

    玄乙悲觀地想著,一麵將那兩列茶點吃得幹幹淨淨,順便還喝了大半壺九九歸元茶。

    破開雲境出去的時候,青陽氏五彩斑斕的長車竟已等在外麵,拉車的兩隻巨大丹鳳親熱地將腦袋往少夷身上蹭。

    玄乙怔了一會兒,忽然道:“我想再看看清晏和我父親。”

    少夷輕道:“他們就在車上。”

    她急忙走向長車,神仆立即恭敬地拉開車門,果然鍾山帝君與清晏被安置在車廂內的牙床上。她先奔向清晏,卻見他也是眉頭緊皺,一手死死捂著胸口,便森然道:“……你給他也種了心羽?”

    是打算她不行就讓清晏上?清晏不行再讓父親上?

    少夷走過來將她一把抱上長車,淡道:“你一定不大願意叫他們見著你進離恨海罷?我也不大願意,若是叫小龍君清醒過來,他勢必要礙手礙腳。心羽是我父親種的,你放心,無論你此事成不成,我都會把他們送回鍾山,收回心羽。”

    她可以相信他嗎?!

    “現在離恨海和以往不同,會主動吞噬神族,也曾有戰將想進入其內查看情況,卻沒有一個能出來,全部隕滅在裏麵,我說過,隻有燭陰氏才能全身而退,你若不成,天底下便沒有誰能成了,你的父兄都不合適。我不過是想處理離恨海的事,並不想節外生枝收拾燭陰氏。”

    玄乙沉著臉不說話,長車被緩緩拉動,漸漸飛高,車廂裏隻有父親和清晏粗重的呼吸聲在來回起伏。

    “為什麽一定要是我?”長車掠過熾白高塔宮殿的時候,她到底忍不住問了一句。

    論修為,她區區三萬三千歲,天賦再怎麽好,和鍾山帝君也差了太多,和清晏也有差距,他卻隻盯著她不放,雖說這樣也挺好的,但她就是這點想不明白。

    少夷今日一反常態,麵上沒有掛著笑意,抱著胳膊坐在軟墊上,背靠車廂,隻道:“不必妄自菲薄,你比自己想的要強很多。何況,也隻有你身上有我三根心羽。”

    有三根心羽難道那屍體就認得她,自己躺倒隨便她凍麽?

    少夷忽然舒了一口氣,雙手握住她的肩膀,正色道:“你聽好,無論裏麵遇到什麽,隻管竭盡全力去戰鬥,瀕臨隕滅也不要緊,你有我的三根心羽,便是有三條命。”

    玄乙總算悟出一絲味兒來:“你給我種那麽多心羽,就是為了這個?”

    她一直認為他不切斷心羽結係是為了今日布局,將燭陰氏一家三口翻過來掉過去的要挾,原來還有這個用途。也是,當年救她時他兩萬歲,也就兩根心羽,全給她了,為了替她吊著命他又不能收回心羽種給清晏或父親,給父親種心羽的青陽氏帝君還體弱,隻怕吃不消離恨海一行,選來選去果然也隻剩她這兩百年便有人身的,好歹還能用有天賦這個理由來安慰安慰自己。

    少夷沒有說話,四周忽地驟然變成火紅色,玄乙詫異地扭頭望向窗外,這才發覺那兩隻丹鳳竟往火山內疾飛而去,一頭紮入熾白的岩漿中,一倏忽間,岩漿火山都沒了,車廂陷入徹底的黑暗。

    她方愣了一瞬,隻覺掐著肩膀的那雙手滑落後背,將她用力揉進懷中,緊跟著一雙燙若火焰的嘴唇落下,近乎凶悍地與她糾纏,與少夷平日裏輕佻柔緩的作風截然不同,她的脊椎都像是要被他勒斷。

    烈焰與寒冰碰撞廝磨,他此時才真正像一團烈火,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莫名黑暗裏暴戾而直截了當。

    漸漸地,車窗外開始泛起絲絲縷縷的微弱光線,少夷又驟然放開玄乙,身上被數柄冰刃抵著,他卻渾不在意,聲音沙啞而凶狠:“你若是隕滅了也好,這樣我便能在心裏記著你一輩子了。”

    她是燭陰氏,是全天下誰都可以唯獨她不可以的存在,是他親手送上隕滅之道的神女。

    可原來這些約束根本沒有半點用。

    隻是,情意是太過虛無縹緲的東西,今日愛,明日恨,後日興許什麽都沒了。既然情總會消失,既然她已有先兆夢臨,既然是他親手遞了屠刀,那她就隕滅在這個最好的時候罷。

    光線開始亮起來,長車原來是進了另一條上古通道,玄乙朝後退了兩步,撤了冰刃。她沒有說話,隻靠在車廂上,靜靜看著外麵絲帶般的神界土地碎末。

    少夷也沒有再說話,依舊抱著胳膊,長睫低垂,優雅而淡定地望著車窗上的雕花,仿佛剛才黑暗裏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覺。

    終於,長車降落在下界一處濁氣異常濃厚的林間。

    “照看好他們。”少夷吩咐神官們留意車內的兩個燭陰氏,一麵又冷淡地囑咐玄乙:“和我來,這裏有我在戊辰部時開辟出通向離恨海的暗道。”

    玄乙扭頭朝車內看了最後一眼,她那兩個一向牛逼哄哄天下無敵的父親和哥哥,這會兒都軟的跟棉花一樣,等他們醒來後還不知怎麽發瘋。

    無論如何,不要哭就好,讓齊南也不要哭,他一哭臉就腫,難看的很。

    收回目光,玄乙頭也不回跟在少夷身後走向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