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番外二:正逢春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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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花朝!
    第一次見到葉逢春時,我並不相信他是一個中毒之人,因為我從未見過一個人身中三種奇毒還能露出這麽無所謂的笑容。
    那日,深秋的榆柏山上,寒風蕭瑟,草木凋零,他白衣墨靴,站在滿地的黃葉之間,抬起頭淡然一笑,那一刻,那些本已敗落的花草好像重又鮮活起來,散發出清甜的香氣。隻可惜,我還沒從這一笑中回過神來,他不知怎地已挪到我身邊,一把冰涼的刀鋒觸到我的頸上,他將唇貼在我耳邊道“帶我去見駱神醫。”
    我並沒有覺得太過意外,能上榆柏山之人,每個都是為了駱神醫而來。駱神醫長年隱居山內,沒人知道他的真名,隻知道這世上沒有他不能解的奇毒,沒有他不能治好的怪病。但他卻不是什麽人都治,他曾立下規矩,每年隻選十位病症最為刁鑽之人醫治,又在山下樹林內設下重重機關,唯有通過考驗之人才能上山見他。十歲那年我生了一場怪病,爹爹為我尋遍了名醫也未治愈,隻得將我送上山上求駱神醫醫治。也許是因為我的病症太過奇特,駱神醫破例讓我留了下來,並許諾一定會醫治好我。
    我在榆柏山上一住就是兩年,爹爹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大,全家人搬去了省城,而我的病卻還沒有好。駱神醫便讓我留在了山上,日子久了,索性收我為徒,平日裏照顧他的起居,順便隨他修習醫術。慢慢地,我開始越來越習慣山上的生活,而我的家人也開始漸漸將我淡忘。這些年,我見過許多來求醫之人,哭天搶地的也有,一擲千金的也有,威脅動武的也有,但是,從未有人像他這般輕鬆地衝破所有機關,大大咧咧地走到師父麵前。
    他似乎對我的不驚不叫感到有些詫異,可我卻不覺得害怕,反正他隻是想見師父,並沒有什麽理由去傷害我,隻是十幾年來第一次離一個年輕男子那麽近,我一直努力控製,讓心不要跳得那麽快。
    走進藥房時,師父正在分揀著新摘得草藥,見他挾持我進來,隻輕輕抬了下眼皮,道“這位公子你中毒頗深,隻怕熬不過一個時辰,我勸你不如省些力氣,早日下山尋個好歸處。”
    他卻勾起唇角,道“一個時辰倒也不算太短,恰好夠我殺了你們再把這裏燒個幹幹淨淨與我陪葬。”
    師父終於放下手中草藥,轉過身對他道“公子年紀輕輕卻戾氣甚重,我就算能解你身上的毒,這心中之毒可是無方可解。”
    他露出不屑表情,又問道“駱神醫為何不問我中得什麽毒?”
    師父聽聞這話,孤疑地朝他身上掃視一眼,他又繼續道“我身上中得是唐門的金蠶毒、血炎花與無念砂。”他的語氣稀鬆平常,我卻聽得默默抽了一口冷氣,這三樣毒物樣樣致命,江湖中人各個聞之喪膽,而他卻好似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緊要之事。
    師父眼神亮了起來,極有興趣地盯著他道“哦?這世上怎麽會有人同時中了這三種奇毒還能活在這世上。”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卻掛起一個誌在必得的笑容,道“駱神醫現在可有興趣為我一治?”
    於是那日起,他便留在了山上,師父雖然使出畢生所學保住了他的性命,但由於所中之毒太深,他還是很快陷入了昏迷。師父怕他熬不過去,便讓我每日在他床邊照拂。後來我才發現,這樣一個外表輕狂不羈之人,背地裏卻無一日能睡得安穩。他好像在夢中見到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放在床邊的手一直在抖,有時候竟連身體都抖了起來。他時而蹙眉,時而夢囈,甚至有時會驚呼一個人的名字,讓他快些跑。我很好奇,他到底在夢中想起了什麽?到底是什麽事,能讓一個看淡生死之人,陷入躲不開的夢魘。
    到第五日,他終於醒了,但神智還未完全恢複,因此每日也是時睡時醒。但當他清醒時,再也不許任何人近他的身。於是,我便又多添了一件棘手的心事。
    在他背後有一處極深的傷口,上麵被啐了毒,如果不日日上藥,隻怕很快就會生瘡流膿。他昏迷時,我還能將他當作一頭雄性動物對待,可在他轉醒後,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揭開他的衣服為他上藥。我忍了兩日,終於還是不願見到如此好的一副皮囊平白爛了去,於是鼓起勇氣趁他睡著之時,想要偷偷替他換藥。誰知我剛撥開他的衣襟,他突然坐起身來,狠狠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冷得如一塊寒冰,刺骨涼意透過棉布滲到我的膚上,竟激起了無法抑製的冷顫。
    他將我拉到他麵前,眯起眼看我,黑瞳中射出淩厲的殺意,我唯恐這條命會不明不白得去了,連忙指著他背後的傷口,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要……替你換藥”
    他眼中的殺意終於消退一些,又露出古怪的神色,上下打量我一番,突然笑起來道“原來你並不是不會說話啊。”
    我被他說得有些氣結,我自然是會說話,隻是在這山上能說話的機會太少,平日裏便也習慣了沉默,何況我也並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麽。我努力想將手從他的手中抽出,卻發現隻是徒勞無功,隻得無奈地繼續勸道“那裏……再不換藥會爛掉的。”
    他卻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道“爛了就讓它爛吧。”然後,他突然狹促地將我的手拉得按上他的胸口處,我的臉頓時紅了起來,拚命想要掙紮,他的眼神卻落寞下來,輕聲道“反正這裏麵,早就爛了。”
    我呆呆地望著他,他臉上有著我看不懂的倦意與頹敗,他卻很快放開我的手,背對我躺了下來,用周身的冷意無聲得催我離去。不知為何,我突然生出些從未有過得執拗一定要將他這傷口治好,於是咬了咬牙一把揭開他的衣服,拿起藥盒要替他上藥,他有些意外地回頭看著我,似笑非笑地揶揄道“原來你們山中的女子,竟是如此主動。”
    我鼓起勇氣,認真地盯著他道“你如果再不換藥,幾日過後這傷口就會生出爛瘡,然後發出惡臭,到時便是神仙也難治。”
    他皺了皺眉頭,狐疑地望著我,似乎想判斷這話的真假,也許是我的語氣太過篤定,他終於妥協了下來,背過身去乖乖讓我為他上藥。我為自己的小伎倆得逞而暗自竊喜,我不過是想賭一賭,像他這般孤傲之人,一定不能忍受自己渾身惡臭的模樣。
    師父偷偷告訴我,他的名字叫葉逢春。這是師父趁他昏迷時試探出來的,為此他還鬧了許久的別扭,說師父窺人,毫無醫德。每當這時,師父隻是撚須不語,由得他去鬧。
    半個月以後,他的毒終於慢慢褪去,而我卻有許多次撞見他偷偷跑出屋子,過了許久才回來。不知道為何,我心中總有些不祥的預感,直到有一天,我看見他將一把尖刀抵上了師父的脖子,才知道我的預感並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