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再見顧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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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_84155桑祈隻覺一股怒氣直衝腦門,火光熊熊燃燒,從眼睛裏咆哮著冒出來。

    昨日相見之時,她見到的那個男子,白衣還同他本人一樣清淨整潔。

    可眼前這個身著錦袍,光鮮亮麗的所謂君王。不光要他死,還要弄髒他的衣袍,抹黑他的名譽,詆毀他的靈魂,讓他連做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幹幹淨淨地死去都不行。

    他不想教世人看見,嚴樺真的不食一粒齊國之米,為故國身殉。不能讓這個與自己堅決對立的人,成為後世歌頌的榜樣,好激發更多人的鬥誌。所以必須摧毀他的形象,沒有什麽可內疚心軟。

    所以,與麵前怒火中燒的桑祈截然不同的是,此時此刻他十分泰然,聽完她的這番話,隻是頷首道了句:“若嚴三郎當真死得不明不白,相信洛京府衙定會將此事徹查,還他個公道。”

    “嗬。”桑祈覺得太好笑了,一叉手,抱著肩,不屑道:“洛京府衙怎麽查,還不是你說了算。你卓文遠如今是一國之君了,你說他是白日死的,難道洛京府衙敢說是晚上?你就是說他變成蝴蝶飛走了,洛京府衙怕是都得寫出個傳奇故事來結案。”

    卓文遠桃花眼一眯,笑容沉了沉,不急不緩地起身,從桌案後繞了過來,站到桑祈麵前,抖了抖寬大的長袖。

    桑祈正義凜然地昂著頭,直視他靠近。

    待到二人之間隻剩一步距離時,同時有所動作。

    她揚手便想一巴掌打在他那笑得春光明媚的臉上。

    可還沒等抬起來,就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緊了手腕,死死按下。

    桑祈眉頭一蹙,冷聲喝道:“鬆手。”

    卓文遠卻非但沒鬆,反而越握越緊,居高臨下地,眯眼看著她,收斂了笑意,一字一句道:“若我這個帝王,真有你說的那般隻手遮天,又豈能容你再三放肆?”

    語氣依舊溫潤,卻教人莫名感到一股壓迫感。

    而後他便看著桑祈語塞,又勾唇一笑,大手一揮,狠狠將其甩開。

    桑祈一個踉蹌,向後退了半步,眼見著他這逼人的氣勢來得也快,去得也快,轉瞬間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拂衣坐了下來,淡笑道:“洛京府衙會怎麽斷案,你親自問問京畿太守,不就知道了?”

    說著一揚聲,喚道:“傳京畿太守進殿。”

    京畿太守?

    上次見的,任這一職位的人,還是那個謹小慎微,總是點頭哈腰,好像特別容易出汗的甄永康。自從他和甄遠道一起逃跑之後,還真不知道誰接替了這一職位。

    桑祈有些好奇地回頭看去,這一看不要緊,登時又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來人一身鴉色長袍,清瘦高挑,眉峰銳利中不失靈秀,眸光幽深沉斂,穩步朝她走來,直至近旁,儒雅地一拱手,道:“微臣拜見陛下,見過大將軍。”

    桑祈的視線直勾勾地盯著他,根本沒聽進去這句話,圍著他轉了好幾圈,還是不敢相信地問道:“顧平川?”

    顧平川任她圍著自己打轉,端正筆直地站著,微微點了點頭。

    卓文遠在一旁笑:“大將軍和顧卿不愧是舊相識,直呼名諱,還真是不見外。”

    何止是不見外,她簡直是見了鬼了。

    這人不是應該在漠北看雪看月亮,照顧母親弟弟麽,什麽時候跑洛京來做太守了?

    顧平川沒有給她一個解釋,隻是將早上剛接到的,關於嚴樺之死一案的調查結果向卓文遠匯報了一遍,道是捕快調查後,認為案發經過與那花娘供認的證詞沒有出入,仵作的驗屍結果亦可佐證。

    桑祈一個字都不相信,怔怔地看著他,連連搖頭。

    “原來……你們竟是一夥兒的。”

    她不明白。

    “為什麽?分明你和嚴三郎才是朋友。難道他受辱而亡,你還能狠下心來借機趨炎附勢,而不肯為他正名?”

    顧平川低著頭,眼波微微一蕩,轉頭看她,道:“大將軍此言何意?在下能有今日,還是多虧了您的啟發。”

    “我?”

    “是的,您。”顧平川解釋道,“若不是您當初告訴在下,人若想成功,應憑自己的才幹努力打拚,同時放棄本不必要迂腐遵循的君子之道,在下也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從一個小小的漠北縣丞,做到京畿太守之位。”

    說完,還很感激地,又給她行了一禮。

    桑祈呆呆地聽著他這番話,隻覺哭笑不得。

    眼前的這個人,還是她認識的那個氣節清絕,內有傲骨的顧平川嗎?

    當初她叫他不要端著架子,過於在意什麽沒必要的原則。卻沒想到,他竟幹脆把操守全部拋之腦後,沒底限到了這個地步。

    一個“人”,原來可以變化這麽大嗎?

    “顧平川啊顧平川,你對功名利祿就那麽渴求?就那麽不擇手段地想要上位?”她直視著他,要他給出答案。

    顧平川也回視她一眼,平靜道:“大將軍言過了,在下也和您一樣,是為了家族榮耀而已。”

    前所未有的失望,教她覺得胸口喘不過氣來,再不想看這個人一眼。

    一咬牙,倨傲地道了句:“不,我和你不一樣,你這懦夫。”

    說完,上前重重給了他一拳,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顧平川吃痛,蹙眉捂住胸口,腳步一動,差點想追上去,卻最終又落了回去,留在了原地。

    卓文遠看了半天好戲,長歎一聲,同情地看向他,道:“像桑二這麽野蠻的姑娘家,還真沒見過第二個。敢在大殿上大打出手,還不告而退的將軍,恐怕她也是曆史上頭一份了。”

    顧平川苦笑一聲,低低道:“是啊。”

    桑祈怒發衝冠,馬車都忘了坐,一路氣鼓鼓地回到家中,隻覺鬱結難舒,也想找點什麽東西來摔摔,撒撒氣才好。

    可拿起來一個茶壺,想想等會兒下人還得收拾挺麻煩的,猶豫一番,又放了回去。

    拿起一個蘋果,想想扔了怪可惜的,到底還是沒舍得,捏在手裏緊緊攥了會兒,狠狠咬了一大口。

    仿佛把這個蘋果當做了顧平川,非要咬死他才泄氣。

    連續啃了兩個蘋果,算是稍微平息了怒火,便開始在房中踱步,思忖該怎麽應對這件事。

    第二天,桑祈去了一趟顧府。

    顧家全家都依順了卓氏政權,他的幾個叔叔都被啟用,如今日子過得比她上次來要好得多。

    隻是顧母的病更重了,如今已不常見客。

    物是人非,還是坐在當初的那個廳堂裏,如今隻有桑祈和顧平川兩個人,相視沉默。

    茶盞換了三次後,桑祈才開口,問道:“你昨天在大殿上同我說的,不是真的吧?”

    她秀麗的眉頭皺著,抿著紅唇道:“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或者,是故意在演戲給卓文遠看?放心,對我大可以說實話。”

    顧平川換下了昨日的官服,卻不似從前那樣愛穿青衫,而是著了一身嚴整的玄色錦袍,緩緩搖頭,呷了口茶,道:“阿祈,這三年來,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良禽擇木而棲,我並沒有為難,隻是覺著跟隨於陛下,更能發揮自己的價值。”

    “比如做這個京畿太守,斷些荒唐案?”桑祈百思不得其解。

    “那隻是個開始。”顧平川無奈地笑笑,示意身邊的隨從將麵前放的一紙詔書呈過去給她看。

    桑祈接過來,見上麵寫著,京畿太守顧平川斷案有功才學出眾,深得帝王歡心,欲提拔其為尚書令,即日起責辦科舉取士相關事宜。

    尚書令的位高權重她知道,可科舉是什麽卻不明白,不解地看向他。

    “科舉是一種新的官員選拔製度。不再考選賢舉廉,家族推薦,而是讓士子們憑真才實學學說話。”顧平川似是早就料到她要問什麽,對她解釋道。

    “所以?”

    “所以,通過這一變革,我看到了陛下有雄圖遠略,將來會是個好皇帝。便覺追隨於他,並無任何不妥。”

    會是個好皇帝,嗬嗬。

    是誰心狠手辣,兩麵三刀,在桑家不能為己所用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將其鏟除,還一臉無奈地對她說,立場不同,自己也沒有辦法。

    是誰陰險狡詐,視人命如草芥,想出水淹臨安城之計,脅迫她跟隨回京?

    是誰狡猾如斯,明明暗中汙蔑折辱,殘害了嚴三郎,卻還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躲在背後,把黑鍋都交給別人去背,自己圖謀虛名?

    卓文遠連個最起碼的有良知的人都算不上,又怎麽可能會是個好皇帝!

    桑祈覺得,顧平川真是鬼迷心竅了,同時徹底對他失望透頂。

    原本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他告訴自己,眼前她看到的這一切都是緩兵之計而已。如今連這一絲希望也成為泡影,她便無意多留,起身離去。

    要走出房門時,顧平川突然在身後喚了她一聲:“阿祈。”

    聲線與剛才的平淡不同,有些低沉,微啞。

    桑祈稍稍停步,回頭看他朝自己走過來。

    可是到他當真走到近旁,朝她伸出手的時候,她卻飛快地向後退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那表情,就好像嫌棄他的手髒,生怕他碰到自己的衣角似的。

    顧平川眸光一暗,終是未曾勉強,隻將另一隻手也抬起來,做了個揖,謙恭有禮道:“今後共事,還望大將軍多多關照。”

    “嗬。”

    桑祈對睥睨而視,猶如在看一隻卑微的爬蟲,唇角勾起一絲冷笑:“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