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9章 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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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靠過去!”眼看著莉娜擎著小左晴一步步靠近雄火龍,聶小洋高聲喝道。高個獵人本該是隊伍中最後一個關注著暗影獵人一舉一動的人,但他還是被紫衣獵人前時的休戰之舉成功地騙了過去。年輕人正在尋找著切入戰鬥的時機,沒想到真正的危險卻來自於背後,“沒看到嗎?我們已經在盡力了!”

    “光是這樣可還不夠。”莉娜撇撇嘴,雙手抓著女孩的身體。小晴兒沒有和人作戰的經驗,又是被偷獵者從背後襲擊,隻一個照麵就被握住了關節最難施力的地方,任憑如何扭打都掙不脫這雙鐵鉗般的手。暗影獵人在雄火龍身前幾米處站定,巨龍並未就此停下動作,仍在原地消解著眼前閃光彈殘留的暈影,尾巴和翅膀不斷地掃向四周的空氣,揮出一連串清脆的爆響。

    “怕的話,就叫大聲些吧……”暗影獵人低下頭,朝手中滿麵駭色的小姑娘低聲呢喃道,麵上的邪異被掩藏在防毒麵具之後。

    一道清亮的喝聲響起,下一刻左晴就連人帶武器地飛了起來。女孩被莉娜高高拋飛,驟來的失重感讓她不由自主地劃動起四肢,視野跟著一陣晃動。小晴兒好不容易穩定住身體,不再無規律地旋轉,睜開眼卻發現雄火龍的身軀正在自己眼前疾速地放大。莉娜這一拋,仿佛是投食一般,把一個活生生的獵人遠遠投到了飛龍種的麵前。

    “唔——”身在半空中,一星獵人連喊叫都做不到了。電光石火之間,她勉強解下背後的狩獵笛,把身體擋在武器之後蜷縮起來,帶著必死的意誌迎向巨獸甩過來的赤紅尾巴。

    “彭!”

    預料之中的重擊沒有到來,小獵人卻轟然栽倒在地麵的火山岩上。到底還是戰鬥經驗不足,左晴的落地姿勢並不好,沒能就勢翻滾卸力,她的雙腳向兩側攤開,竟是箕跪到了雄火龍的下頜處,和滴著涎液的龍吻隻剩下了不到半米的距離。

    “見鬼……”隨著左晴一同落地的還有狼狽的賈曉。火龍的尾巴骨棘密布,尖端還含著毒性酷烈的粘液,小獵團沒有補給,在這荒山野嶺上,哪怕隻是被掃破一層皮,說不得都有性命危險。大劍獵人在莉娜出手時就跟著行動起來,搶先一步橫擋在了龍尾掃過的路徑上。盡管萬分注意著不讓身體直接接觸龍軀,但隻是這股非人的撞擊力,就讓身材偏瘦的賈曉吃足了苦頭。

    從戰場最安全的角落,眨眼間被迫來到最危險的地方,女笛手的思緒還沒來得及消化眼前的一切,但生為獵人的本能還是讓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武器。晴兒不顧墜落時雙膝上的劇痛手腕發力,單手擎起狩獵笛,慌亂中粗大的笛腔宛若重錘,狠狠一擊砸在雄火龍的側臉上。

    “嗚——!”空心的狩獵笛迎風鳴起,刺耳的噪鳴聲伴著重擊在巨龍耳邊轟然炸響。赤色飛龍猝不及防,口中灑出一股腥臭的涎液,脖頸向旁側一歪,臉也別向一邊。

    直到耳中的餘韻終於散盡,火龍才意識到自己被一個人類幼崽生生打在了臉上。雄火龍反而冷靜下來,它收束了身體的動作,隻把脖子伸回到原處。巨獸徐徐低下頭,方才一擊的始作俑者正舉著一柄錘樣的古怪武器,好端端地坐在自己身下。

    天空王者的尊嚴哪容人類如此褻瀆,雄火龍的雙眼落在女孩嬌小的容顏上,龍吻張開,完全不顧憐香惜玉地怒吼起來。這個距離下巨龍滿口的利牙、粉紅色的舌頭和幽深的喉腔被女孩盡收眼底,嘯叫聲幾乎貼到了左晴的耳朵,迎麵一股腥沫全數撲在了獵人的麵具上。

    “要……要死了……”

    被一顆與自己身體一般大小的頭顱盯著,沒有什麽能有效地擊潰一個人的心神了。小晴兒隻覺得無論是訓練營中的所學,還是自己淺薄的實戰經驗,在這種龐然大物的麵前都徹底失去了用處。甚至連匆匆鼓起的勇氣,在比她高出兩三個等階的怪物麵前也隻是像個笑話。

    從未和死亡如此靠近過,焦灼的火山上,小姑娘如同從頭頂被潑了一盆冰水,肌肉僵勁著不聽使喚,渾身上下卻輕微地發起顫來。獵人手中的戰笛本已又一次揚起,但也隻能懸在空中,接下來的攻擊無論如何也沒法再落下去。

    不再去管嚇傻了的人類幼崽,雄火龍的眼睛落在晴兒手中的狩獵笛上。怪物偏轉過腦袋,龍吻銜起頎長的笛身,掙脫女獵人的抓握,脖頸一揚,扔到十幾米開外。小晴兒眼中還能感知到這一切的發生,但是心神已經飄散到了不知何處,被奪走武器時甚至沒有半點反抗,直到心愛的戰笛墜在地上發出當啷一聲,她才木然地轉過臉去看了一眼。

    “呼……”盡管無法感知到人類的位階,曆經百戰的雄火龍也還是知道,麵前的小家夥已經失去了絕大部分戰意。它滿意地抬起一足,迎著女獵人的額頭踩下去,就要收割掉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腳下的性命。

    這一腳終究沒能踩得下去,怪物的利爪似是碰到了一塊堅硬的石頭,任它如何施力也破壞不得。飛龍種疑惑地低下頭,隻見一塊骨片不知何時橫在了它的腳下,骨盾剛好能遮住小晴兒的身體,在雄火龍的腳下因用力而不斷地顫抖著。

    “前輩……”看清了擋在身前的來人,小左晴勉強收攏起滯澀的思維。

    “愣著幹什麽?快走開!”熊不二滿麵憋紅,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防禦狀態下,長槍獵人周身裝備的關節在不堪重負地哀鳴著。

    “噢!”女孩忙應一聲,眼中終於不再空洞,幾個騰挪堪堪躲開塔盾的陰影範疇。小晴兒前腳剛剛離開,大熊的防禦姿態就支撐不住了。年輕人勁力一泄,被火龍一腳踢飛出去,在岩地上揚起一道石屑。

    “別想過去!”一擊打碎了小獵團的最強防禦,赤色巨龍正欲前行追擊,視野中卻多了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小洋終於從戰場外側趕了過來,二星獵人手中的短刃劃成一抹寒光,迎著怪物的頭臉斬下去。雄火龍絲毫沒有被逼停,它在奔行中偏過腦袋,側臉的鱗甲抵在劍脊上,強行推著獵人向後疾退。

    高個獵人的身體誇張地前傾著,但也抵不住巨龍幾噸重身軀所迸發的力量。聶小洋的餘光掃過同伴們,火龍的身軀有二十餘米長,其它同伴都還在怪物身體的另一端,身後是才遭重擊的熊不二和驚魂未定的左晴。盡管短劍不適合正麵作戰,但他也已經是同伴們最後一道屏障了,如今的境況下,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退卻。

    想到這裏,小洋居然抽回了角力中的一隻手,獵人的左手在腰後一抹,原本該負載著盾牌的位置上,卻隻餘下了一個空著的刀鞘。

    雄火龍麵前,第二道刀光毫無征兆地亮起。小洋的喉中低低地吼了一聲,怪物但見眼前閃過一隻臂膀,伴隨著一陣劇痛,視野中蒙上了一層血紅的紗布。

    “噗——!”飛龍種的右眼迸出一道血沫。怪物痛得呼號一聲,失去視力的恐懼終於還是贏過了追擊的渴望。天空王者一個趔趄,翅膀下意識地連連扇動,脖子也驚得向後一縮。

    “抱歉,我可不會像那頭蠢熊一樣,等著挨你的打啊。”二星獵人壓低身體,兩柄利刃斜向交疊在胸前,左手的那柄稍長一些,血液順著刀刃流向護柄處。

    …………

    “阿洋……”充滿磁性的呼喚聲從身後傳來,少年心念一動,思緒緩緩拉回到現實,“聽軍士們說,你已經在這裏坐了很久了。”

    小獵人踞坐在一方樹樁上,麵前是一望無垠的稀樹沼澤。這裏是大沼澤的另一端,是斯卡萊特和南方王國的交界處。坐落在險地的邊緣,卻沒有值得狩獵的怪物和資源,使得這一帶連偷獵者都很少光顧。

    “抱歉……閑下來以後才發現,除了狩獵,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些什麽了。”少年的歎聲裏帶著年長十歲才有的複雜意味,“在軍營裏轉了一圈,發現自己幫不上什麽忙,就打算一個人靜一靜,至少不會給大家添亂。”

    “該抱歉的是我才對。”來人靜靜聽完少年的話,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輕輕在小洋身邊坐下,“軍營清點補給,一直忙到了現在。我已經不是這座營地的首領了,許多事情都要親力親為才行。”

    “我知道……”聶小洋這才轉過頭去看向他。男人和小洋一般高高瘦瘦的,生著一副孔武有力的麵容,身上的軍裝像是剛做完體力活,略有些皺褶和髒塵。

    “早些時候我還想過,你哪一天回來了,我就帶你去釣魚——軍隊遷址了兩次,我一直沒舍得扔掉那些釣具。”男人惋惜地搖搖頭,“這附近本該有一處魚塘的,不過前些日子上遊有淤泥塞住,水塘也沼化了,那一帶地下暗沼林立……”

    “沒關係的,”少年略一停頓,做出一副微笑,“爸……我現在好歹也是個獵人了,獵場上經常需要抓鳥釣魚,補給食物。相信我,就算還沒到厭煩的程度,也已經不能算是‘愛好’了。”

    “團長放了我們幾天的假期……”雷鳴沙海事件後,小獵團又接著和獵人工會斡旋了許久。直到工會開口放人的時候,整個獵團都已經筋疲力盡了。“漫雲執意留在洛克拉克,盧修則被執事長馬不停蹄地叫去做秘密特訓,其它人也都各自回到了家裏。我隻是覺得,我也該回來看看。”

    “說到獵人,”男人抬起手,揉了揉聶小洋的頭,軍裝的甲胄在這個動作下發出一陣細碎的金屬摩擦聲,“我一直在關注你的消息……雷鳴沙海的大型委托,還有之前的挑戰祭。見習組優勝嗎……隻可惜我不能親眼看到頒獎的一幕了。”

    “別提那個了。”少年撥開父親的手,剛剛積攢的笑意頃刻間煙消雲散,“訂製的龍人匠師給了我一麵一次性的盾牌,我已經把它用掉了。”他抿了抿嘴唇,繼續補充道,“現在的我,已經什麽都沒剩下了。”

    “弄壞了龍人的珍貴獵裝嗎……所以這些日子,你就是因為它在煩悶吧?”父親湊到少年的身邊。

    “當然不是了!”聶小洋鼓起雙腮,又把口中的濁氣吐掉“那種飾品珠,從打造的時候就注定要有碎掉的一天。”他把聲音放小,“隻是現在想來,它被消耗得一點意義都沒有。沒能救下一個同伴,還讓獵團的大家都在為我擔心。”

    作為聶小洋挑戰祭獎品的龍人獵裝,攜帶著“根性”的黑色圓盾,在成功地消散了古龍種的一擊之後便化成了齏粉。事後封塵曾經證實過,彼時的峯山龍根本沒有傷害少年們的意思。而在那之後,無論是沙船上連番的戰鬥,還是漫雲和盧修孤身前行到獵場深處的時候,小洋都再也沒能有出手的機會。寶貴的抵消攻擊的機會本可以用在更為急需的場景中,甚至有可能救下舍身停船的龍人前輩,但這一切都在自己的魯莽中成為了幻影。

    “獵人是以‘守護’為本分的職業,你說,我是不是沒有保護同伴的天分?”少年仰起臉,麵上帶著不屬於自己年齡的憂鬱,“我討厭那種……看見同伴們一個個遇險,但自己卻什麽都做不到的感覺。”

    小洋都再也沒能有出手的機會。寶貴的抵消攻擊的機會本可以用在更為急需的場景中,甚至有可能救下舍身停船的龍人前輩,但這一切都在自己的魯莽中成為了幻影。

    “獵人是以‘守護’為本分的職業,你說,我是不是沒有保護同伴的天分?”少年仰起臉,麵上帶著不屬於自己年齡的憂鬱,“我討厭那種……看見同伴們一個個遇險,但自己卻什麽都做不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