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勾魂攝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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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孺子半夜醒來,被外麵傳來的琴聲迷住了。

    琴聲很微弱,如泣如訴,韓孺子並不覺得自己是被驚醒的,隻睡了兩個多時辰,也不覺得困倦,反而精神振奮,似有飄飄飛升之意。

    這位琴師確有獨到之處,韓孺子暗自稱讚,慢慢坐起,沒有點燈,坐在床上側耳傾聽。

    琴聲似乎來自兩個人,一個傾訴,一個勸慰,然後同時進入超凡脫俗的境界韓孺子對音律了解甚少,所以有點奇怪,自己竟然能隱約聽出琴中之意。

    或許自己的理解全是錯的,他想,於是專心聽琴,任由微妙的曲調帶著他悠哉遊哉。

    琴聲突然中斷,韓孺子心中生出一股惱怒,好像一場美夢被人幹擾,再想重續前夢,卻已無跡可尋。

    他甚至想即刻傳旨,讓琴師繼續彈奏,可那股怒火很快消失,他想起這是軍營,夜裏聽琴並不合適。

    輕歎一聲,韓孺子打算躺下睡覺,帳外傳來人聲。

    “我要進去讓我進去”一聽就是崔騰的聲音。

    勸阻聲就小多了。

    崔騰似乎又喝多了,嚷嚷個沒完,韓孺子穿鞋下地,披上外衣,走出帳篷。

    十幾名太監和衛兵團團圍住崔騰,阻止他前進,有人掩他的嘴,希望能讓他小點聲,看到皇帝現身,所有人都罷手,退到一邊。

    崔騰腳步虛浮,衝著皇帝嘿嘿直樂,“陛下也沒睡吧,我就知道陛下肯定醒著。”

    “你又喝醉了。”

    “就一點,一小杯,潤潤嗓子唉,洛陽是個好地方,突然離開,誰心裏都有點惆悵。借酒澆愁,一小杯而已,陛下一聲令下,我現在就能上馬,指哪打哪,哦,對了,陛下以為我不擅長打仗”

    時間已是後半夜,外麵的人不太多,韓孺子招手,讓兩名衛兵將崔騰架進帳內,又命一名太監去端來一盆水。

    崔騰進帳之後仍在嘮嘮叨叨,抱怨自己懷才不遇、未受皇帝重用。

    水到了,兩名衛兵在皇帝的示意下,抓住崔騰的手腕用力後扳,同時按他的脖子,將他的臉強浸入水中。

    片刻之後,衛兵鬆手後退,奮力掙紮的崔騰猛地直起身子,用力甩頭,水花四濺,左右看了兩眼,怒氣漸漸消失,顯出幾分羞慚,“陛下恕罪,我可能可能真喝多了,我記得明明是一小杯,哦,不知是誰總把酒倒進來”

    太監搬來凳子讓崔騰坐下,然後與衛兵一同退出帳篷。

    “你覺得自己不受重視”韓孺子坐在床上問道。

    “我”崔騰即使清醒的時候也是一個混人,一咬牙,說道:“對,我不服。”

    “你覺得自己能做什麽”

    “打仗啊,給我一支軍隊,衝進東海國、齊國,將叛軍一網打盡,柴悅那個小白臉都能當將軍,我就不能了”

    “好,你告訴我,東海國與齊國有多少座城池哪裏是關卡何處是要地叛軍大概有多少你打算先進攻哪個方向需兵將多少糧草多少敵寡我眾怎麽辦敵眾我寡又當如何”

    崔騰呃呃了幾聲,一個問題也回答不出來,“那我起碼能給陛下當個隨從吧東海王倒是天天跟在陛下身邊,他可是曾經跟陛下爭過帝位的人,心懷鬼胎。”崔騰突然壓低聲音,“要不要我可以借酒鬧事,就當是一時失手”

    “胡說八道”韓孺子哭笑不得,“東海王是你表弟,崔太傅曾經支持東海王,要不要一塊失手”

    崔騰沮喪地低下頭,過了一會抬頭誠懇地說:“真的,陛下,你可以相信我。”

    “我一直很相信你,你究竟是怎麽回事”

    崔騰站起身,走到皇帝麵前,認真地問:“陛下為什麽瞞著我私挾美女”

    韓孺子嚴厲地盯著崔騰,就算他私挾美女,也輪不到這個家夥質問,何況根本沒有這種事,“哪來的美女你喝了多少酒還沒醒嗎”

    “陛下就別騙我了,我已經看到了,那才是真正的絕色,絕無僅有的美色,一眼就能讓人骨頭發酥,整夜睡不著覺韓稠那個老混蛋,居然一直向我隱瞞。陛下,想要美女對我說啊,為什麽非要瞞著我呢物色美女是我的拿手本事啊,不信就問東海王,他能作證。”

    韓孺子越聽越糊塗。

    睡得正熟的中司監劉介被叫醒,迷迷瞪瞪地來見皇帝,“是陛下要帶上的啊,琴師張煮鶴父女”

    韓孺子這才明白過來,“朕隻想要張煮鶴。”

    崔騰站在一邊得意洋洋,嗬嗬傻笑,對皇帝的話完全不信。

    劉介臉一紅,沒想到自己也會犯錯,“是是,這裏離洛陽不遠,我馬上就派人把琴師的女兒送回去。”

    “等等。”韓孺子回想自己聽過的琴音,的確像是兩人合奏,“帶他們父女來見朕。”

    “是。”劉介退下。

    韓孺子本來不急著召見琴師,現在卻必須見一見這對父女,好決定是否還要帶著他們行軍。

    “陛下要小心,那可是傾城傾國的美色,陛下還要禦征親征,一定得悠著點兒”

    “我有任務給你。”韓孺子說。

    “真的什麽任務”崔騰挺起胸膛。

    “把嘴閉上,一天不準張開,張嘴即是違旨,以軍法論。”

    崔騰雙唇緊閉,打出一連串手勢。

    “吃飯飲水可以,說話不可以,喝酒不可以,挨打也不準喊疼。”韓孺子大概明白崔騰在問什麽。

    琴師父女來了。

    張煮鶴又高又瘦,四十幾歲年紀,頭發卻很稀疏,挽成一個小髻,一臉的苦相,與悠揚空靈的琴聲全不相稱。

    張女一進來,崔騰的眼睛就亮了起來,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呼聲,強行忍住,才能把嘴閉緊。

    崔騰將她誇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韓孺子多少抱著一點期望,乍見之下,雖說沒有失望,但也沒有崔騰的瘋狂迷戀。

    張女二十歲左右,烏雲堆鬢,體態嫋娜,低著頭,看不太清楚容貌,但確定無疑是名美女。

    父女二人懷裏各抱一張瑤琴,父親的稍大,女兒的稍小,琴身裹著錦衣,隻露出琴頭,看上去有些陳舊。

    兩人同時跪下,不敢吱聲。

    “琴師張煮鶴攜女張琴言拜見陛下。”劉介替他們說道。

    “張琴師可否單獨為朕奏一曲”

    張煮鶴垂首道:“遵旨,陛下。”

    劉介立刻叫太監進來,在帳篷裏收拾出一塊地方,擺上琴桌,張煮鶴放好瑤琴,靜坐不動,其女抱琴跪坐在後麵,仍然低頭。

    帳篷裏寂靜無聲,大家都在等著聽琴,隻有崔騰的眼珠轉來轉去,不住地打量張琴言。

    良久,張煮鶴撥弄琴弦,奏出一曲。

    曲調婉轉,聽者無不點頭稱讚,連崔騰也覺得不錯,張開嘴想要稱讚幾句,突然想起聖旨在身,急忙閉嘴,發現皇帝沒有注意,鬆了口氣。

    半闕曲罷,琴師稍作停頓,韓孺子不懂,以為這就結束了,開口道:“此曲雖妙,卻不是朕方才所聽,那是什麽曲子”

    張煮鶴直身而跪,回道:“空音曲,隻是此曲非一人所能撫奏,需小女相助。”

    韓孺子點頭,太監們早已備好另一張琴桌,張琴言擺琴,張煮鶴道:“小女天生喑啞,口不能言,若有懈怠,萬望陛下恕罪。”

    原來張琴言不會說話,韓孺子道:“無罪。”

    旁邊突然響起一聲深沉的歎息,眾人看去,崔騰雙手緊緊捂住嘴巴。

    父女二人同時抬起雙臂,手懸琴上,等了一會,開始撥弄琴弦。

    飄飄欲仙的感覺又回來了,因為離得近,琴聲在耳,韓孺子覺得托舉身體的風似乎更強勁一些,恍惚間如在雲端,腳下雲翻霧繞,偶爾露出蒼茫大地

    韓孺子真不願停下,可琴曲終有結束之時,韓孺子如夢初醒,卻比美美地睡了一覺更加舒服,抬眼看去,數名太監麵無表情,崔騰更是呆呆地盯著張琴言,似乎都沒有被琴曲吸引。

    “劉公覺得此曲如何”韓孺子問道。

    劉介是骨鯁之臣,不擅撒謊,想了一會,說:“此曲雖好,稍顯平淡了些。”

    其他太監和崔騰都點頭,表示他們的感覺也是如此。

    韓孺子笑了一聲,“看來隻有朕喜歡此曲了,為什麽朕覺得此曲不像空音,倒像是飛升呢”

    聽到“飛升”兩字,張琴言抬眼飛快地掃了一下皇帝,就這一眼,韓孺子隻覺得心頭一震,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終於明白崔騰之前的誇讚並沒有錯,此女確有勾魂攝魄的本事,不過容貌隻占三分,眼神才是另外七分。

    那是一種穿透生死的目光,好像前生因緣未斷,今世似熟非熟,隻需前行一步,就能溝通兩世記憶。

    崔騰哼哼了幾聲,隻有太監們覺得此女美豔,卻不會動心。

    張煮鶴的聲音像是來自天際,韓孺子根本沒注意他在說什麽。

    “陛下陛下”劉介連喊幾聲,韓孺子才回過神來,心中無比驚訝,說:“既然已經隨軍,都留下吧。”

    崔騰撇嘴暗笑。

    劉介嗯了一聲,“陛下,將軍柴悅派人送信來了。”

    韓孺子臉色微紅,這才看到劉介雙手捧著一封信,也不知他是什麽時候出去又進來了。

    韓孺子接過信,打開看了一遍,神情驟變。

    “發生什麽事了叛軍被打敗了”崔騰急切地問。

    “柴悅查出了叛軍的來曆,一部分是無業船工,一部分來自扶餘國,還有一部分是海盜,他們將扶餘國士兵運到東海國。”

    “扶餘小國,竟敢參與叛亂,真是猖狂”崔騰怒道。

    韓孺子在意的卻不是扶餘國,柴悅的書信裏寫著,海盜的頭目自稱是齊王陳倫的後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