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城頭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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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奴人的號角聲繁複多變,楚人聽不懂,匈奴人卻都明白其中的含義,於是他們退卻了,有條不紊,像是打累了,決定休息一會,完全不顧及敵人的反應與感受。

    楚軍將士追到城牆缺口,自覺止步,茫然望著遠去的煙塵,回頭再看半座廢城,恍如夢中,沒有歡呼,也沒有詢問,擔心這樣的場景轉眼就將消失,匈奴人又會轉身發起更強大的攻勢。

    韓孺子還是沒有跟敵人接觸上,心中也是一片茫然,手持,在蔡興海的保護下擠過人群,站在眾人之前,突然轉身,下令道:“將士滅火,北城百姓,還能行走者都來修補城牆,街上的障礙不要動。”

    即使是出自皇帝本人,一道命令也不會自動執行,蔡興海立刻命士兵找來將官與軍吏,迅速傳達聖旨。

    沒人覺得戰鬥已經結束,因此也沒人敢鬆懈,城中的火沒剩多少,將士們撲滅之後就地休息,軍吏對命令分解得更細致一些,分出一部分婦女做飯,這時正好拿來士兵。

    修補城牆花的時間比較長,午時已過,才勉強堵住各處缺口,但是經不起衝撞,稍具其形,穩定軍心而已。

    太監與侍衛重新聚在皇帝身邊。

    武功高強的侍衛的確不適合這種人數眾多的混戰,傷亡慘重,隻剩下十餘人,身上還都掛彩,王赫的傷勢尤其嚴重,見到皇帝,直接倒下,被士兵抬到後方養傷。

    孟娥也受了傷,不算嚴重,她那些暗中進攻的招數全都用不上,關鍵時刻,全靠著身體輕捷,才躲過一次又一次的致命危險。

    除了蔡興海,太監們大都沒有參戰,韓孺子將劉介等人派去後方,指揮百姓照顧傷者。

    代王府隻剩下一半,剩下的屋子也都搖搖欲墜,唯一安全的地方是前院,韓孺子就在這裏召見群臣。

    一多半武將來不了,不是戰死,就是受傷太重,樊撞山為自己的勇猛付出了代價,身被十幾創,迄今昏迷不醒,韓孺子重新任命將官,從幸存的權貴子弟當中提拔數十人,分頭接管城中不同區域,準備迎接下一次死戰。

    官的傷亡更加慘重,大家都以為這是最後一戰,因此奮勇向前,倒在了街巷上,刑吏張鏡即是其中之一,雖然皇帝對他從未給予完全的信任,他還是盡忠而亡。

    這一回沒有山呼萬歲,沒有出謀劃策,眾人默默地來,默默地接旨,默默地服從,倒不是對皇帝有想法,而是不敢抱有任何態度沒人願意總想著死亡,也沒人願意樂極生悲,幹脆什麽不想。

    韓孺子親自安排了一切,他必須想,而且還要深入地想。

    匈奴人究竟為什麽退兵?

    崔騰這回衝到了第一線,受了重傷,也被送到後方,東海王全身髒兮兮地跑來見皇帝,手裏拿著,以衛兵的姿態站在皇帝身後,等眾將離開,他問:“匈奴……怎麽不打了?”

    韓孺子搖搖頭,“去看看。”

    東海王與幾名侍衛跟隨,路上,東海王小聲為自己辯解:“我參戰了,被堵到一座空院子裏,天黑,繞了好一會,我還刺中一名匈奴人……”

    韓孺子衝他笑笑,“不錯,朕連一個匈奴人都沒碰著。”

    東海王長出一口氣,也笑了笑。

    在一場必敗、必亡的戰鬥中,誰都有權利膽怯退縮,韓孺子不會埋怨任何人。

    一行人登上一段相對完整的城牆,正在修補缺口的百姓停下手中的活兒,向皇帝下跪,高呼萬歲,作為被保護者,他們對敵人的感受不那麽直接,心中的希望也就更多一些,許多人以為皇帝剛剛打了一場勝仗。

    士兵在休息,城頭空無一人,隻有早先樹立的旗幟還在迎風飄揚。

    匈奴人沒有退得太遠,仍守在攻城器附近,韓孺子看不清他們的神情,隻是覺得對方似乎有些猶豫。

    “啊……他們在等什麽?”東海王擦去額上的汗珠,將靠在城牆上,“究竟在等什麽?”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城中的將官接連登城報告情況,百姓已經退回北城,士兵們休息得差不多,又可以作戰了,隻是數量比較少,恐怕沒法守衛所有街道,有人建議堵死一些道路,隻留幾條,以保證兵力集中。

    韓孺子同意。

    每個人都忍不住向城外望一眼,心裏懷著與東海王一樣的疑惑,隻是不敢問出來。

    “匈奴人的頭領在商量什麽。”韓孺子喃喃道,隻有這才能解釋匈奴士兵的猶豫不決。

    “是啊,商量什麽?”東海王隻覺得手心濕漉漉的,心裏像是貓抓一樣難受。“我猜……我猜……”

    他不用猜了,匈奴士兵像波浪一樣湧動,卻沒有發起進攻,而是讓開一條通道,一隊匈奴人迅速向晉城馳來,像是一群使者。

    那真是使者,而且是大楚的使者。

    大楚向匈奴派出好幾撥使者,其中一撥來自晉城,喬萬夫等人離城之後一直沒有傳來消息,京城的使者馮舉甚至沒在匈奴人那邊見過他。

    喬萬夫終於來見皇帝,獨自一人,身後全是匈奴士兵。

    城南的護城河大部分被匈奴人填死,喬萬夫遠遠望見城頭有人,向這邊跑來,待確信那就是皇帝本人之後,他從馬上滾落,趴在地上磕頭,然後起身向前,覺得距離差不多了,大聲道:“大單於要見陛下。”

    城上的人吃了一驚,東海王替皇帝問道:“大單於就在城外?”

    喬萬夫點頭,“昨天晚上到的。”

    雖然隻是一座必能攻克的小城,大單於卻親來指揮。

    “先讓匈奴人退兵,然後再說會麵的事。”東海王大聲道,總得先講點條件。

    喬萬夫搖搖頭,“大單於這就要見陛下,在匈奴人軍中。”

    東海王馬上小聲道:“這個家夥投降了,聽他說話的語氣,好像自己是匈奴人似的。”

    韓孺子開口問道:“大單於要談什麽?”

    “結盟,他說楚軍已經證明自己的實力,可以與匈奴人一塊迎戰強敵。”喬萬夫頓了頓,“微臣覺得大單於是真心想談。”

    “嘿,他覺得?”東海王十分不屑。

    韓孺子想了一會,“你回去,半個時辰之後……對大單於說,等半個時辰。”

    喬萬夫再次磕頭,上馬與匈奴人原路返回。

    東海王一臉震驚,“半個時辰之後,陛下想怎麽辦?”

    “能怎麽辦?”韓孺子轉身看向殘破的城池,“朕要去見大單於。”

    “可是……”

    “各司其職,該是朕行使職責的時候了。”

    “可是……可是……如果匈奴人囚禁陛下,強迫陛下發布聖旨……”

    “朕有準備,去將蔡興海和劉介叫來。”韓孺子示意東海王和侍衛都退下,隻留孟娥一個人。

    東海王最後一個離開,幾次想要開口勸說,又都忍住。

    城頭隻剩下兩人,韓孺子說:“那種毒藥,還剩著一些?”

    孟娥點點頭。

    “帶在身上嗎?”

    孟娥搖搖頭。

    “去找來,我……”

    孟娥又點點頭,她已經明白皇帝的用意,轉身下城,沒有半個字的廢話。

    韓孺子獨自留在城頭,心裏又想起武帝的那句話朕乃孤家寡人,無論權力有多大、忠臣有多少、土地有多廣,十步以外、千裏之內,總有一些自身以外的大事需要皇帝親自出馬解決。

    蔡興海和劉介來了。

    皇帝對兩人布置了一項任務,“將寶璽藏好,絕不能讓它落入匈奴人手中。”

    兩人跪下,又有幾名將官不請自來,跪在兩名太監身邊。

    韓孺子笑道:“咱們已經打過最慘烈的一戰,還有什麽可怕的?諸君努力,朕將晉城托付給你們。”

    眾人隻是磕頭,無話可說。

    孟娥回來,韓孺子命眾人退下。

    毒藥是一包白色粉粒,很像是碾碎的鹽,略有些苦味,需要吃入一點,吸入一點。

    韓孺子服毒之後,孟娥也照做一遍,隨後將剩下的毒藥扔到城下。

    “你何必……”韓孺子突然不想說什麽了,許多事情心知肚明就好,出口即顯得虛偽,他笑了笑,轉身望向遠方,目光越過匈奴人,隻看群山與天空。

    孟娥站在他身邊,也望向遠方。

    兩人就這麽並肩站了一會,誰也不說話。

    韓孺子覺得時間差不多了,笑著問道:“你還有解藥?”

    “嗯。”

    “那你不能跟我去。”

    “我將解藥藏在城中妥善之處,除非咱們一塊回來,誰也找不到它。”

    “好,你再找三名侍衛,咱們去見大單於。”

    城裏的人已經聽說皇帝的決定,幾乎都擠在了街上,韓孺子上馬,特意繞了半圈,然後麵對人群,盡量提高聲音,“朕不做亡國之君,更不會當匈奴人的奴隸,朕此行,絕不辱沒諸位的拚死一戰!”

    萬歲的呼聲震耳欲聾。

    韓孺子等呼聲稍歇,指定一名將軍統管城內全軍,自己帶著四名侍衛,騎馬駛出城門,迎向密林似的匈奴人軍隊。

    夕陽照在大地上,馳騁的五人倍顯孤單。

    有那麽一會,匈奴人軍隊堅守不動,像是要將膽大的五名楚人撞得粉碎,可是當皇帝駛近,他們讓開了,許多人甚至點頭致意。

    大帳前跪著一群楚人,都是使者,韓孺子詫異地在其中看到了瞿子晰。

    皇帝下馬,眾使者一擁而上,扶他前行,瞿子晰擠開吏部尚書馮舉,小聲對皇帝說:“上午傳來的消息:鄧粹率軍東征。”

    韓孺子感激地向瞿子晰點下頭,心中一個大疑惑解開,一塊巨石也隨之落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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