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倒黴來得快去得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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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文遠凝視著他放在桌上的東西,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淡,眸色卻愈發深不見底。半晌後,抬手捏起那物,猛地一用力。
隻聽一聲脆響後,小小的竹管應聲斷裂——正是當初桑祈從王捕頭家中遇到的歹人那兒所獲之物,馮默博士口中的南方古笛。
隨著竹管的毀壞,笑容複又回到他的麵容,重新變回了那個風流俊逸,柔美多情的溫潤公子,而眸光卻是幽深一片。
旁邊的隨侍猶豫著上前,問道:“公子,可還按原計劃行事?”
他慢條斯理地喝光了杯中酒,才道了聲:“先把淺酒叫來吧。”
而在大牢裏的桑祈,對二人的這番會麵一無所知,隻知道傍晚時分,晏雲之來看她了。
白衣公子一走近最裏頭的牢門,就看到暗室裏,那個素衣姑娘全然沒有頹廢幽怨的模樣。雖然未施粉黛,麵上卻依然光潔如玉,發絲柔順滑亮地垂在肩頭,目光清澈見底,正蹲在地上,拿一堆豆子排兵布陣玩。微微弓起的脊背,好像一根在狂風中順勢而彎的翠竹,外表閑適,內心堅韌,仿佛這世間,再沉痛的挫折,也不能將她打垮。
於是嘴角浮現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上前來,先遞給了她一封信,說是閆琰鄭重地托付給自己的,要求定要第一時間交到她手上。
桑祈一聽,趕忙起身接過信箋,還沒打開看,便已感慨良多。
回憶起第一次收到他的信,還是在國子監裏,自己的桌案上。當時對方語氣不善,洋洋灑灑地憤慨了一大篇,與她相約放學後一較高下。而今,也是篇幅冗長,情緒飽滿的一封信,照舊力透紙背,說的卻全然是另一回事。
恐怕彼時,雙方誰也不會想到,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走到今天吧。
桑祈花了好長時間,才將信上的內容一字一句讀完,低著頭,久久無法言語。閆琰這一次想表達的東西,其實也可以用簡單兩句話概括——“沒想到你這麽夠意思。就算我閆琰英年早逝,這輩子能交到你這個朋友,死得也值了。”
不想在晏雲之麵前哭出來,桑祈揉了半天眼睛,才將信箋折好,珍重地收起來,嗓音略帶沙啞地哽咽道:“瞧他說的,好像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似的,誰要跟他同生共死了。”
晏雲之見她一直低著頭,兀自逞強,不願暴露自己的脆弱,也知趣地並沒有說什麽多餘的安慰話語,隻恰到好處地遞上帕子,淡淡道:“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眼下皇上已經罷免了閆琰的職務不說,連閆太師也被以‘暫且休息一陣子’的名義軟禁在了府中。也就大司馬還能每天厚著臉皮跑到他眼前去鬧騰,不依不饒地大喊冤枉。”
想到父親為自己勞頓奔走,還有可能麵臨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危險。桑祈本來就一直壓抑著的傷感,愈加濃烈,這下鼻頭一酸,淚水是怎麽也止不住,終於低低啜泣起來。
牢房裏隻有她和晏雲之二人,相對而立。
她此時此刻,卻已顧不上身邊還有個他,隻想心無旁騖地發泄一會兒,發泄完了好能重新整理情緒,找回堅強的勇氣。
晏雲之一襲與白衣,長身玉立,與周遭灰冷幽暗的色調格格不入。仿佛有一縷光線,源源不斷地從他身上溢出,將這孤深的牢房照亮。
他沉靜地站在她麵前,良久後,稍稍上前一步,在離她極近的地方停了下來。近到她隻要稍稍一探頭,就能擦到他的衣襟。
而後,雖然沒有伸臂將她抱緊,卻輕輕抬手,拍了拍她的頭,溫柔地撫了兩下她披散著,但依然整潔光滑的長發,身形完全將她籠罩住,像一堵可以為她遮風擋雨的玉璧,溫聲道:“別怕。”
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好像冥冥中的一句命令,令難過再無所顧忌地噴薄而出,湧上心頭,桑祈雖然用力地胡亂點著頭,哭得卻是更厲害了。
晏雲之便靜靜地等她哭完。
大牢裏,一陣壓抑的低聲哭泣停下來後,桑祈胸口的那股悶塞之感舒暢了些,理智也重新回來,才尷尬地趕忙退後,轉過身去,破涕為笑,道:“抱歉,丟人了。”
晏雲之默了默,語氣含了絲善意的笑,道:“是麽,晏某方才走神了,沒注意。”
桑祈依然背對著他,揉了會兒眼睛,才回眸問:“想必你來,也不是專程為了替閆琰送信,可還帶了什麽好消息?”
“稱不上,但晏某覺得,你和閆琰可能就快安全了,沒必要著急同生共死。”晏雲之收斂衣袖,麵上恢複清冷淡泊的表情,如是道。
桑祈一聽,眸光亮了亮,喜悅地走過來,問:“可是有法子洗脫我們的嫌疑了?”
晏雲之意味深長地笑了,道:“大概。”
大概是什麽意思,桑祈可不太明白,可晏雲之也沒再解釋,隻說讓她安心再等些時日,便先行離去。
於是她便懷揣著他遞過來的這份希冀,小心翼翼地用微笑守護著,不再哭泣,安然地等待自己的結局,又沒心沒肺地過了兩天。
仔細想想,大牢裏雖然無聊,但是無所事事,落得一身清閑,不是也挺好的麽。她都已經有日子沒有好好休息,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過了。
可相反的是,這兩天裏,宋落天就沒那麽自在了。
他怎麽也想不通,父親明明說過難以追查下去的那些事,怎麽就偏偏在他馬上可以一舉擊敗桑祈和閆琰的節骨眼上,突然露出端倪了呢?各種線索浮出水麵,調查起來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先是有人抓住了一個行蹤詭秘,看似竊賊之人,一審問,才發現肩膀上有烙花,乃是西昭人士。
之前閆琰和桑祈的事已經傳的人盡皆知,市井街坊都知道,他們犯的罪行是與勾結西昭有關。眼下抓住個西昭人,當然打起了十二分警惕,立刻送到了洛京府衙。好奇的街坊四鄰也都跟來了,紛紛想知道,這個西昭人到底偷偷摸摸地在圖謀何事。
甄永康迫於民眾壓力,公開審問了他,結果卻在搜身的時候,搜出了內容令人驚恐的書信。接著順藤摸瓜,牽扯出了一個幕後陰謀鏈條。
原來這幾個西昭人是西昭的主戰派派來的細作,他們不甘於與大燕和平相處,時刻張著血盆大口,覬覦著大燕富饒的土地。奈何現在西昭國內,王座上的大汗不願意打仗,想休養生息,改改窮兵黷武,勞民傷財的政策。
他們不好違背王命,野心又難以平息,隻好蠢蠢欲動地搞些小動作,希望從大燕內部先行下手。
所以,在潛入洛京之後,做了一係列壞事,並將其嫁禍到了閆琰的頭上,試圖挑起洛京世家名門之間的矛盾。
眼見著,宋家、閆家、桑家已經都牽連了進來,就差在朝堂上當麵翻臉了,他們本來很滿意。
可是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他們在背後操縱了那麽多起事件,除了王捕頭家那次撞上桑祈外,都沒被人抓住現形。偏偏這會兒倒黴,被盯上了。
甄永康一路順著這個被抓住的西昭人查下去,直到端掉了西昭在洛京的細作窩點,將五個西昭人押入大牢,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麽順利地立下了大功。
宋落天當然也瞠目結舌,感到難以置信。奈何無論怎麽看,這個結果都完美得無懈可擊,連他自己的那番算計,都被人家利用了去。也是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宋太傅也不得不低頭認輸,眼睜睜地看著皇帝一邊尷尬地扇風,一邊安撫著桑巍和閆錚道的情緒。桑巍還一臉不屑地不願理他,甩袖子便趕去大牢接自己的寶貝閨女了。
幸福的降臨,如同大禍臨頭一樣,都發生得太過突然。桑祈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自由了,一看見父親明顯憔悴了幾分的身影,就幾乎完全沒有考慮,快走兩步跑過去,二話不說抱住了他。像小時候那樣,埋頭在他寬闊的胸膛,微微哽咽道:“父親,您辛苦了,女兒此番知錯……”
自從桑禕辭世,已經近十年了吧。十年裏,小女兒一直對他心存芥蒂,保持著距離,從來沒有這般親近的舉動。如今又像孩提時代一般,全心全意地依靠著他,跟他撒嬌,桑巍心裏是說不出的五味陳雜。硬朗剛勁的麵容上,線條變得難得一見的柔和,粗糙的大掌用力拍了拍她的肩,半晌無言。
這一幕,不但是他本人渴望已久,也是蓮翩一直以來的願望。她在一旁看著,也是由衷地感慨並喜悅,一激動,竟自己先哭了起來。
桑祈聽到她的啜泣聲,才回過神,想著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還與父親這麽親昵,似乎有些不妥。於是便放開了手,轉頭去假意嗔道:“好好的,哭什麽,你們這是來帶我回家的,又不是要送我去刑場。”
原本是想逗蓮翩一下,緩解這悲傷氣氛。沒想到蓮翩一聽,哭得更厲害了,斷斷續續道:“對……對……小姐,我這不是難過,是為你和桑公高興啊……看你們這父慈子孝的……什麽都值了。”
“啊呸。”桑祈白了她一眼,嗔了句:“淨說些不吉利的。”
說完麵上的笑容淡去,眼眶亦是跟著濕潤了幾分。
女孩子們難免在這種時候變得感性,好在桑巍做為一個大老爺們,還不至於跟著鬧傷感,大手一揮,豪邁道:“哭什麽,都不哭,咱們回家,好好吃一頓,慶祝慶祝。”說完便催著二人趕緊離開這個讓人再也不想回來的地界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