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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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_84155雨夜,深山裏形單影隻的古觀,院外停著三架馬車,不時從中傳來陣陣鼾聲。觀內,晏鶴行在裏間的臥房睡著,閆琰在椅子上半躺睡著,桑祈趴在桌案上睡著。隻有晏雲之一個人還保持清醒。
燭光照亮他麵前的一小塊天地,供他攬卷閱讀。也照亮了桑祈的睡顏,他隻需一低頭就能看見。
龍章鳳姿的俊朗公子,讀了會兒書後,目光落在了麵前女子的嬌顏上。發現她睡著的時候,那明亮炫彩的眸子闔著,整個人顯得沒那麽爽朗鮮活,樣子卻意外有幾分乖巧。白淨細膩肌膚上,沒有一絲瑕疵,看上去十分光滑,安安靜靜得像上好的釉麵。要不是濃密的睫羽偶爾微微顫動,會讓人恍惚覺著,麵前的人隻是個巧奪天工的精美瓷器。
他不知不覺,就凝視了一會兒。
桑祈好像是發覺了這道視線,又好像是做了什麽夢,眉心微蹙,轉了轉頭,扭了個姿勢繼續睡。
晏雲之便抬起手來,輕輕挪動燭台,放到更靠近自己一邊,用一本書卷擋住了能照到她臉上的光線,之後複又專心地看自己的書了。
趴在桌子上到底不舒服,桑祈睡了一會兒,變換了好幾個姿勢,終於打著哈欠爬起來,睡眼惺忪地問:“什麽時辰了?”
晏雲之閑閑看著書本,頭也沒動一下,淡聲道:“早著呢,天還沒亮,再睡一會兒吧。”
“脖子疼。”桑祈搖了搖頭,道:“還是不睡了。要不你睡吧,有什麽事我看著。”
她以為,看晏雲之的樣子,好似一直沒睡,應該是擔心雨下得太大的話,觀裏也會出事,所以才守夜來著。
卻聽對方平靜道:“我不困。”
不太相信地望過去,隻見他書冊後麵的那雙眼眸,依然幽深清澈,黑白分明,確是看不出疲憊。
便打著哈欠歎:“真懷疑你是不是真是天上的什麽神仙,都不用睡覺的嗎?”
晏雲之翻動了一下書頁,但笑不語。
“或者說,你熬夜熬習慣了?”桑祈揉著肩膀,給自己倒了口水喝,聲線微啞,眼睛也還被困倦糾纏著睜不開。
“算是吧。”晏雲之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這個答案當然不能除卻她心底的疑惑,桑祈聳聳肩,回頭看去。朦朦朧朧地能看到閆琰正睡得沉,便隻得再轉過頭來,將聲音壓得低過窗外的雨聲,感慨道:“這也是個心大的。”
“你若想去那邊睡,把他叫醒就是。”晏雲之道,“你是女子,他本該有君子風範,隻是不小心睡過去了,醒來自會讓你。”
“不用了,我是師姐,也要有風範的。”桑祈又打了個哈欠,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花道,“反正我睡了一覺,也不太困,陪你一起坐著吧。”
說著,拿起了剛才晏雲之立在她麵前的那本書,隨便翻開一頁看了起來。
然而……本來就沒睡夠,書本內容又無聊,沒多大會兒就又困得昏昏欲睡,開始以頭點地。
晏雲之看在眼裏,沒說什麽,在她馬上就要晃倒了的時候,悄然起身,挪了個位置,將她穩穩扶住,坐在了她身邊。
桑祈隻覺,好像靠在了什麽軟一些的物體上,比桌子舒服多了,覺著這個挺好。一滿足,一放鬆,便又睡了過去。
晏雲之便伸臂將她扶正,以免她睡著時滑倒下去,又用一隻手稍稍將其固定,而後穩如泰山地坐著,一邊看書,一邊充當人肉靠墊。
雞鳴時分,雨也漸漸小了。
閆琰踏實地睡了一夜,因著雷打不動的作息時間醒轉,還沒等抻開僵硬了一夜的胳膊腿兒,就不小心看到了不遠處的晏雲之,和正靠在他身上的桑祈,一時驚愕萬分,下巴差點沒掉到地上。
剛要喊出聲來,便見晏雲之回眸,表情坦蕩如常地看了他一眼,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於是趕忙捂住嘴,瞪大眼睛,點頭如搗蒜。
心裏麵設想了無數個此情此景的解釋說法,最終還是覺得,看晏雲之平時的為人,和剛才那副光明磊落的樣子,應該就是見桑祈睡得太不舒服,稍微盡一下師兄的義務,幫幫忙而已吧。
再想想自己大大咧咧地占了個好位置,不由羞愧,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躡手躡腳地走過來,在他身邊附耳道:“讓桑二過去睡吧,那邊舒適些。”
晏雲之餘光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桑祈,再看看閆琰騰出來的位置,淡淡道了聲:“嗯。”
便將書冊放下,小心地把她抱起來,“放”了過去。
這邊用兩個方椅拚起來的小空間,剛好夠她躺下,閆琰還很有眼力價地幫忙拿了幾本書過來給她做枕頭。可好不容易安頓好她,師兄弟二人剛要走,桑祈似乎睡夢中感覺到自己被挪動了,很是不滿,翻了個身,用力扯住了意識中的“被子”。
邁了半步出去的晏雲之,隻覺衣角猛地被人抓了一下,腳步一頓,停下來回頭看她。扯了一下,沒扯出來。再稍微用力扯了一下,還沒扯出來。
於是隻好無奈地笑了笑,俯下身,一根一根將她的手指撥開。
閆琰在旁邊看著,又想陰陽怪氣地咳嗽了,出於怕被他白眼,才拚命死撐著,扭過頭當什麽也沒看見。
終於得以抽身,晏雲之果然瞥了他一眼。
閆琰趕忙連連擺手,走遠些才低聲道:“我真沒看見剛才你摸她手了……”
“什麽叫摸她手了?”晏雲之微微挑眉,問道。
“就是……”
這下可他難住了,糾結半天,學著以前對方的樣子,仰頭答了句:“字麵上的意思。”
晏雲之低頭看書,麵容淡然,語氣無波地道了句:“無聊。”
得,又碰了一鼻子灰,閆琰摸摸鼻子,不說話了,隻是一個勁兒戲謔地笑。
終於舒服了些的桑祈,按照沒有人叫她起床的狀態,穩定發揮,一覺睡到了大天亮。抻著懶腰從臨時睡床上爬起來的時候,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到這兒來躺著的了。撓撓頭,起身下地,發現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而窗外的雨聲似乎已經停了。
於是開門出去,隻見晏雲之和閆琰正好推開道觀大門進院。二人身上都披著蓑衣,一個表情淡泊,腳步沉穩;一個麵色有些焦慮,糾結地在泥地裏跋涉。
一見她,閆琰先咧嘴不懷好意地樂了一會兒,才道:“你可算是起了。”
桑祈有些尷尬地吐了吐舌,揉著被光線刺激的眼睛問:“路況如何?”
看他倆的樣子,應該已經去查探過了吧,院子裏停的馬車也不見了。
“清理了一部分,馬車還不能通行,他們先停在外麵了。不過等地上曬幹些,人可以走過去。”閆琰指了指頭頂許久不見的大太陽,把情況簡要地說了一下。
“現在還泥濘濕滑,我們過了晌午再走。”而後又把晏雲之之前跟自己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看晏雲之沒有表態,默認了這個說法,桑祈便也就沒有異議了,點著頭,四下環顧一周,奇道:“師父他老人家呢?”
“去後山了,說是看看那邊受災是否嚴重。”晏雲之說著,視線看向院內一角。
桑祈跟著看,才發現昨夜的驚風急雨中,有幾根粗壯的樹枝被吹折,落了一地。仿佛昨夜經曆了一場浩劫,從這些丟盔棄甲的殘兵敗將身上,還能看得出戰況的慘烈。上山來的時候還清寧平和的古觀,一下子變顯得破敗了許多。而再抬眸向觀外的山上看去,隻見萬物都被雨水浸潤透了,草木呈現出蒼翠欲滴的色澤,*地蓄滿水墜著。
不由唏噓,一時恍惚,生出山中方一日,世上已然過了千年的感慨。
好在,晏鶴行去看了一圈,也很快就回來了,說除了發生滑坡的地方之外,別處傷亡並不慘痛,隻吹折了幾棵小樹。
於是又在這兒吃了午飯後,師兄妹三人帶著各自的車夫,一起啟程下山。馬車則暫時安置在了道觀外,等派人來疏通了道路之後再取。
晏雲之走在最前麵帶路,閆琰和桑祈在後。
走了一會兒,桑祈發現閆琰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還低低地笑,不知道他在笑什麽。便湊近一些,一邊專注地盯著地麵,挑好下腳的地方,一邊好奇地問:“你這一臉奸笑的,是怎麽回事?”
“啊?”
閆琰那完全就是下意識的動作,沒料到被識破,摸了摸鼻子,望天道:“沒啊,你看錯了吧。”
這一個走神不要緊,腳下踩著一塊爛泥,險些滑到。
還是桑祈眼疾手快地扯了他一把,將他扶穩,蹙眉道:“還說沒有,看你這做賊心虛的樣子。”
閆琰有些尷尬地嘿嘿一笑,湊過來些,將自己醒來後看見的事對她低語了一番。
桑祈聽完,耳根立刻紅了,感覺自己好像籠屜裏剛蒸出來的饅頭,頭頂直冒熱氣。絞著衣袖,抿唇看看前方晏雲之的背影,半晌無言。
閆琰好死不死地拍拍她的肩膀,感慨道:“你也別太放在心上,師兄乃正人君子,隻是對你關懷體恤,盡兄長本分罷了。”
言罷還拍著胸脯義正言辭道:“若是換了我也會一樣。”
“唉喲……”話音一落,腰上就被又羞又惱的她用力擰了一下,發出淒厲的哀嚎。
晏雲之聞聲轉過頭來,略顯疑惑地看向二人。
倆人都趕忙站直,假裝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低頭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