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兩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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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花朝!
    七月初八,宜納采,如果沒有那些風波,本應是和媒人商定的過禮之日。
    薛玥前一日酒喝得有些多,清晨便就覺得頭痛欲裂,索性躲在房裏昏睡到日上三竿。無論發生了什麽,能夠睡得著總是一樣好事,隻要睡死,就能將自己包裹起來。不用麵對那些可能的困擾與傷害。隻可惜不管怎麽睡,總有要醒來的時候,當薛玥被門外的嘈雜聲吵醒,忍不住抱怨著用薄被捂住了腦袋,渾渾噩噩中卻閃過一個念頭自己家中哪來的聲音,難道是糟了賊!這麽一想,她便完全清醒了過來,連忙穿衣下床,可當她站到院中,卻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否還在夢中。
    明明是她家的宅院,入眼得卻都是陌生的人和物事。幾名穿著大紅喜服的小工魚貫而入,大紅的束帛、赤金的首飾甚至白花花的紋銀被一擔擔抬了進來,看得薛玥眼花繚亂。然後她便望見了顧勳,他穿著一件淡藍色的杭綢直綴,烏發以方巾束起,就這麽迎著滿室的嫣紅,轉過身朝她微笑。
    薛玥覺得自己一定是宿醉未清,竟莫名覺得心跳有些加快,但是昨日的情形很快湧上心頭,令她胸口一陣發悶,冷下臉質問道“誰讓你們進我家來得!”
    顧勳微微一笑,極坦然道“我敲了半天門沒人應,怕誤了吉時,便隻能自己進來了。”
    他沒說自己是怎麽進來得,但是薛玥一眼就瞅見了大門上被弄壞掉的無辜的鎖,再看那始作俑者仍是笑得如沐春風,忍不住瞪他一眼,冷冷道“顧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你我婚約已除,你這麽帶人強行闖進來,我可是要告上官府的。”
    顧勳皺了皺眉道“納吉已過,聘書已下,若是說悔就悔,豈不是要壞了你我名聲。”
    這無賴的口吻實在太熟悉不過,薛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但此時所有聘禮都已經悉數搬入廳堂內,薛玥對著一屋的箱子,也覺得有些發懵,現在該怎麽辦,把這些再一點點抬回顧府嗎,好像是有些不想話。
    就在她蹙著眉苦思之際,竟未察覺到顧勳何時來到了她身後,隨後腰上一緊,便猝不及防地跌入他的懷中。顧勳將她緊緊圈在胸前,貼在她耳邊輕聲道“這次是我不對,你莫要再生氣了,好嗎?”
    薛玥滿腹的委屈被藏了一晚,此刻被這句話全部勾出,內心頓時酸楚難當,竟不自覺地紅了眼眶,賭氣道“你既然舍不得拒絕那位葉小姐,還來找我幹嘛,隻要你不再來招惹我,我可以當以前的事都不作數。”
    顧勳歎了口氣道“難道你真的如此狠心,說放棄就能放棄。”
    薛玥眼眶含淚,卻倔強地不去看他,道“你昨日那般語焉不詳,難道不是因為心中已有動搖。你若不能真心對我,我薛玥也不是那般提不起放不下之人。”
    顧勳也被她說得有些激動,道“好,既然如此灑脫,你手中這隻玉鐲為何舍不得取下。”
    薛玥一時語塞,賭氣地扯住腕上的玉鐲就要取下,卻又遲疑地僵在原處。
    顧勳將她的手握在胸前,柔聲道“你舍不得,我也同樣舍不得。我承認,葉聘婷來找我時,我確實有過一刻的動搖,因為無論怎麽計算,這都是我絕不應錯過的機會。但是誰讓我已心係與你,又怎能違心再去娶了別人。我是曾經說過一些謊話,也做過一些錯事,但求親那日所做誓言卻是發自肺腑,絕不可能輕易反悔。你我一起經曆過那麽多事,難道還值不起這一點信任嗎?”
    他的目光柔和而堅定,仿佛將她心中的陰霾全部照亮,薛玥喉中仍是哽咽著,低聲道“你真得,不會覺得可惜嗎?”
    顧勳笑著吻去她臉上的淚痕,道“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需要利用女子的感情來成全自己所圖,豈不是枉為男人,我若如此做了,就算能勝了李元甫,也會我向老師承諾的清明之誌變成了個笑話。所以,”他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胸前,把玩著她鬢角的碎發道“還不如老老實實和你做一對柴米夫妻,從此苦樂共當、禍福同享,你看可好。”
    薛玥覺得自己那顆跌撞了整夜的心,終於落了地、靠了岸,此刻又被甜意一點點沁滿。她忍不住在他懷中使勁蹭了蹭,隻覺得這懷抱如此溫暖舒適,到底還是舍不得罷,過了一刻,才又問道“那你準備拿那位葉小姐怎麽辦。”
    “我今日一大早已派人去了葉尚書的府上,他應該馬上就會差人來接葉聘婷回去。”顧勳見她的小臉靠在他的衣襟之上,如同一隻嬌憨撩人的小貓,忍不住捧起她的臉頰,啄上她的唇道“收了我的禮,以後便是我的人了,若再想悔婚,可是要賠銀子的。”
    薛玥笑著踮腳去迎合這個吻,與他唇齒相依,交纏難分。陽光自他背後灑下,滌去所有陰影,從此兩心如一,無垢亦無塵。過了許久,顧勳才舍得放開她的唇,道“我想把成親的日子定在本月十八,你覺得可好。”
    薛玥驚訝地抬起頭,道“這麽快。”
    她眼中尚餘淚光未斂,臉頰卻泛著酡紅,看得顧勳有些難以自持,忍不住又在她耳後、頸間吻上印記,輕聲歎道“我還覺得太遲,恨不得今日就把你接回府中。”
    薛玥被他親得脖子上癢癢熱熱,又被這話弄得臉紅更甚,便笑著想躲開,卻見顧勳臉色突然一沉道“不過現在還有一件事需要處理。”
    說完他自懷中掏出一物,揮手就往房簷上打去,一道銀光劃過,房簷上瞬時飄下一道白色的身影,輕飄飄落在了地上。薛玥皺起眉望著有些麵前一臉坦然的玉麵羅刹,道“你躲在上麵多久了。”
    玉麵羅刹扭頭不屑道“誰說我躲在上麵了,我隻是昨晚躺在上麵休息,誰知道你們大白天竟在這卿卿我我起來。”他斜睨了顧勳一眼,又輕哼道“小妹,你莫要又被他幾句花言巧語給騙了,那葉聘婷可還呆在他府裏呢。”
    薛玥低頭輕笑,知道他是故意揶揄顧勳,本不以為意,卻突然覺得手上一緊,再抬頭顧勳已經拉著她一邊朝外走,一邊道“你若不放心,我們一起和她說清楚便是。”玉麵羅刹雙手抱胸,饒有趣味地看著他們離開,嘴角不由勾起輕笑,在他身旁,薛玥親手種下的一叢芍藥正吐出新蕊,豔若春歸。
    顧府內,葉聘婷早早梳洗完畢,望著窗外一張張陌生的麵孔,陷入了傷感的愁緒。顧勳自從昨日差人安排她住下,便一直沒有來看過她,她即使再笨也該猜到他刻意表現的冷淡,想到自己昨日懷著滿腔情誼說得那般直白,那人卻半點不願回應,忍不住自怨自艾地就要落下淚來。
    這時,房門突然打開,待她看清門口的兩個人影,忍不住雀躍起來,叫道“薛姑娘怎麽是你!”隨後,她又看見兩人交握的雙手,目光便猛地黯了下來,頓時明白了一切。
    顧勳將薛玥拉到她身前,坦然笑道“葉小姐昨日來得倉促,還未來得及說明,小玥便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們也算是故人,是以今日特地帶她來與你見上一麵。”隨後好似鬆了口氣地望向薛玥,一副“現在什麽都說清楚了,你總該放心了”的表情。
    薛玥未想到他開口就已把話說絕,再看葉聘婷已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頓時又覺得有些不忍心,連忙上前握住葉聘婷的手笑道“我想和葉小姐好好說下話,文昭你先出去可好。”
    顧勳想不到先被趕走得竟是他自己,便有些哀怨地望向薛玥,可見她擺明不再搭理自己的態度,隻得不情不願地走了出去。葉聘婷望著眼前這張毫無芥蒂的笑靨,心中雖有百般不甘,卻生不出怨恨。她從小所識之人皆是深宅大院裏的千金貴女,說話行事都依足規矩,十分無趣。因此初見薛玥,便覺得她性子無拘無束,肆意暢快,忍不住想與她深交。隻是想不到再次相見,竟是如此尷尬的情境,因此心下又多添了幾分黯然。
    薛玥也不與她繞彎子,開口便問道“葉小姐這次離家,可是為了文昭而來。”
    葉聘婷的臉頓時漲得通紅,連忙擺手怕她誤會,道“薛姑娘莫要瞎想,隻因我爹要逼我嫁給一個素未謀麵之人,我走投無路才來投奔顧大人,絕不敢有什麽非分之想。”她說著說著又一陣心酸,忍不住掉下淚來。
    薛玥歎了口氣道“你說你不願嫁一個素未謀麵之人,可你告訴我,你又真的了解他幾分呢?”
    葉聘婷乍聽她此言,便覺得有些不服氣,但她仔細回想,發現自己和顧勳也僅僅相識一日,雖蒙他相救,卻根本沒有機會去了解他。就連他此次遭遇,也是聽府上的仆婦談論起才有了一知半解。但她既然恰好在那天喬裝出府,又恰好被他所救,難道不是命定的因緣嗎。
    薛玥見她柳眉擰起,一副困惑模樣,又道“其實文昭他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是個好人。”她歪著頭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道“可他也並不是一個壞人。”說完自己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葉聘婷被她說得越發迷糊,隻杏眼圓睜呆呆地望著她,薛玥又笑道“這世上之人本就是好好壞壞難以看清,小姐出自高門,又這般大方端莊,連我都聽聞葉尚書平素對你甚為疼愛,所以他為你選得必定是門戶、品貌都極為相當之人,葉小姐你心思單純,不知這世上人心最是難測,怎能貿然將自己的終身大事押在一個連自己都看不透得人身上。”
    葉聘婷被她說得清醒過來,她是葉家嫡女,從小讀詩書、知禮儀,她有她自己的驕傲與責任,怎可因為一時任性,為一個從未把她放在心上之人自怨自艾,令葉府蒙羞,讓爹爹傷心。
    那麽就讓那個眉目溫柔,笑起來如清風朗月般的翩翩公子從此封存在記憶裏,讓往後那些平凡而瑣碎的日子,也能因此而透出暖暖的微光。
    葉聘婷眼中淚光閃動,卻感激地望向了薛玥,薛玥見她神情變化,就明白她已經想通,忍不住由衷地替她開心起來。
    門內相談甚歡,門外卻有人不安地踱著步子。顧勳一直守在門邊,克製著想要偷聽的衝動,他生怕葉聘婷又會說出什麽話讓薛玥誤會,心底始終是惴惴不安。
    這時突然有家丁在他身後喚道“顧大人!”顧勳被嚇了一跳,連忙擺出一副剛好從門前經過的正經模樣,問道“有什麽事?說。”
    那家丁道“吏部的葉尚書來了,正在正廳等您。”
    顧勳一聽便皺起了眉頭,葉茂則竟然親自來了,葉聘婷私自離家始終是對她名節有損,葉家本應找個可靠的下人悄悄將她接走,越低調越好。那葉茂則今天大剌剌地找上門來,到底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