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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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花朝!
    漆黑的甬道中回蕩著那人陰惻的笑聲,身後隻有冰冷堅硬的石壁,玉麵羅刹終於有了陷入絕境的感覺。他腦中飛快轉動著,這一刻唯有拚命一搏,但他身上還有傷未愈,這大漢的武功深不可測,更何況就算衝過這關,他們後方必定還有接應的人。
    就在他轉念之間,那大漢已經掏出一管桐油灑在地上,隨後點燃手中火折,跳動的火焰瞬間照亮了整間鬥室,那大漢的臉藏在火光後,被照得忽明忽暗,猙獰萬分。
    玉麵羅刹眼皮劇烈跳動,已經來不及多想,隻能迅速飛身上前想要奪過那火折,誰知大漢卻蓄力往前一擲,火折便繞過他的頭頂往室內飛去,而他的另一隻手已經呈鷹爪之勢狠狠抓向玉麵羅刹的胸口。
    玉麵羅刹心中暗叫不妙,連忙將身子往旁邊撤去,然而這鬥室狹小,他堪堪避開這一擊,那大漢的手又立即黏上他的背後,眼看就要擊穿他的背心。突然,一個黑影疊在那大漢身後,好像隻是伸手隨意抓去,就聽見那大漢身上傳來骨骼碎裂的聲音,他臉上現出恐懼神色,全身如同撤去了提線的布偶,軟軟跌落下來。又聽“噗”的一聲響,勁風襲過,在千鈞一發之際,將快要落下的火折打熄。
    玉麵羅刹單手撐地,穩穩自空中落下,隻是這短短的一瞬,就仿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他冷冷瞥了眼來人,臉上卻不見半分感激之色,反而有些嫌棄道“你倒是挺會挑時候來。”那大漢齒間打顫、雙目突出地瞪著自他身後緩緩走出之人,不可置信地開口道“你是誰!你怎麽進來得!”
    顧勳望著手上的血跡皺了皺眉,蹲下身用那大漢的衣角把手擦幹淨,才理所當然向外指了指道“自然是他帶我來的得。”
    那大漢扭著脖子朝外望去,隻見之前來報信之人,早已被折斷了脖子,倒在甬道之中。他心中明白定是遭了這人的跟蹤和暗算,但已經無力回天,隻恨恨吐了口血,便歪頭倒在了地上。顧勳抬腳從他身上越過,上下打量了下玉麵羅刹的傷勢,又斜眼瞟了瞟他身邊的小太監,道“還能不能走?我可不會背你們出去。”
    玉麵羅刹從鼻間發出輕哼,也不搭理他,回過頭搭起那小太監的胳膊就要往前走,這時原本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大漢,卻突然睜開眼,以極快的速度點起火折,擲到桐油之上,又癲狂大笑道“你們既然來了,就一個都別想走!”
    顧勳一隻腳已經踏上甬道,那火苗就在他身旁燃起,瞬間躥起一人多高,逼退了他身後的玉麵羅刹,滾滾黑煙嗆得他們視線模糊、猛烈咳嗽起來,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顧勳便下意識地轉身進去想要把玉麵羅刹拉出來。
    然而火見了油,便以燎原之勢迅速蔓延。濃煙卷著火舌四處亂竄,將狹小的室內映得如同人間煉獄一般,此時已經失了逃脫的最佳時機,硬往外闖隻能是死路一條,炙熱的火焰將倒在地上的大漢燒得麵目全非,焦糊的氣味和煙味混在一起,熏得兩人肺中焦灼、不斷咳嗽,幾乎無法思考。
    玉麵羅刹和顧勳自濃煙中互看一眼,兩人平日裏都是不露聲色之人,此刻卻皆從對方眼中看出急躁和不安,火勢愈燒愈烈,再多呆一刻,就算不被燒死也會被熏死。然後周圍都是被燒得滾燙的牆壁,唯一的出路又被封死,想要逃生談何容易!
    玉麵羅刹被煙熏得久了,腦中便有些渙散,濃煙中好像出現許多人臉不斷變幻,有一張卻越來越清晰,他心中突然生出些不甘若我死在今日,你也隻當是我不告而別了吧……突然,有人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意識又慢慢清醒過來,隻見顧勳一臉激動地向上指去,他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濃煙升騰在空中堆積,最後卻朝著同一個方向飄走。密室裏是不應該有風的,這煙既然會朝一方飄去,說明這頂上應該留有出氣口,很可能還會有一個暗道。
    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都明白這將是他們唯一的生機。生死關頭,也顧不上其他,隻有同心協力,抱著最後一線希望,猛地朝頂上擊去。果然隻聽“轟隆”一聲巨響,頭頂的石板竟被他們擊出一個大洞,露出條狹窄的通道。玉麵羅刹大喜過望,連忙拉起地上的小太監就要往上爬,那小太監已經被煙熏去了半條命,此刻隻軟軟擺了擺手,目中露出絕望悲戚之色。
    玉麵羅刹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小太監的身子本就不堪重刑,他之前曾用最後的力氣狠狠攻擊他,激得他暴怒之時,偷偷對他說了一句話,目的就是讓他牢牢記住那件東西的下落。此刻又被煙熏了許久,想必是沒有力氣再出去了,時間緊迫,玉麵羅刹也不慣惺惺作態假意再去安慰,隻朝他鄭重道“你放心,你托付給我的事,一定不會讓你失望!”那人點了點頭,眼眶中似乎含了些淚水,隨後任命地垂下手,仍濃煙將他吞噬。
    玉麵羅刹歎了口氣,縱身跳上入頭上的洞口,顧勳早已等在上麵,兩人爬到頂上,才發現此處竟是在地上和密室之間設的一個夾層,應該是用來為室內換氣,是以空間非常狹窄,隻有將身子貼著地麵才能勉強通行。然而,他們還並未完全脫險,下方的火越燒越熱,頃刻就會將所有空氣都吞噬殆盡,若不盡快找到路出去,仍會在這通道內窒息而死。
    兩人不敢怠慢,暗道內無法施展輕功,隻能拚命朝前爬,玉麵羅刹惡戰之後又被困了一日,此刻隻覺得精疲力盡,呼吸越來越困難,幾乎難以支撐下去。
    前方的顧勳察覺到了異樣,轉過頭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將他往前拖去,然而通道內空氣稀少,他又負了一人的重量,才爬了一會就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但他卻並未鬆手,仍是咬著牙死死攥住玉麵羅刹朝前拖去。
    兩人在這黑暗中不知爬了多久,終於在前方看到隱隱的亮光,顧勳望見前麵的泥土有鬆動的跡象,連忙掏出匕首去挖,終於那亮光越來越明顯,已經可以看到頭頂閃爍的星光。
    顧勳朝上探出身來,才發現他們正身在院牆外的一口幹涸的淺井裏,他連忙爬了上去,又伸手將玉麵羅刹拉了上來,兩人臉上、身上都被煙熏得黝黑,看起來十分狼狽,但也總算是死裏逃生,撿回了性命。
    玉麵羅刹一頭倒在地上,仰麵對著朗月清風,竟覺得親切無比。他大口喘著粗氣,歇息了許久,才開口道“為什麽要救我?”
    顧勳正坐在一旁調整氣息,隻淡淡回道“我答應過她,一定會把你平安送回去。”玉麵羅刹不屑地笑了一聲,卻第一次沒有說出諷刺之語,黝黑的眼眸在夜色中顯得更外晶亮。顧勳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灰,竟真得不再多問一句,大步朝前走去。突然,他聽見身後的玉麵羅刹以束聲傳音道“你要得東西在關西坊大輿巷的盛記當鋪裏,典當人叫錢羽。”
    盛記典當行內,老板正準備關門,突然有一人走入,拿出幾錠銀子道“我要贖錢羽放在你這裏的東西。”老板看得眼睛發直,連忙查了查賬薄,又從後堂拿來一個檀木方盒。那人收起木盒,腳步不停地朝街上走去,直至拐入一條巷內,小心往四周望了望,確定沒人跟蹤,才閃身進了一間屋子。
    顧勳望著桌上已經打開的檀木方盒,裏麵放著一個極為普通的玉扳指,無論是看品相還是水頭都值不得幾個錢。張衝在旁納悶道“這樣東西裏到底藏了什麽玄機,要令劉子澄如此緊張地非找回不可。”
    顧勳看了一刻,突然抬手將盒子狠狠摔在了地上,那木盒“砰”地一聲摔成了兩半,自夾層裏掉出一卷黃色的綢絹,張衝忙撿起細看,頓時大驚失色地轉向顧勳。顧勳接過望了一眼,也立即變了顏色,隨後將那綢絹握緊,冷笑道“原來如此,這就是你們做的勾當!”
    張衝麵露喜色道“恭喜大人,有了此物,便不愁他們不敗。”
    顧勳將手中綢絹再度展開,一字一句仔細觀看,臉上看不出半分情緒,隻是緊繃了許多日的身子,終於慢慢鬆懈下來。
    李府佛堂內,一人腳步匆匆地推門而入,突如其來的夜風,吹散了滿室的檀香。李元甫正手持佛珠,跪在蒲團上閉目誦經,此時隻睜開眼看了來人一眼,又垂目下來將經書誦完。那人見他如此模樣,便找了張椅子坐下恨恨道“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裏拜佛,隻怕明日一過,你我就都要去見閻王了!”
    李元甫這才緩緩放下佛珠,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袍,坐下道“深更半夜跑到我府上來,劉公公今日未免也太沉不住氣了。”
    劉子澄狠狠瞪著他道“我得到消息,顧勳自請明日早朝時上殿麵聖,說有要事請奏。這個顧勳果然不簡單,在陛下麵前步步緊逼,故意激得我不得不毀掉密室,再趁機跟蹤我的人,居然從裏麵帶了個人出來。我懷疑那樣東西已經在他手上,現在的形勢對你我大大不利,今晚不商量出個對策,難道明日上朝時坐以待斃嗎!”
    李元甫搖了搖頭,道“劉公公覺得當初我為何要推薦顧勳來查此案。”他頓了頓,雙目中突然射出精光,道“顧勳他如果查不出,頂多被判個瀆職之罪,但是他執意找出真相,便是為自己尋了一條死路。”
    劉子澄被他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一臉不解地望著他,李元甫慢條斯理地道“劉公公當差多年,還摸清沒當今上的性子嗎?真相是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今上的意願如何,聖意就是真相!”
    李元甫見他還未開竅,隻得貼耳過去,小聲道“你難道忘了,景元初年那件事嗎?聖上他是怎麽登上皇位的。”
    劉子澄略一思索,頓時雙目泛光,含笑拊掌道“李兄這個陷阱實在設得夠毒,明日顧勳隻要上朝,左右都是個死,妙極妙極!”
    李元甫也揚起嘴角,起身朝佛像一拜,在心中暗道“顧勳啊顧勳,誰叫你非要和我作對。當年連你的老師都未曾鬥贏我,你真以為你能有這個本事嗎?這些年我是如何把你扶上去,就會如何將你拉下來,還要讓你……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