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我有好歌亦好酒,唱與佳人飲與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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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_84155畫舫緩緩行駛,關於打賭的故事告一段落,晏雲之還是不聲不響,自顧自地品茶,未見有任何挫敗或失落的情緒。

    對於自己“沒認出”他的帖子這件事,他到底有沒有失望呢?桑祈不知道。

    卻不想,向來對她白眼以待的嚴樺,這次卻先開了口。

    雖然也沒怎麽正眼看她,倒是的的確確朝著她的方向問的,劍眉蹙起,道:“此次與閆家一同落難,你對宋家的行徑怎麽看?”

    提起這個話頭,桑祈眸光一沉,表情也嚴肅了許多,斂袖看向他,正色道:“我覺著宋落天隻是與我和閆琰有私人恩怨,宋太傅便由著他如此胡鬧,實在有些過分。”

    “私人恩怨?”嚴樺冷笑一聲,語氣不屑:“姑娘,你未免也太天真,該說你單純還是傻?”

    桑祈微微蹙眉,卻也沒生氣,隻疑惑地問:“嚴兄有何高見,還望指點。”

    嚴樺單手叩著桌麵,指骨撞擊紫檀,發出沉悶的響聲,半晌後道:“三兩句也說不清,嚴某隻想問一句,桑家經過此事,是站在嚴某這邊,還是繼續保持中立?”

    父親在朝堂上對宋家持中立態度,而不像自己和宋家兄妹關係一樣劍拔弩張,這件事桑祈雖然沒聽他具體談過,但也略知一二。就連這次,宋家拿出證據針鋒相對的時候,盡管桑祈一口咬定,肯定是宋落天給她下的套陷害。卻因為沒有證據,桑巍也沒跟宋家鬧崩,隻是一再強調女兒定是被人冤枉的。

    “真相大白”後,宋太傅稱自己也是一時糊塗,受人蒙蔽,這個說法桑巍也接受了。而後這一場風波便被輕輕掀過。這件事桑祈也聽說了。因此街坊上甚至還流出了桑公胸懷坦蕩,為人大氣,不斤斤計較,有容人雅量的美言。

    總之對於桑宋兩家架沒吵起來還,握手言和了的這件事,她自己也是迷惑。聞言沉吟一番,坦白答道:“我也不太清楚父親的立場。”

    “哼。”嚴樺又是一聲冷哼,高傲地揚眉,麵容冷峻,道:“還能是什麽立場?無非想持中庸之道,明哲保身。大司馬自從回了洛京,就像是被人拔了牙的老虎,哪裏還有什麽昔日威風,簡直是病貓一頭。”

    雖然自己對父親的態度也頗有微詞,但那是自己的想法,別人這麽說自己親爹,桑祈就不太樂意了,抿著唇,想要出言反擊。

    一時間,小小的船艙裏,就彌漫出了一股硝煙四起的味道。

    大概是怕二人真的吵起來,鬧得尷尬,好好的聚會不歡而散,有人搶在桑祈之前說了話,巧妙地將話題引開來。

    隻聽一直沒出聲的二人中,蘇解語驚訝地掩口低呼了一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而後便麵色微赧,溫聲淺笑道:“瞧我這記性,都忘了還從家裏帶了些酥油茶,想給大家嚐嚐鮮。容蘭姬先退下,稍後就來。”

    說完便起身向船艙外走,路過桑祈的時候,稍稍停步,道:“這是有人送家父的西北特產,蘭姬也不大會料理,不知能否請阿祈幫個忙?”

    桑祈也不想當著晏雲之的麵跟嚴樺吵架,便忍下火氣,點點頭,起身跟了出去。

    直到走出船艙,麵上還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也不說話,隻咬唇走路。跟在蘇解語身後,來到船舷邊才停下來。蘇解語命人去將酥油茶拿過來,二人就在這裏等。

    吹著河麵上微涼的風,遙望著兩岸在黑夜裏張牙舞爪的樹影,桑祈蹙著眉,深深歎了口氣。

    便聽蘇解語道:“嚴三郎說話一向如此,並非有意針對你。”

    這才低頭苦笑一聲,道:“我也知道。我生氣的是,竟然有那麽幾分,覺得他說得是對的。連我自己都不理解父親是怎麽想的,這才是最讓人惱羞成怒的地方。”

    蘇解語站在她旁邊,與她隔了一點距離,並沒有顯得很親密,也沒有很疏遠,背對著船舷,看向船艙內,淡淡一笑,道:“說來,蘭姬與嚴三郎也相識多年了,若非不是早了解他的秉性,聽了這番話,換誰都要生氣。”

    桑祈一聽,也跟著笑了笑,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回眸道:“是麽?我倒是覺得,以你的涵養,即使再生氣,也絕不會當麵跟人家吵起來,還落得要靠別人來幫忙收場的尷尬境地。”

    蘇解語沒回答,隻是笑而不語。

    桑祈順著她的視線看,發現她在隔著船艙的紗簾,遙望晏雲之的方向,便尷尬地又轉過頭來,低聲道:“說實話,沒想到你會幫我。我還以為,上次對你坦白了之後,你不會再理我了。”

    “是嗎?”蘇解語很平靜地應了一聲,回道:“阿祈心裏有誰,是阿祈自己的事。蘭姬就算想管,也管不了。單單在這洛京城裏,少安便是多少女子的春閨夢裏人,這一點蘭姬向來比你清楚。若是知道一個人仰慕他,就要擔驚受怕,介懷置氣,蘭姬恐怕早就氣死了吧。”

    桑祈一怔,沒想到她竟然將感情之事看得這樣敞亮透徹,相比之下,倒確實是自己心胸狹隘了,不由苦笑一聲,道:“清玄君常說我灑脫,卻不是蘭姬才是真正通透的那一個。”

    “也並不盡然。”蘇解語淡淡一笑,回眸認真地凝視著她,輕聲道:“蘭姬不灑脫。所以,即使再多女子心悅少安,包括你,蘭姬也不會放棄。”

    桑祈背對著她,看不到她的視線,隻彎腰倚在船舷上,漫不經心地擺擺手,回道:“沒關係,我放棄了。”

    關於這個說法,蘇解語隻笑了笑,不予置評。

    二人說話的功夫,有侍女幫忙將酥油茶的材料帶過來了,由於不會弄,隻好一股腦把用具也都搬過來,讓桑祈幫忙指點指點。

    桑祈便挽起衣袖,全身心投入到了酥油茶的製作中,耐心地一邊示範,一邊給她們講解。蘇解語也在一邊聽著,但視線卻沒有專注地盯在煮茶的錫壺上,而是若即若離地,總看看遠處的晏雲之,再看看近處的桑祈,眉間凝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愁緒。

    煮好茶,二人端著茶壺和茶碗回去的時候,船艙裏的三個絕世公子正聊得熱鬧。也不知是在說什麽,清玄君慵懶地半躺著,笑得歡快;晏雲之依然坐得筆挺,麵上也掛著笑意;就連冷酷慣了的嚴三郎,輪廓都顯得柔和了許多。

    蘇解語不由笑問他們偷偷談論了什麽,這麽開心。

    清玄君便懶洋洋地一抬手,道:“少安方才說,桑二五音不全,不識宮商,讓她彈個曲子有如魔音入耳。還毫無自知之明地要在上元燈會的時候替名伶演奏。人家彈曲兒要錢,她那簡直是要命。幸好他及時出手,挽救了萬千洛京百姓的性命,簡直是大功德一件。”

    晏雲之原話當然沒有說得這麽厚臉皮,讓清玄君一改編後,連他本人的笑意都明顯了許多。

    桑祈麵上一紅,白了他一眼,為自己辯駁道:“本姑娘隻是懶得學而已,並不是學不會好嗎。再說,雖然我不會彈曲兒,但是會唱歌啊,怎麽能叫五音不全?”

    “哦?”清玄君聞言來了興致,撐起頭眯眼看她,道:“我們這兒可有唱歌好的,你莫要大言不慚,要不要來一首讓在座諸位品評品評。”

    桑祈聽過嚴三郎唱歌,知道他唱的好,但對自己拿手的歌謠也有幾分信心。為了挽回剛才的顏麵,一仰頭,不甘示弱道:“唱就唱。”

    言罷放下手上的東西坐好,清清嗓,唱了起來。

    歌聲飄蕩在水麵上,隨星子的流光遠去,渺遠清亮,空靈動人。

    一曲唱罷,隻見清玄君若有所思地打著節拍,挑眉道:“別說,還成。”

    桑祈一聽,差點沒吐血。

    這可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中,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內容好嗎。而且怎麽說,也是曾經在上元燈會上被人民群眾誇獎過的,連在國子監曲水流觴的時候,那些挑剔的世家公子也都說她唱得好了。怎麽到他這兒,就變成“還成”了呢?這人的眼光未免也太高了吧。

    桑祈自覺自己沒輸給嚴三郎,不由挑眉道:“那便讓更好的來唱上一唱,也教我學學。”

    話音一落,她沒想到的是,清玄君和嚴三郎竟然不約而同地,將探詢的視線投向了她對麵的晏雲之。

    晏雲之手上動作微微一頓,抬眸環視眾人一眼,大方一笑,溫聲道:“好,今日本就為了慶祝而來,便不掃你們的興。”

    說完,理理衣袖,竟然是他唱了一首。

    往常,隻知道他說話的嗓音很好聽。未曾想過,唱起歌來更加動人。音色低的部分,渾厚綿深,就好像一則自遠古流傳下來的神話,講著創世之初的故事。又好像一張有悠久曆史的焦尾古琴,琴音在寂靜淒清的夜裏,於月下久久回響。好像繁星,隕落在地麵,匯聚成一片閃爍著古老星光的湖。

    至深,至美。

    隨著他的歌聲,桑祈的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看到他身後天垂麗象,五顏六色的流光變幻。仿佛他是在九重天上歌唱的神袛,歌聲流瀉而下,滴落到人間,演化為歲月的長河,河麵倒影著色彩斑斕的紅塵。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唱完,什麽時候開始暢快恣意地將茶換了酒,邀眾人舉杯共飲的。久久地,沉浸在了這份震顫中,難以自拔。隻覺所有輕浮與躁動,都被這歌聲洗濯了個幹幹淨淨。眼角不知不覺,竟微微有些濕潤。

    這種先是靈魂深處前所未有地感到平靜,而後又前所未有地感到空虛的滋味,個中緣由,桑祈說不清也道不明。

    那股空落落的感覺,在清玄君又給她倒上酒,邀請她一起喝,並且眾人都和著節拍,跟著晏雲之唱起來之後,便又一掃而空,被及時行樂的念頭填滿了。

    歌聲在槳聲燈影裏的洛水河上,飄蕩了很遠很遠。

    誰也沒再提任何煩心的話題,世間所有煩雜俗事,都被隔絕在了這艘畫舫之外,此處隻有酒,有歌,有花,有友。這一夜,盡興而歸,桑祈步履輕盈地跳下船的時候,心裏又是由衷的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