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酒VS卓文遠】淺酒唯願共君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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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酒第一次與卓文遠見麵那年,剛從冰冷嗜血的地獄裏歸來。淺笑顧盼,極盡妖嬈,一步一朵往生花開往殷紅的彼岸。
若非熟悉西昭細作體係的人,定然想不到這個足以令人一眼入迷,甘為裙下之臣,甚至在她惹火的媚態中屍骨焚盡的魅惑女子,實際上隻有十五歲。
她來自西昭王室內部設立的一個叫做蛇窟的組織,是接受了十年訓練的一條“美女蛇”。她的娘親,姐姐,也都隸屬於這個組織。
她從來沒有見過父親,確切點說,可能連她的母親都不知道她的父親是誰。而從小就有人對她說,“小酒,你的眼睛長得好像王,看這耳朵的輪廓,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樣的話聽多了,難免要做多想。她曾經問過母親,自己的父親真的是那高高在上,英武不凡的王者嗎?
彼時她剛剛經受過一輪非人的訓練,小小年紀就要孤身一人對抗餓狼,被折磨得遍體鱗傷,九死一生才活了下來。妝容精致華美的娘親隻是看了一眼她手腕上還在冒血的被狼牙咬穿的傷口,笑意涼涼,反問她:“你覺得呢?”
她當時就低下頭,咬緊唇,再不能發一言。
你覺得呢?
這句話後來反複出現在她的腦海裏。
當她和其他奴隸一起,跪地迎接王族的視察,親吻著他們腳下泥土的時候。
當她為被訓練成一個床第高手,不得不年紀輕輕就夜夜接受各式各樣殘酷調教的時候。
當她因為犯了錯,不小心對一個貴族的淩辱摧殘露出了一絲抵觸反抗的眼神,便被罰一頓毒打,還兩天不許吃飯,奄奄一息地蜷縮在冰冷陰暗的角落裏的時候。
她就忍不住撫摸著肩頭上那個象征著屈辱與卑賤的烙印問自己,你覺得呢?
這個即將伴隨她終生的烙印,時刻提醒著她,她在西昭不過是個奴隸而已,根本算不上人。在貴族和平民眼中,與牲畜牛羊無異。
別人要她生,她便生;要她死,她便死,連個理由都可以沒有。
隨著年紀漸長,她也漸漸懂得了母親當初說的那句話的緣由。
——王是不是她的父親,這個問題本身,就沒有任何意義。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她不過是他們的寵物,一條長得漂亮的蛇,一隻爬蟲罷了。
如果打從心底裏接受了這樣的認知,也不是不能活。可是大概是因為一開始有了不切實際的幻想,後來麵對如此殘忍的現實,便變得不甘心了。
她一直聽話,但是笑意總是到不了眼底,覺得人生才剛剛開始,就已經了無生趣。外表麻木的背後,心裏的火焰也在一點一點冷卻。
十五歲那年,她出師了,與母親和姐姐一樣,是“美女蛇”中的佼佼者。
那一年正巧西昭與桑家軍陷入苦戰,大燕名門卓氏提出要與西昭簽訂一份秘密協議,讓西昭不久後以要休養生息的名義退兵,與大燕簽訂友好相處的條約,而後等待時機成熟,一朝登基,便主動割讓平津以北的大片富饒土地。
王同意了這一協議,她便是王送給卓氏的禮物,同時也是兩方合作的聯絡人。
被送到卓家返回洛京的車隊裏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以後要侍奉的,是一個像王那樣年紀的中年男子。聽說大燕人尚文輕武,喜好風雅不愛刀槍,她還想象了一下曾經見過的那些不上戰場的王族貴胄,覺得對方應該有發福的身軀,淫邪的眼角,說不定也不愛洗澡,身上的味道令人作嘔。
然而車簾一挑,她看見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俊美少年,柔和婉轉的雙眼,正笑意盈盈地看著她,伸手示意要攙扶她一把。
她怔了一下後才技巧嫻熟地嬌滴滴一笑,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上了車。
那少年便自我介紹道:“卓某名文遠,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婢女了。”
他說話的時候,認真看著她的眼睛,麵上沒有一絲一毫鄙夷或不屑一顧的神情。淺酒不由得仔細觀察起這個人來。眼前的少年,看似清秀文雅,實際手腕沉穩有力,功夫應是深藏不露;眸光溫然曖昧背後,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堅定,越看越覺耐人尋味。
她忽然對一個人產生了興趣,這還是繼好奇王是不是自己父親之後的第一次。
於是莞爾一笑,眸中水波蕩漾,回道:“奴家不會做婢女,從今以後,奴家就是郎君的美妾了。”
說著便傾身上前,蝴蝶翩然而落般,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而後在他的唇上摩挲流連,期待著這個少年的反應。
以為他看起來也就與自己年紀相仿的樣子,應是沒碰過什麽女人,麵對自己的誘惑,定然是把持不住的。她甚至還故意隨著俯身的動作裸露出一小塊香肩,及若隱若現的雪白酥胸,挺拔高聳的雪峰上桃花般粉嫩的一點。
不料卓文遠隻是挑眉看她,聲音平靜如許,波瀾不興地道了句:“卓某想碰你的時候,自然會碰。現在不方便,還是坐回去罷。”
說著身子緩緩向後靠去,唇角勾起了一絲狡黠的笑意。
既不急色,也不落荒而逃。
淺酒又一次詫異地看向他,隱約感覺到了二人之間的差距。如果自己是條招搖的美女蛇,習慣了鋒芒畢露,還不會隱藏自己的毒牙的話。對方大約便是隻深藏不露的狐狸,溫順地一蜷身,便偽裝成了人畜無害的模樣。
縱然第一次挫敗讓她心有不甘,但主人已經下令,還是不得不坐了回去。
而後馬車便出了茺州城,她看到他挑簾,一直回望著茺州的方向,待到走遠後才轉過身,視線落在馬車裏的一疊油紙包上,無奈地搖了搖頭。唇角卻是溫柔地笑著的。
淺酒也跟著看那紙包,好奇道:“包中是何物?”
卓文遠抬手從上到下指了指,念道:“甜鹹兩種口味的酥油茶各一包、奶酥餅一包、紅燒羊腿一包……”
都是吃的。
淺酒蹙著眉頭,有些不解。
來了一趟西北,帶點特色食品回洛京,這本沒什麽。可是若說他這些東西是買來送人的吧,誰會隻買這麽點?若說是留給自己吃的呢,誰又會甜鹹口混著來,不專門挑一種自己喜歡的?
於是不由得繼續問道:“郎君自己買的?”
便見卓文遠微微搖搖頭,淡淡道:“一個朋友送的。”
說完似乎感覺到了她的詫異,還抬眸看她,強調了一遍:“一個小姑娘。”
淺酒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但是自小學著察言觀色的她能感覺出來,他在提這個小姑娘的時候,表情和語氣都有了明顯的變化,那種細膩入心的溫柔,與方才那種長袖善舞的偽裝是截然不同的。
看他笑得如沐春風,她似乎第一次感覺到,原來草原上的野花是有香氣的,拂麵而過的風是柔軟的。一個人的笑容,也可以是有溫度的。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知道,當初他嘴裏的那個“小姑娘”就是大司馬桑巍的次女桑祈。
可惜那時,她已經對他產生了不該有的眷戀。
初回洛京,被他安排了名妓的身份遊走於上流世族之間的時候還沒什麽。後來他為了更好地演出自己風流成性的戲碼,也方便她行動,而為她贖身,特地將她安置在裝飾講究的山間小築中。時常朝夕相處後,她便不由自主地愛上了這個會對她溫柔體貼,噓寒問暖,把她真正當一個人看的男子。
何況他是那樣高瞻遠矚,有著不顯山露水的雄才大略。
那個笑起來如三月裏和煦得剛剛好的春風一般曖昧多情的男子,周身披著光輝,卻少有人得見。
她又何其幸運,是得以在旁見證的那一個。
所以當她知道,他居然為了救她脫險,不惜犧牲自己數個同胞的性命,將他們如棄敝履丟到洛京府衙的時候,盡管一忍再忍,還是吃了不該吃的醋,生了不該生的氣。竟然當著他的麵關上了自己的房門。忘了那個對旁人看似溫柔的人,內心是多麽冷感。
令她意外的是,卓文遠卻並沒有責罰她,隻是冷眸一眯,警告她下次不允許這樣做。夜深人靜之時,她不由感慨,縱使他也會丟卒保車,但與西昭的那些人相比,總歸是不一樣的。至少,他一直把他們這些奴隸當人,而不是牲畜草木之輩。
然人與人,也難免不同,這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公平”、“平等”這樣的字眼,即使在人類之間,也有階級的差異。
他終究是主,她終究是仆。
那次事件之後,淺酒再次明確了自己的定位,默默把不該有的期冀泯滅在了萌芽之中。
淺酒將自己的身份努力定義為一個看客,一言不發地眼見著卓文遠追求桑祈不成之後,又迅速改為與宋佳音聯姻。之前還說過厭煩的人,轉眼就能脈脈含情,執手相看。
彼時她又以為,冷靜狡猾、野心勃勃如他,是不會像尋常庸俗之人一般,執著於男男女女之間的情情愛愛,目光短淺地為感情束手束腳的。
她甚至覺得,雖然人人都說他風流多情,但實際上他根本不懂感情。
直到又一件關於桑祈的事,顛覆了她的認知。
昭元二年,宋落天率領的大軍與晏雲之的軍隊在白馬河北岸僵持不下。新帝卓文遠親自秘密帶兵出征,所有知道消息的人都以為,他是為了盡快了結邊境戰亂,一舉殲滅前朝餘孽。
然而她在出發之前也問過他一句,到時候準備如何處置太子榮尋和大司馬晏雲之,以及那些南遷的世族。
他隻是狡黠一笑,挑眉看她,問道:“為何要處置?孤沒有那個精力,也沒有必要趕盡殺絕。隻要他們肯老老實實待在白馬河以南,孤並不想把他們怎樣。若真賭氣非要跟晏雲之一較高下,後果隻能是把自己拖進泥潭。現在齊國的根基尚不安穩,孤不會去做如此吃力不討好之事。”
淺酒迷茫地問:“那陛下又為何要禦駕親征?”
卓文遠眸中流光婉轉,笑意深了幾許,隻道是:“是時候把該拿回來的東西拿回來了。”
後來她才明白,這個所謂“東西”,便是桑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