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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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時候,兒子還在肚子裏,冰天雪地千裏奔波,不知吉凶。如今回程,已是暮春,越往南走,風景越綺麗,進了冀州放眼望去,綠油油的麥子有一尺多高了,剛結出的麥穗,迎著風唰唰的響,仿佛想告訴大家,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
從冀州城邊兒上的官道過去,拐個彎走一會兒就進了間河縣,陸超嚷嚷了一句:“前頭就是咱家的桃林了,過了桃林就到家了。”
燕子一聽,忙撩開窗簾要往外看,江婆婆道:“哥兒剛睡著,這會兒日頭大,看照著他。”
碧青笑道:“想看就出去,坐在車轅上,想怎麽瞧怎麽瞧。”
燕子眼睛一亮,剛要推車門,看了碧青懷裏的弟弟一眼,搖搖頭:“吵醒弟弟,該哭了,一會兒到了家我再瞧。”
碧青搖搖頭,把睡熟的兒子遞到江婆婆懷裏,叫陸超父子停車,拽著燕子下去了,馬車也拐上了通往武陵源的道。
武陵源的房子賣出了天價,加上桃林產的桃子,遠近聞名,來武陵源的人就多了,雖說每年桃子下來的時候,冀州府的鋪子都會賣,可有些人還是樂意自己來桃林買,甚至自己動手摘。
沈定山是個能幹的管事,為此特意圈了一片桃林,專門應付這些人,莊稼人天天都在地裏幹農活,誰拿摘桃當個稀罕事兒呢,也就這些有錢人吃飽了撐的,覺著是個樂子,索性就依著他們,但是摘的桃子可比冀州府鋪子裏賣的還貴。
沈定山的初衷是想讓這些人知難而退,省的禍害桃樹,可哪想,越貴,來的人越多,到最後甚至拖家帶口,扶老攜幼,連丫頭仆婦小廝都帶著一塊來摘桃子,那個亂勁兒就甭提了。
讓這些人一鬧,末了一算賬,竟比那些正經賣出去的桃子,還賺錢,利潤幾乎翻倍了,沈定山心思就開始活絡了,除了那幾畝日照足,桃子結的大的,剩下的桃林都開辟了這項業務。
年碧青走的時候,桃林熱鬧的不行,天天都有不少人來自己摘桃子,碧青倒是沒想到,著老實巴交的沈定山,有這樣的商業頭腦,稍微變了個樣兒,林的收益就翻了個,嚐到甜頭的碧青,就叫人修路,把官道通往武陵源的這條路,的寬敞筆直。
剛開始,碧青還想鋪青石板的,雖說造價高,可幹淨,漂亮,後來看看兩邊的桃林,還是覺得夯實的黃土更合適.
武陵源是世外桃源,並不是城裏,不能失了根本,這條雖是黃土道,卻跟官道一樣寬敞,並排走三輛馬車都不叫事,而且很美,尤其這個時候,正是花期,綿延十裏的桃花,盡數開放,灼灼的煙霞衝天而起,仿佛把這片天空都染成了瑰麗的粉色。
燕子一下車就呆住了,被這一望無盡的桃花迷住了眼,嘴裏喃喃的道:“娘,這裏莫非是仙境?”
碧青笑了:“這不是仙境,這是咱們的家。”
路過的牛車是武陵源的鄉親,估摸是剛從間河縣趕了大集回來,車上坐著媳婦兒,趕車的漢子懷裏抱著個兩三歲的丫頭,趕著牛車晃晃悠悠往前走。
燕子好奇的道:“原來牛還能拉車。”
碧青:“牛不止能拉車,還能耕地,拉磨,用處大著呢。”
燕子吐吐舌頭:“北胡的牛養著不是擠*就是宰了吃肉,賣牛皮。”
趕車的漢子聽見了燕子的話,不樂意了,停下牛車道:“小丫頭,咱莊稼人眼裏,牲口比命都金貴,宰牛吃肉,可是犯了朝廷的律條,要坐牢的。”
燕子一愣,雖不懂坐牢是什麽,卻下意識有些怕,往碧青身後縮了縮,仰著腦袋問碧青:“娘,他說的是真的嗎?宰了牛就會坐牢。”
碧青拍了拍她點點頭:“是真的,這裏不是北胡,種田才是咱們大齊的根本,牛能耕地,朝廷就製定了律法,不許宰牛,為的是讓牛多耕地,莊稼人能多點兒收成,省的餓肚子。”
那漢子這時候仿佛才認出來碧青,激動的不行,把懷裏的丫頭往他媳婦兒懷裏一擱,跳下車道:“小的眼拙,竟沒瞧出是姑娘,姑娘回來了啊,可讓鄉親們惦記壞了,俺娘昨兒還問俺妹子呢,俺妹子說北邊兒的仗打完了,姑娘跟姑爺就快家來了,說老夫人天天念叨著呢,想姑娘,姑爺,更想孫子,這從出生還沒見過呢。”
碧青也認了出來,趕車的不是別人,是春麥的大哥,車上坐的是春麥的嫂子,懷裏的小丫頭是春麥的小侄女,好像叫小花兒。
春麥嫂子也忙抱著孩子下車給碧青見禮,這些深州來的鄉親,從根兒起,就自認是碧青的娘家人,故此,都叫碧青姑娘,稱呼大郎姑爺。
碧青早習慣了,伸手把春麥嫂子懷裏的小丫頭接過來,叫燕子從荷包裏拿出塊糖瓜來給她,小丫頭一見糖,歡喜的不行,接過來就塞進嘴裏了,嘴太小,糖瓜卻有些大,撐的腮幫子鼓囊囊的,可愛非常。
春麥嫂子笑道:“去年一冬天,姑娘不再武陵源,小年的時候,也沒人往村子裏派糖瓜,孩子們饞的不行,天天跑到村頭往北邊兒望呢,就盼著姑娘能回來給他們做糖瓜吃,一個一個饞猴子一樣,白等碧蘭姑娘做了兩籃子,叫人提到村子裏分了,那些小子才算解了饞。”
怕碧青累得慌,春麥嫂子接了小花兒過去,看向碧青身後的燕子道:“這姑娘可生了個好模樣兒,隻不過有些眼生,沒瞧來過,想是姑娘家親戚了?”
燕子小聲道:“這是我娘,車裏睡覺的是我弟弟。”
春麥嫂子一愣,碧青點點頭:“是我的大丫頭,那是叔,這是嬸子。”
燕子乖巧的叫了叔,嬸子,兩口子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可當不得,小小姐這麽一叫,回頭要折壽的。”
碧青道:“武陵源的鄉親們都是長輩兒,她小孩子家叫聲叔嬸子也應該。”
碧青見燕子好奇的望著兩邊的桃林,叫陸明鈞父子拉著江婆婆跟兒子先家去,自己拽著燕子上了春麥大哥的牛車,牛車晃晃悠悠走的慢,正適合看景色,還能跟春麥嫂子說話兒。
燕子一開始還有些拘謹,後來見碧青跟春麥嫂子說的熱絡,也就放開了,左邊瞧瞧,右邊看看,興奮的不行,一陣風過來,飄來許多桃花瓣兒,落了一地,車上也有不少,還有兩片落在燕子的頭發上,春麥懷裏的小花忽然道:“姐姐真好看。”
春麥嫂子也道:“是啊,小小姐像俺家畫裏的仙女。”誇得燕子小臉通紅,不好意思起來,忸捏著往碧青身上靠。碧青笑了起來。
陸明鈞的馬車一進武陵源,家裏就接著信兒,頓時亂了起來,碧青的婆婆何氏,碧青的爹娘,武陵先生,二郎,碧蘭,小海,狗娃子,一家子都跑了出來。
一見江婆婆懷裏的繈褓,何氏歡喜的都不知怎麽好了,忙接在懷裏,生怕給風吹著,背過身子小心的掀開繈褓,瞧見那張睡得格外香甜的小臉,眼淚唰就下來了,這模樣兒跟大郎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似的,這是自己的孫子啊,親孫子。
碧青的爹娘也湊上來圍著看,武陵先生道:“孩子小,禁不得風,還是抱屋裏去吧。”何氏這才抱著孩子進去了。碧青的爹娘也忙在後頭跟著,有了外孫子,親閨女都不稀罕了。
碧青跟燕子到的時候,看見自己師傅打頭,後頭是二郎,碧蘭,小海,陸超,狗娃子,定富帶著小廝,冬月冬時站在前頭好奇的看著燕子。
碧青不禁暗道,果然有了孫子,自己就得靠後了,這一晃大半年不見了,小海壯實了不少,一張臉黢黑黢黑的,估摸是在外頭跑的。
小五去了雁門城,鋪子都交給了小海,先頭碧青還有些擔心,可小五說,小海雖然年紀小,鋪子裏的事卻都能拿得起來,更何況,還有富貴叔家的小三幫著,不會出什麽紕漏。
王興兒年前娶了個深州的媳婦兒,深州那邊兒地多,沒個自己人管著不成,崔九也不可能天天在深州盯著,最後就讓王興過去了。王興很是歡喜,正巧丈人惦記老家呢,帶著丈人一家子去了深州。
陸明鈞去了雁門之後,普惠寺跟蓋房子的工程就叫定財看著,碧蘭管著各處的賬目,二郎在家裏坐鎮,每個人都兢兢業業的幹著自己的事兒,故此,碧青雖離開了大半年,武陵源仍然井井有條,可見二郎這個家管的不錯。
二郎也長大了,鼻子下頭都冒出了青青的胡子茬兒,更加穩重了,小海也成了大小夥子,眉宇間越發像他們的爹,碧蘭快跟自己一邊高了。
隻不過,到底還沒長大,碧青一走,碧蘭努力做好家裏的事兒,強迫自己長大,心裏其實很怕,因為小時候那段挨餓的日子,碧蘭記憶猶新,雖如今日子好了,心裏難免還有陰影,碧蘭本能的倚靠姐姐,隻要姐姐在,她就不怕,可姐姐走了,去了雁門,雁門正在打仗,姐夫生死不明,姐姐去了會如何,誰都不知道,碧蘭甚至不敢去想,隨著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走,碧蘭越來越害怕,後來碧青的信兒傳回家,才算鬆了口氣。
這會兒一見著碧青,大半年的擔心害怕齊齊湧上來,哪裏還撐得住,衝過去趴在碧青懷裏嗚嗚的大哭起來。
碧青眼眶也有些酸,小時的苦難留給碧蘭的印象太過深刻,即使如今這丫頭看起來開朗,內裏卻仍然缺少安全感,這大半年,不知怎麽擔心呢。
碧青抱著她,讓她哭,哭出來就好受了。碧蘭哭痛快了,意識到還在大門外呢,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小臉通紅,眼睛通紅,像冬時養的小兔子,捏著帕子腦袋都不好意思抬了。
碧青牽過燕子來跟她說:“這是小姨。”
燕子乖巧的叫了聲小姨,碧蘭愣了愣,好奇的看著燕子:“姐,這小姑娘真好看,可怎麽管我叫小姨呢?”
碧青道:“我認的大閨女,不管你叫小姨叫什麽?這是小舅。”指著二郎:“這是你二叔……”接著王大娘,沈管家,冬月,冬時,家裏的小廝,都給燕子指了一遍。
雖不知燕子是從哪兒來的,可姑娘認的女兒,就是小小姐,冬月帶著冬時給燕子見禮,最後碧青拉著燕子走到師傅跟前,跪在地上磕頭:“不肖弟子碧青回來了。”
燕子也跟著磕頭,先生扶起碧青,端詳她半晌道:“大半年不見,丫頭倒是知道禮兒了,行了,咱們師徒之間用不著這些。”
說著看向燕子:“這是東籬老頭的孫女?”碧青點點頭:“也是我閨女,您老的徒孫。”
先生點點頭,和顏悅色的道:“你外公身上事兒多,恐照顧不過來,跟你娘安心在武陵源住著吧,回頭想你外公了,我叫老江送你去京城,走一趟就是了。”
燕子點點頭:“燕子知道,燕子很喜歡這裏。”
來的匆忙,也來不及收拾燕子住的院子,碧青就讓她先跟碧蘭住著,等收拾好院子,再把燕子挪出來。
平白無故多了個外甥女,碧蘭很是歡喜,拉著燕子回自己屋安置去了。陸超眼巴巴看著碧藍走了,頓時變得沒精打采,大半年不見了,連句話都沒說上,莫非碧蘭不想見自己。
小海見自己哥們那樣兒,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拳打在他肩膀上:“咋了?胖墩,見我二姐不搭理你,心裏過不去了,這去了一趟雁門,小時候那靈透勁兒怎麽都沒了,你也不看看,這裏有多少人,我二姐臉皮兒薄,哪會在這兒跟你說話兒,放心吧,我二姐心裏想著你呢,前兩天還問我,你啥時候回來呢。”
陸超一聽,頓時精神了,抓著小海急急的問:“當真?”
小海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假的。”轉身往裏跑了,陸超急忙跟了進去。碧青搖頭失笑,忽然有些羨慕,想起蠻牛,想起兒子,又覺實在用不著羨慕。
碧青跟二郎一左一右扶著先生進去,到了書齋,才問二郎:“我給你的信可接著了。”
二郎知道碧青問的什麽,點點頭:“嫂子的信,我給鳳林看了,他很歡喜,卻執意留在京城,說他是崔家的嫡長孫,跑到哪兒都摘不掉骨子裏的一個崔字,既生為崔家人,享了別人享不到的榮華富貴,也當擔起崔家做下的事兒。”
碧青眉頭一皺:“糊塗,這小子糊塗透了,他才多大,就是一個孩子罷了,崔家便做了多少孽,有他什麽錯,便擔當,有他爺爺,有他爹呢,跟他什麽幹係。”
先生歎了口氣:“崔家這次犯的通敵叛國之罪,莫說鳳林是崔家的嫡長孫,便是那些旁枝的族人,這回也難保性命。”
碧青忙道:“那師傅呢,難道您老爺要受崔家牽累?”
二郎:“嫂子別急,先生無事,因舉薦賢才,有功於社稷,萬歲爺特賜先生一個齊姓,師傅跟崔家再無幹係了。”
碧青心說,看來皇上這回鐵了心要收拾崔家,才把師傅摘了出來,可崔鳳林那小子怎麽辦,才多大啊,難道真要殺頭了嗎,那麽驕傲出色的年輕人……
武陵先生歎了口氣:“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崔家這些年做的事已經太過了,又在北征軍裏,把手,弩製造圖送給了胡人,此等通敵叛國的大罪,足夠崔家滅幾次九族的了,不是太後病臥在床,皇上早動手了,如今是一絲情份也沒了,丫頭,有些事是注定的,縱然你再聰明也沒用,風林那孩子雖是金銀富貴窩裏長起來的,卻沒享過真正的骨肉親情,在崔家,父子,母子,兄弟之間有的隻是利益,所以,那孩子才樂意跟著你,回頭你去瞧瞧他吧,那孩子見了你,定會歡喜。”
不日北征大軍回朝,大軍從安定門進了內城,夾道迎接的百姓歡聲雷動,整個京城都沸騰了,赫連威強撐著箭傷騎在馬上,緊緊跟在慕容湛後頭,接受百姓的巡禮,進了皇城,皇上帶著文武百官站在九龍禦階上,這是給予出兵將帥最高的禮節。
將士們齊齊跪下扣頭,皇上大聲道:“都是我大齊的好男兒,朕替大齊的百姓謝謝你們,將士們辛苦了。”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將士們一個個激動的滿臉通紅,萬歲之聲響徹皇城,搖山振嶽一般,慈寧宮裏都聽得一清二楚。
太後睜開眼,看向皇後:“北征大軍回朝了?”
皇後點點頭,接過宮女手裏的藥碗:“母後吃藥吧。”
太後吃了藥才道:“這些日子怎不見崔家人進宮問安了?”
皇後苦笑了一聲:“母後,如今哪還有崔家啊,大軍還沒進京呢,崔家就抄了家,上下三百餘口如今都在天牢裏頭呢。”
太後大驚,劇烈咳嗽起來,剛喝下去的藥,悉數吐了出來,皇後嚇了一跳忙道:“母後千萬保重,您是咱崔家最後一點兒依仗了。”
太後搖搖頭:“不中用了,不中用了,我自己的兒子,還能不知道性子嗎,崔家早就是皇上的眼中釘,叫你爹約束族人收斂些,隻是不聽,崔家興盛百年,終走到了今天。”
皇後忍不住抹了抹眼淚:“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還是想想有什麽主意能救崔家吧。”
太後道:“即便再如何,崔家到底有擁立之功,況且,看在本宮麵兒上,皇上也不該這麽下死手啊,究竟是個什麽罪名,值當抄家下獄。”
皇後吱吱嗚嗚的道:“聽說為了打壓赫連威,慶元慶平把手,弩製造圖給了北胡。”
太後倒吸了一口涼氣:“糊塗,糊塗啊便再怎麽鬥,也得看時候吧,那可是戰場,胡人可是敵軍啊,私自把武器製造圖給胡人,這是通敵叛國的大罪,是要滅九族的,犯了此等大罪,十個崔家也救不得了。”
氣的極致,一口氣上不來厥了過去,皇後嚇的不行,忙叫人。
皇上大宴了北征的將士,剛出大殿,周喜忙上前道:“萬歲爺,太後娘娘哪兒不好呢,太醫說,恐過不去今兒晚上了。”
皇上一愣:“早上朕過去的時候,瞧著比昨兒精神了些,怎這麽會兒就不成了。”
周喜可不敢多說話,這時候多說多錯,即便崔家犯叛國的大罪,可太後跟皇後娘娘都是崔家人,皇上怎麽著都成,外人若是敢說一句,一準兒沒好兒。
皇上邁腳進了慈寧宮,見太後緊閉著雙眼,臉上隱隱泛著青黑,不過一天的功夫,便露了下世的苗頭。
到底是自己的親娘,皇上忙跪在床頭輕喚:“母後,母後。”喊了半天,太後方勉強睜開眼,目光有些混沌,半天才找到焦距,看清是兒子,不知從哪兒鑽出一股力氣來,抓住皇上的手:“你,你答應母後,放過崔家,便不念當初的擁立之功,念在母後生養了你一場,抬抬手,放崔家一條生路吧,削職罷官盡由著你,隻給崔家留條活路就成。”
皇上臉色一變:“母後是想讓朕當個昏君嗎,不說崔家犯下的累累重罪,隻通敵叛國這一條,就夠崔家九族滅八回的,朕何曾沒給過崔家生路,可崔家卻不知收斂,深州大旱,朕下旨賑災,整整一百萬兩賑災的銀子,到了深州連一萬兩都沒有,那可是深州百姓的救命的銀子,卻被那些官兒層層盤剝,母後可知,貪了賑災銀子的官員從上到下一共二十四人,朕卻隻殺了一個深州知府,而真正的罪魁禍首,最大的貪官卻是朕的大舅哥,二十四個涉案的貪官裏,光崔家門裏就占了九個,母後讓朕給崔家一條生路,崔家可曾給深州百姓生路了嗎,那數萬餓死的災民,該向誰去討命,而朕念及當年崔家的擁立之功,念及崔家是朕的母舅之族,置深州數萬災民的性命於不顧,饒了崔家,崔家後來又幹了什麽,通敵叛國,為了與赫連一族爭鬥,竟不顧大敵當前,偷竊弓,弩製造圖送給胡人,若不是湛兒事先命工匠造出了,威力強大的床,弩,連,弩,恐怕,沒有如今的雁門大捷了,若胡人攻破雁門,長驅直入,生靈塗炭,我大齊江山危矣,做下此等叛逆之事的時候,就該知道下場了,若放過崔家,朕怎對得住浴血奮戰的將士們,怎對的住我大齊的萬千黎民,母後,朕不會繞過崔家,朕要滅崔家的九族,以儆效尤。”
噗……太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噴了皇上一身,皇上愣了愣,緩緩站起來,太醫忙跪行上前,哆嗦索索的搭脈,頓時臉色煞白:“皇上,太後娘娘薨了。”皇後隻覺眼前一黑,一跤栽了下去。
喪鍾敲響,太後薨逝,頭七未過,杜相領頭上奏彈劾崔家九宗大罪,皇上大怒,下旨擇日處斬崔家滿門。
過了麥收就入了夏,一天比著一天熱,晌午頭上日頭正大,武陵源上的桃樹都日頭曬得蔫頭耷拉腦的沒精神。
狗娃子的小黃熱的趴在樹蔭下,吐著舌頭哈哈的散著熱氣,小黃是王大娘家的大黃狗生的,碧青的婆婆見狗娃子稀罕,就要了一隻過來,給狗娃子養著,狗娃子起了名叫小黃。
小黃原來喜歡狗娃子,自從燕子來了之後,就總跟在燕子左右,拚命賣萌,燕子要是摸摸他,立馬閉上眼,讓她摸,要是燕子想抱,就躺在地上,讓燕子抱,一來二去,都快成燕子的寵物了。
狗娃子稀罕小黃,就常跟燕子在一塊兒,一開始還有些認生,日子長了,兩人一狗,倒處的分外和諧。
狗娃子吃了一碗刨冰之後,眼饞的看了看燕子手裏的碗,這是碧青叫廚娘給他們做的,冰窖裏儲了好些冰塊,取出來敲碎,用去年曬的桃幹加上糖霜熬成醬,澆在碎冰上,刨冰就做成了,晌午正熱的時候,吃一碗頓時就能涼快了。
碧蘭不大敢吃涼的東西,燕子卻不怕,跟狗娃子兩人吃了晌午飯,一人端著一碗在樹蔭下吃,燕子頗懂事,見狗娃子眼巴巴望著自己手裏的碗,就把自己吃剩下的半碗給了他。
狗娃子立馬笑了起來,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吃完了,把剩下的放到小黃跟前,小黃立馬啪嘰啪嘰的吃了起來。
狗娃子看著那邊兒棚子牽著驢子磨麵的碧青,側頭問燕子:“燕子姐,姑姑為什麽自己磨麵啊?咱家的麵不夠吃嗎?”
燕子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可是冬月跟我說,不叫我問娘,說問了娘,娘會傷心,狗娃子你也別問,知道不?”狗娃子大力點點頭。
碧青也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可她就是想做,剛收上來的麥子不大好磨,卻好吃,從早上磨到現在,才磨了半口袋麥子麵,掃到口袋裏,叫冬月提到外頭的馬車上,衣裳都沒換,進屋裏抱著兒子就上了車。
冬月把遮陽的窗簾拉上,叫陸超趕車,陸超應了一聲,手裏的鞭子一甩,馬車順著門前的道跑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拐上了官道,奔著京城方向去了。
天牢裏不時傳來哭聲,還有咒罵聲,咒罵的是崔家的兩位大老爺,曾權傾朝野風光一時的國舅爺,如今滿身枷鎖,卻仍不停的咒罵,罵皇上忘恩負義,罵赫連威陰險狡詐,激動起來,手裏的鐐銬,砸的牢門咣咣的響。
崔家幾個主子都是單獨關著的,崔鳳林呆愣的坐在角落裏,三天後就要問斬了,劊子手的大刀砍在脖子上的時候,不知疼不疼。
他仔細想過了,死了也好,死了就能投胎了,或許自己可以求求陰間管投胎的官兒,讓他把自己投到師姑肚子裏,有師姑這樣的娘,想來自己來生一定能過得幸福安康,可惜,自己現在鋃鐺入獄,身上連件像樣的東西都沒有,到了陰間不知拿什麽賄賂投胎的官兒。
對麵隱隱傳來哭聲,是他娘,到了這會兒,崔鳳林實在不知道,他娘還哭什麽,以前,他娘也總哭,在爹麵前哭,是為了跟那些小妾爭寵,在自己麵前哭,是為了讓自己知道,她這個當娘的多不易。
可那些哭都是假的,他娘有一顆強大而自私的心,她心裏眼裏,隻有她的榮華富貴,崔家長房夫人的地位,甚至,對自己這個親生的兒子,也隻是利用拉攏,母子,父兄,整個崔家沒有這些,有的就是怎麽保住家族的顯赫,那裏從來不是一個家。
崔鳳林不禁想起師姑,想起武陵源,即使自己才待了那麽短的時間,卻仍然忘不了那裏的溫暖,哪怕數九寒天,隻要進了武陵源,就會覺得溫暖如春,暖的不是天氣,而是人心,那裏是真正的桃源,師姑也是自己這輩子見過最好的女人。
正想著,忽聽哐啷一聲,牢門開了,獄卒在外頭喊了一聲:“崔鳳林有人探監,跟我走一趟吧。”
崔鳳林愣了一下,忽想起什麽,眼睛頓時有了神采,聲音都有些顫抖:“是,誰?”獄卒可不敢得罪這位爺,雖說三天後就處斬了,可崔家仍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獄卒能惹得起的,皇上下旨誅崔家的九族,認真說起來皇家也是崔家的九族之一。
誰不知道崔家跟皇家的關係啊,太後,皇後,太子妃都是崔家人,太子九皇子又都是皇後所出,不說裏頭那幾位老爺,就說眼前這位小爺,論起來,是皇上的外甥兒,太子爺九皇子的表兄弟。
別人來了,不叫探成,九皇子來了,自己要是敢駁麵子,可沒好果子吃,那位爺是出了名兒混不吝,回頭大耳刮子甩過來,自己挨了打,照樣得讓見,所以,幹脆賣個好,順了那位爺的已,省的倒大黴。
崔九有些煩躁,就不知道這丫頭到底怎麽想的,這時候人人都躲崔家老遠,生怕惹一身腥,可就這丫頭,不知抽什麽風,非得來探監,崔九就不明白,之前也沒見這丫頭跟崔家走動啊,一共才見過崔鳳林幾麵,就來探監。
崔九從上月就從深州回京了,還說料理完京裏的事兒就去武陵源瞧大郎家的小家夥,早聽說生了個胖小子,虎頭虎腦的,自己這個當幹爹的,怎麽也得意思意思。
為了給自己的幹兒子選個可心的見麵禮兒,崔九把京城裏古玩鋪子都跑了一遍兒,末了,瞧中了一把西域的彎刀,刀柄上鑲著一顆老大的祖母綠,是榮昌齋的鎮店之寶。任崔九死說活說,那掌櫃死活不賣,後來還是連嚇唬再威脅的,才弄到了手。
正想著往武陵源去呢,不想,這丫頭倒先抱著孩子來了,一照麵就說要探監,崔九勸了半天都沒用,崔九就納悶,大郎究竟知不知道他媳婦兒跑京城來了。
北征大軍還在整頓,立了軍功的將士們尚未封賞,太後就薨了,趕著辦太後的喪事,別的隻能先往後錯,故此大郎如今還在城外的兵營帶兵。其實,知道了也沒用,大郎啥時候能管的了這丫頭啊,那家夥見了媳婦兒,魂兒都能沒了。
崔九道:“崔鳳林在天牢呢,之前崔家好的時候,都不見你跟崔家走動,這倒黴了,你倒往前湊,是嫌日子太順了不成。”
碧青懶得跟他廢話,直接道:“就說幫不幫吧。”
崔九有時真嫌自己沒骨氣,依著自己以前的脾氣,直接甩手走人,管她呢,可就是做不出來,這丫頭求自己的時候,每次都硬氣的不行,可她越硬氣,自己越想幫她,也不知是自己賤骨肉,還是這丫頭天生就是自己的克星,反正得幫。氣哼哼的帶著碧青來了天牢,天牢汙穢,不想她進去,就叫獄卒把崔鳳林提出來。
在外頭獄卒值班的小屋裏,碧青見著了崔鳳林,差點兒都不敢認了,哪還有半點當初濁世佳公子的樣兒啊,頂著一頭亂蓬蓬擀氈了的頭發,套著破破爛爛的囚服,臉上黑一道灰一道,渾身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臭氣,要飯的花子都比他體麵些。
大概怕碧青嫌棄,剛走了兩步又縮了回去,碧青拿住一錠銀子遞給獄卒:“去打桶水拿件幹淨些的囚服。”
獄卒看了崔九一眼,崔九道:“看爺幹什麽,沒聽見吩咐嗎,快去。”那獄卒頓時高興的塞了銀子跑了,這可是一筆橫財。
天牢裏也不可能怎麽收拾,就是洗洗手臉,換了身幹淨的囚服,崔九再進來的時候,就見桌子上擺著一碗白嫩嫩的涼皮,想來是用冰塊鎮著送過來的,還冒著絲絲縷縷的寒氣呢。
碧青道:“我想了好久,都不知道你愛吃啥,就記著在京的時候,你喜歡吃涼皮子,就給了做了些送來,是家裏今年新收的麥子,磨成麵做的,你嚐嚐好吃不?”說著,把筷子遞在他手裏。
崔鳳林夾了一筷子,然後又是一筷子,吃完了,哽咽著說:“好吃。”卻不抬頭,碧青知道這小子哭了,也不點破,跟他說:“這人啊,一輩子什麽都得經一遍,才不白來世上一遭,到什麽時候都不能放棄希望,眼瞅著前頭就是絕地了,閉上眼走過去,說不準就是康莊大道,你記著師姑的話。”
崔鳳林抬頭抬頭看著她,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鳳林求師姑一件事,能不能在武陵源給鳳林立一個衣冠塚,鳳林縱死也無憾了。”碧青眼眶一酸,點點頭。
從天牢出來天色已晚,站在天牢門口望過去,能看到遠處的九重宮闕,隱在層層暮色中,仿佛與一隻巨大的獸,讓人不覺心生恐懼,這或許就是皇宮要呈給世人的感覺,高不可攀,望而生畏。
崔九看了她一會讓,低聲道:“你跟鳳林……”話未說完就被碧青一句話給嚇了回去:“我要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