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鶴歎了口氣，道：“正是我們一次又一次對城西武館的造訪，引起了沈萬山的警覺，這是個生性多疑的人，開始懷疑衙門裏的人是不是拿陳寶珍的事借題發揮，來查察他們的販私活動……”

    春雲聞聽，驚詫不已，問：“沈萬山涉嫌走私？這我不曉得，他什麽都不和我說，隻說自己一定要多掙錢，腰纏萬貫。還說，一個男人如果沒有一番作為，又怎麽能在社會上有立足之地？”

    “誤入歧途。”林放鶴長長噓了口氣，說，“正是這個愚蠢、自以為是的決定，把他一步步送上了一條不歸路。

    葉芳吃了一驚，也問：“大人，如此說來，近一年來，沈萬山的確在利用鴻源米鋪的貨船，從事走私活動？枉我對他的一番信任……”

    林放鶴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他已墜下了阿鼻地獄，再也不能在人間為非作歹了——不過葉老板委實也該自責，由於你的縱容大意，不僅使一個惡棍得以內外勾結、販運私貨、對抗朝廷法度，也幾乎導致一向生意興隆中規中矩的鴻源米行全麵崩潰！”

    葉芳檢討：“小人一定痛定思痛，徹悟前非。”

    林放鶴沉默了半晌，才慢慢說：“沈萬山在對本堂撒了一個極其蹩腳的謊言後，與另一個走私頭目‘馮開山’匆匆出逃，趕往獨山鎮，以期迅速轉移違禁物資。豈料這番舉動，非但暴露了自己的行藏，也使他深深地卷入一場神秘的失蹤殺人案而不能自拔……”

    他轉向春雲，又問：“我猜沈萬山最後冒險潛進城中，深入紅泥巷，是為了接應姑娘一起外逃吧？”

    春雲神情不振，珠淚盈腮，回道：“當我大致收拾一下，匆匆趕往毗盧寺的時候，已找不見他的蹤影……”

    “自作孽，不可活。”方正斜眼覷著，嘿嘿冷笑了一聲。

    “方巡官如果早日這樣爽利，不加遮掩，那具結此案亦並非難事了。”林放鶴口氣冷淡，道，“你手裏已犯下兩條，不，三條人命，如此血債累累，你以為能逃脫刑法的製裁？”

    高師爺變了臉色，問：“大人，這方正知法犯法，怙惡不悛，屬下隻知道他殺了陸根生，還有那個替死鬼容賢祖，您怎麽說他竟還背負三條人命？”

    林放鶴正色道：“另外一個，自然是沈萬山。”

    “沈萬山不是在獄中服毒自盡的嗎？”高師爺不解。

    “這當然又是方巡官的傑作。”

    林放鶴皺了皺眉頭，冷冰冰地說，“陸根生的屍體在其家中臥室被發現，陳寶珍收押獄中，這讓方正一時深感不安。因為此時稍有不慎，一旦押解大堂、三曹對案，陸陳氏這條防線若是無法堅守，全麵崩決，也就意味著水落石出，案情將大白於天下。這時再聯想到因為拒捕、剛剛被抓入獄的最大嫌疑人沈萬山，一個移花接木的惡毒計劃自然而然產生了。”

    高師爺思索了半晌，搖了搖頭：“我萬萬也想不到這隻幕後的黑手，竟然是羅知縣信任有加的方巡官，這也太可怕了。”

    “其實這有什麽可奇怪？每一個人都是善變的，不斷地蛻變和腐化，隻是平常人不易察覺罷了。”林放鶴微微一笑。

    方正歎息一聲，忍不住道：“我在這巡官任上，一幹就是十年，兢兢業業，克勤克儉，一直也沒有得到升遷。日子過得緊巴巴。連去市場稱幾斤肉都要計算。所以當那些人第一次把三千兩的銀票塞在我手中時，我猶豫了再猶豫，謹慎了再謹慎，盤算了又盤算，最後還是收下了……”

    “貪婪和妄念就像是一對雙生的魔鬼，隻要被放出籠子，再要控製它就難乎其難。”林放鶴慨歎。

    高師爺目瞪口呆，問：“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我不想再談這個問題。”方正不愉，扭過臉去。

    林放鶴歎息再三，又道：“所以在大堂提審的前夜，你通過縣衙女典獄，偷偷潛入了牢房，見到陳寶珍，麵授機宜。要她反戈一擊，死死咬定，把所有的罪行一股腦全推給沈萬山！”

    方正問：“大人這時已對我產生了疑心嗎？”

    林放鶴微微搖頭，說，“還沒有，其實一直到沈萬山死去，我也模模糊糊地以為他是畏罪自殺。”

    “那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徹底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在紅泥巷見到春雲和酒保之後。”

    “這件案子怎麽和他們又扯上了關係？”方正苦思冥想。

    “這件案子一開始就和他們有關，甚至幹係重大，隻是你不了解其中的內情而已。”

    “此話又怎講？”

    “也算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林放鶴淡然一笑，說，“你千算萬算，用盡心機，編造過程，卻唯獨遺漏了一件事……”

    方正一怔，問，“哪件事？”

    “作案時間。”

    “什麽時間，我不明白？”

    “方巡官，你不愧幹了多年的巡捕，熟稔律法，有本事將一套虛妄之詞編得嚴絲合縫、滴水不漏，幾乎連常年從事刑獄案事的本堂都瞞哄了過去。”

    方正翻了翻眼睛，緘默不語。

    林放鶴似乎餘怒未消，又道：“但是當我從春雲和酒保那裏得知，那個恐怖的殺人之夜，七夕當晚，沈萬山卻不在犯罪現場，而在紅泥巷春雲酒店度過，我就知道自己從頭到尾犯了一個可怕、愚蠢的錯誤，被人別有用心的誤導……”

    “這會兒你就想到了我，是嗎？”方正轉過身，滿臉奸笑。

    林放鶴淡淡道：“蒼天有眼，讓我識破你的機關。不過說實話，一直到那時候，我還不能肯定，在縣衙這幾個當差的人中，究竟誰才是內鬼，是那隻可惡的蠹蟲！我甚至還曾懷疑了孟巡官和高師爺……”

    “那你最後怎麽確定是我？”

    “很簡單，源於一句善意的提醒。那時我們講到‘福鑫坊’提供的名單，講到那處勾抹的痕跡，唐羽說，如若一個上下勾連、依權仗勢的人，想在上麵動一點手腳，豈非輕而易舉？”

    “這樣你們就去首飾店調查了？”

    “結果竟然出人意料地順利，才一問，‘福鑫坊’的老板崔明就把什麽都說了……”

    “這樣容易就找到突破口？我不相信。”方正百思不解。

    “我也不信。但是今晚一開始時本官曾經說過，有時候，一件十分疑難的案子因為一個奇妙的轉折，出人意料地冰消雪融，如那輕刀破竹一般。”

    林放鶴放聲大笑，說道，“其實你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就是派人毒死了沈萬山……”(未完待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