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雞爪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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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幹年後雲破月開始破譯他所度過的那一刻,他吃驚地發現,如此重要的一幕場景在他的記憶中已然無法重現。

    餘音當即刪除。

    感想不複存在。

    一切在一瞬間發生,又在一霎那倒塌。

    永遠不可複製。

    重複的僅是零散、並不完全可靠的吉光片羽。

    雲破月平生從未像此刻一樣清醒。

    往事如掛在天上的扁平月亮。

    均勻清澈,輝映大地。

    隻是印象中三十年前略帶歡愉的月亮。

    似乎比眼前這個更大,更圓。

    多年歲月給予他的啟示,就是忘掉一切。所有的一切。但某些東西似乎極其頑固,不斷閃現,纖毫畢見,活像泡在福爾馬林液體中的實驗標本。

    生命總有亮點。

    宛如長空閃電。

    掠過大地。

    比月光更亮更美更神奇的一道光。

    雞爪鉞。

    在一刹那以完美的形式向他展示了天地間的奧秘。

    終極密碼。

    舍我其誰?

    一個人一輩子被一件事糾纏。

    那東西是什麽?

    雞爪鉞,美麗的異性**,黑白棋子,大紅官袍?

    一領袈裟、一架木魚。

    一把鋤頭。

    一隻大糞桶。

    所以開悟也個個不同。

    曰:“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心中無一物,何使惹塵埃。”

    曰:“花生米與豆幹同嚼,大有核桃之滋味。”

    曰:“燒好木炭,二文錢一斤。”

    曰:“媽媽不用擔心俺從此長大了。”

    曰:“黑處有什麽?”

    所以非惟記憶不能複製,成功也不能。

    因為有太多不可言狀、奇妙排列的偶然元素。

    所有試圖歸納成功秘術給世人指路的大師有意無意間隻是一個騙子。

    雲破月在練成雞爪鉞、並賴以成名的若幹年後,《大明日報》資深記者,一個號稱“正能量膨脹得要爆炸”的官方文人,曾經撰寫過《朱元璋家族紀事》、《少年時代的朱元璋》、《朱元璋的成功之路:三段式的發展及其演變》等輝煌大作,一個國子監榮譽教師,半大不小的名人,曾鄭重其事地采訪過他。

    一天訓練多長時間?

    用什麽方式?

    由哪些信念支撐?

    “信念?”雲破月手足無措,“一個練把式的隻要心靈手巧,有點笨力氣就行。還要信念幹嘛?”

    “那不對,信由心生。”

    “我沒有那個。”

    “你一定有。不然就不會到達今天的高度。”名記者神情亢奮,侃侃而談:“人怎麽會沒有信念呢?無信而不立。譬如學生為振興中華,士兵為衛國保家,工人為建設生產,農民為收獲秋天。”

    “我沒那麽高尚?”

    “那就是為了光宗耀祖,門庭顯赫。或者讓母親高興、妻兒有光……”

    “我母親早死了。是被餓死的。而且到現在為止我也還沒有正式結婚。”

    “不會錯,我的推論絕對不會錯。”名記者顯然不高興了,“一切發展都必須經曆三個階段,發展的起點,對立麵的顯現,對立麵的統一。反題否定正題,合題否定反題,合題是否定之否定。這一定不會錯……”

    到了這裏,雲破月才略略明白,名記者問的其實不是雞爪鉞。

    或者隻是雞爪鉞。

    特定的雞爪鉞。

    打磨過的雞爪鉞。

    已經被納入係統供奉在神殿的雞爪鉞。

    雞爪鉞不但要超越,要學習,要支撐,要理論聯係實際,還要到廣大群眾中去學習尋找智慧。

    要符合三段式發展。

    要結合當前形勢。

    要融合哲學。

    最後,雲破月終於由略略明白而轉入完全糊塗。

    他甚至已經忘記在他和名記者之間,擅使雞爪鉞這種兵器,在江湖上揚名立萬的究竟是誰?

    知識的力量真是無窮廣大。

    怪不得孟老夫子當年逢人就吹:仁者無敵。

    雲破月又感到無比羞愧了。

    他這才明白,自己這麽多年的愛和恨,是多麽的茫然和沒有理由。

    和那個名記者分手後,他走出門,在市鎮上漫無方向地遊蕩。尋找回到往昔的途徑。他來到最近一家酒吧,叫了一杯雞尾酒。

    那個送酒的美人拉斐爾?柳曼賽特斯穿著長長的舞裙,飛速旋轉,她不僅有著飽滿而挺拔的胸膛,還有寬闊迷人的屁股。

    要是你喝多了,也可以向她動粗。

    前提是要預備好足夠的金幣。

    但雲破月不會。

    他穿著體麵的禮服,衣領上掖著雪白方巾,麵孔瘦長,手指蒼白又有些神經質的抖動。這個他無法控製。這些年,隻要當他手裏不握著雞爪鉞那件兵刃時,就會出現這種應激反應。

    但現在恰好能把他掩蓋成一個紳士。

    甚至流浪詩人。

    小提琴手。

    雲破月一連喝了好幾大杯酒,然後離開酒吧,獨自一人,站在廣場中央大張雙臂,仿佛要喚醒整個世界一樣的聲嘶力竭地怒吼:“什麽******名記,都是****養的!”

    而後飛一般跑回住處。

    進了屋,一頭抵在門上。

    欲哭無淚。

    然後用力踢翻一張茶幾、兩隻木凳。

    他再一次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的世界被嚴重汙染了。

    上一次在什麽時候?

    又是哪裏?

    頭腦中浮現曲曲彎彎的小河。

    烏桕樹。

    矮板凳。

    唾液橫飛、奔突屹立的大牙。

    河岸之下洗衣服的一排排圓滾滾的女人**。

    那會兒他隻有十二歲。

    和母親一起去洗衣服。

    老李嫂子和六嬸開始繞舌頭。

    掀開塵封,還原曆史。

    去探究一個發生在十幾年前、具有一百三十八種版本、令人血脈賁張激動無比的神秘謎團——

    夜半哭床。

    女人喜歡繞舌頭。這是天性。也是愛好。好之樂之,手舞足蹈,連孔聖人都非常支持。要不怎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

    麵對老李嫂子的嘲笑,六嬸泰然自若。

    這十多年來,她已前仆後繼,為六叔生了五個子女,身經百戰、氣貫長虹,早就不是當初怕羞退縮的小媳婦。

    六嬸哈哈大笑,甚是得意:“就哭了又怎麽著!我愛哭,我樂意,高興了我還哼哼叫——不像有些人,結婚二十年,十年九旱!愣是不長一棵苗。”

    這是嘲笑老李大哥。

    聽說老李早年當兵,跟先皇朱元璋東征西戰打天下,被人傷了下體,不能人事。所以這些年一直沒要孩子。

    老李嫂子一聽這話,臉上的歡快氣氛果然銳減不少。

    六嬸內心滿足,她決定乘勝追擊,痛殲全敵,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如今我們那不爭氣的,讓我給拾掇得服服帖帖。天天磕頭說好話。我問他,你不能耐、不是要逞強嗎?來,老娘管夠——每天晚上兩次,不幹足了不收工!”

    說完乘興將衣裳卷成一團,撲通一聲砸進河裏,激起高高的水浪。

    老李嫂子不甘心,迂回進攻,嚐試著挽回敗局:“別吹牛,一晚上兩次,能不能行?要不行、咱這還有個小爺們。”

    邊說邊朝站在人後的雲破月擠了擠眼。

    六嬸轉回頭,輕蔑地瞧了一眼,撇了撇嘴:“就他,小骨頭小肉,我呸——塞塞牙縫都不夠!”

    河邊洗衣服的婦女呆愣了片刻,轟然一下全笑了。(未完待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