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日跋涉，翻山越嶺，雲破月終於像神話中尋寶的人物一樣，漸漸地抵近目的。

    城市很肅穆。

    很冷漠。

    無聲地矗立在廣漠平原。

    鐵青色的城門，如一匹張開巨口、擇人而噬的巨獸。正在默默吞吐來自四麵八方的人流。

    雲破月穿著一身夾衣，挽著褲腿，肩上背著一卷行李。

    踽踽獨行。

    最終也被妖獸吞沒。

    這時“雞爪鉞”懸掛在遙遠的前方，無聲無息，黯淡無光。它並不是一個指引的信號，當然更談不上航標。

    甚至與雲破月眼前的一切毫無幹係。

    生命中總是這樣。

    潛在眾多難於破譯的密碼。

    有著更多潛台詞。

    幕後永遠比幕前忙碌。

    人的改變其實很偶然，但又有其必然。

    主觀能動性在這裏究竟起多大作用。

    其實訴說不清。

    剪不斷，理還亂。

    一座虛擬中的城市，巍然高大，四角俱全，像一隻破舊而又不斷被敲打的容器。叮當作響，聲音刺耳，然而卻是雲破月人生旅途的第一站。

    城市並沒有對任何人表現嫵媚和熱情。

    城市永遠喧嘩和熱鬧。

    這是雲破月的第一個重要發現。

    熱火。

    然而冷漠。

    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每個人穿得都體麵，看來吃的也不錯。

    有些男人的肚子無緣無故的龐大。

    甚至超過懷胎的孕婦。

    有的女人滿臉掛霜，濃香四溢，嘴唇鮮紅。懷裏抱著一條白毛獅子狗。坐在洋車上，高高翹著腿，而裙子下邊又開得很高，幾乎整條大腿都暴露在外。

    這樣蹺著白腿招搖過市。

    雲破月立在大街上。

    既有點好奇，又覺得激動。

    他四下望了望，樓很高，馬兒肥，人也多。搞得眼花繚亂。但是銅錢在哪裏？怎麽瞧不見？

    按照村裏人的說法，城市裏的錢像水一樣，流來流去。

    波濤洶湧。

    隻要彎彎腰，就能掬起一大把。

    然後成為有錢人。

    就什麽也不幹。

    整天再雇一夥人去撿錢。

    然後家裏堆積如山。

    買房子置田、喚奴使婢……

    那地方在哪兒？

    雲破月忽然有些慌亂，躊躇不前，忽然覺出自己的孟浪。來之前，他應該去問一問隔壁的王家父子。

    他們畢竟在城裏混過。

    到哪兒才能撿到錢？

    好在這個答案並不難找。

    因為謎底隻藏在自己身上。

    咕咕叫的肚子。

    在這個城市裏，可是連喝一口水都要付錢的！

    而他已囊中空空。

    雲破月不覺嚇了一跳。

    在十五歲的年紀，由於見識有限，他還不能把自己的肚子問題與前途命運緊密聯係在一起。即此一點，也足見雲破月不是一個天才。

    天才能預見未來。

    所以才百折不撓。

    因為目的已經擺在那兒，明知眼見，毫無懸念。

    所需要的隻是過程。

    時間。

    或者說程序。

    就像唐僧西天取經。

    九九八十一難。

    不就是一個早就編好的程序嗎？

    編程而已。

    環環相扣。

    如一個遊戲，隻要手法熟練、逐層升級，最後就一定能破解玄關。

    成功就是這麽簡單。

    摧枯拉朽。

    秋風掃落葉。

    所以在後來萬眾矚目的雲破月身上，完全不應該有頹喪、脆弱、輕柔、瘦弱的消極情緒。

    即使環境再惡劣。

    一個成功者，心目中所閃現的絕對是、應該是、也必須是火紅的太陽，挺拔的青鬆。

    背景悠遠遼闊。

    再配以黃鍾大呂。

    高歌一曲。

    所以熱情洋溢的作家，曾提出建議，在此處虛構一小段故事，與格局無關，亦無傷大雅。比如一個成功詐取包子的機智少年，或一位麵貌慈和、心腸慈悲、適時出現的好心大娘。隻是由於專主雲破月的一再反對，最後才不得不舍棄這個構思。

    這一夜他歇宿在一戶人家的屋簷下。

    睡到半夜，又被起來解手的房主攆走。

    那天沒有下雨。

    天氣晴朗。

    所以事實上應該有星星。

    隻是那個在星光下握緊拳頭，挺直腰板，發誓賭咒、努力成才的少年卻不是雲破月本人。在後來官方出版的那本傳記中，此時身處逆境、不墜青雲之誌和大段人生感慨都是那位超天才作家胡亂塞給他的！

    實際上雲破月當時很狼狽。

    背著行李卷。

    又冷又餓。

    兩眼發困，連打哈欠，那裏還有心情背誦名人名言？

    再說他又不認得幾個字。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那樣繞嘴的句子就算到今天雲破月也不會說。

    書中那些對“雞爪鉞”的描述又過於玄奧。

    一會兒聊到哲學，一會兒又用物理學檢測，一會兒還符合當前美學觀感。

    最後竟直接通達飄渺天體，浩瀚宇宙。

    坐地日行八萬裏，巡天遙看一千河。

    又從雞爪鉞的手法純熟圓融扯到兩性和諧，再到馬王堆漢墓，到《玉房指要》、《酒中歲月》、《**真經》……

    直把雲破月看出了一身冷汗。

    他開始後悔當初接受這位盛世文豪“綠牡丹”的采訪。

    但是她當時攜了禮部尚書的帖子、大明皇帝的便條、國子監博士的重大委托書，和社會科學院的名譽顧問證，來頭太大，委實不好一下子斷然拒絕。

    雲破月開始回想。

    那天他們之間究竟都談了些什麽？

    最後怎麽會這樣亂七八糟？

    記憶完全迷失。

    他隻記得那位女作家穩穩地坐在沙發上，兩腿絞來絞去，目光陰狠，不斷地伸出肥厚紫紅的舌頭舔著她薄薄的、略有些歪斜嘴唇。神態呆愣、詭異。雲破月則期期艾艾，謹小慎微回答。

    一麵講，一麵問。

    曉得的是采訪。

    不知道還以為在審訊。

    所以自此之後，雲破月徹底關門閉戶，拒絕任何種類的文人登門！

    可是那時節人家一邊問，一邊還捏著筆，認真在小本子上記錄。

    雲破月也不好發火。

    否則又要被人批評為“戾氣、痞氣、酸氣”！

    炮撚子脾氣。

    不負責任的武林中人。

    甚而至於還要強行被安上“恐怖分子”的惡名！

    采訪完要安排飯局。

    那裏除了歪嘴作家綠牡丹，還有《大明日報》記者，《六朝金粉晚報》主任和《國子監學報》內部編輯。

    還有金陵大劇院劇組。

    因為最近雲破月的事跡已被大明朝禮部批準，編成了青春勵誌劇，搬上舞台，作為一部愛國主義教育片，在首都大戲院輪回上演。

    場場爆滿。

    據說扮演他本人的演員也是萬中選一。

    一個演少年時代，一個飾演青年時代。一個是英俊瀟灑、酷派十足的實力派小生，一個是名揚全國的著名童星。

    雲破月豈敢怠慢？(未完待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