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節 雲台詔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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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利刃出鞘神州動

    冬日照在涼亭的雲台中,斑駁的陽光飄灑在三人身上,暖烘烘的。

    崇禎皇帝看見自己幾句話,就讓秦浩明淚光盈盈,心裏很是滿意。

    為君者,最在乎的就是臣子的忠誠,尤其是他心目中的重臣。

    近處,當值的王德化指揮著幾個小太監,屁顛屁顛的提著幾個食盒走來。

    秦浩明轉過身,有些難為情的擦拭眼中淚水,看見王德化擺放酒菜碗筷,臉上閃過一絲厭惡之色。

    這閹貨,和王承恩並稱二王,同為司禮監秉筆太監,掌握東廠,深受崇禎皇帝信任,但並沒有王承恩忠心。

    李自成進京的時候,就是他打開德勝門迎接叛軍。

    “皇上,這酒菜也太寒磣了吧,份量又不足,哪裏經得住咱們君臣三人吃喝痛快?

    要微臣說,這皇宮用度必須提高規格,不能連京城的百姓之家都不如啊?

    隻有吃好喝好玩好,才能應對接下來複雜的朝局嘛!”

    眼見又是簡單的幾個小菜,雖說葷素搭配挺合理,但秦浩明還是忍不住開口抱怨。

    看來崇禎這孩子真是窮慣了,現在內庫明明有錢,可他還保持過往樸素的傳統。

    想想慈禧老妖婆,哪一頓不要幾十上百碗的折騰,還真他媽的不能比。

    “行,今日就依愛卿之言,吃好喝好。王大伴,吩咐內庖加菜。”

    崇禎臉上洋溢著笑容,龍袍一甩,朝王德化吩咐。

    “遮,老奴這就去交代。”

    王德化俯身低眉順眼離去。

    “皇上,這又是一個高起潛,和兵部尚書陳新甲交情不錯。”

    待王德化離去,秦浩明指著他的身影,低聲對崇禎皇帝說道。

    這是第一次,秦浩明無緣無故對沒有任何交集的人員下黑手,也是他對崇禎皇帝的一次試探。

    王德化是信王府潛邸老人,一直陪伴崇禎左右,使用很順手,幾無差錯。

    秦浩明之所以選擇他,一是剛好看到,順手而為。二是用他試探崇禎,看自己在崇禎心目中真實的地位。

    “愛卿所言當真?”

    崇禎皇帝黑著臉,注視著秦浩明沉聲問道。

    太監也是人,也有家人親戚,也需要錢財度日。

    作為崇禎身邊的大太監,平日裏接受的孝敬肯定少不了。對此,崇禎心知肚明。

    可這,必須有限度。

    在崇禎純潔的心靈中,身邊的大太監有個幾萬兩就不錯了。

    可是,上次高起潛的事情,真的出乎崇禎意料。若是王德化跟他一樣,豈不是意味著又是幾百萬兩的身家?

    而且,身為東廠廠公,卻還跟朝廷重臣有勾結。

    這是崇禎無法忍受的。

    “千真萬確!”秦浩明點點頭,非常肯定的答道:“皇上別忘了,王德化是山西大同人。”

    響鼓不用重錘敲!

    秦浩明雖言簡意賅,但崇禎已經完全明了。

    山西大同,那是晉商的老巢之一。

    以晉商無孔不入的手段,又如何會放過這麽好的機會,王德化又如何能獨善其身?

    “王德化該死!駱養性無能!陳新甲不忠!”

    崇禎臉色陰暗,咬牙切齒狠狠咆哮。

    “皇上請息怒!不要被區區一個家奴壞了興致,改日安排妥當查清實情再下手也不遲。”

    秦浩明施施然拿起酒壺,依次斟滿三杯酒,推到崇禎和太子朱慈烺的桌前。

    崇禎皇帝聽完神色緩和下來,誠如秦浩明所言,王德化是天子家奴,處置他雖說簡單,不要經過朝堂。

    可他身份關鍵,不可輕舉妄動。

    至於說駱養性和陳新甲二人,更是要深入了解多方核實,畢竟是朝堂重臣。

    想清楚的崇禎皇帝,歎了一口氣,舉起酒杯遙敬秦浩明說道:“愛卿所言甚是,飲酒,為愛卿踐行。”

    “謝皇上!”

    君臣相視一笑,飲盡杯中酒。

    “太子為何不淺嚐一二?”秦浩明放下酒杯,看見朱慈烺滴酒未沾,笑著問道。

    “稟太傅,孤年幼,不宜飲酒。儒家有言:君子不可亂為之!”

    朱慈烺雖然隻是十幾歲的孩子,但卻一板一眼依足禮儀回答。

    秦浩明眉頭一皺,朱慈烺被儒家影響太深,不就喝個酒嗎?多大的事?

    還扯上儒家有言,這樣的一個小孩子,不宜從小被束縛。

    乖乖寶,可很難處理國事。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指點一二,不要讓他完全被儒家那一套給迷住了。

    “體驗世間百態,嚐遍酸甜苦辣,知曉萬物格局,乃人生修行的一部分。

    尤其是你身為太子,未來掌管天下的皇帝,不能將自己的思路限製在一個方法上,否則就是最大的錯誤。

    特別是你想用儒家的方式來治國。”

    “為何?自漢以來,哪個朝代不是以儒家治國?”朱慈烺不解的問道。

    “儒家治國是治民,而不是治君。

    身為君王,要海納百川,不能將自己束縛在一種方法上,何況,這種方法還是錯誤的。”

    “錯在何處?”崇禎突然開口問道。

    “因為他們全部被覆滅了!”

    秦浩明的話讓崇禎皇帝心頭大震,他顫抖著問道:“難道愛卿找到了更好的方法?為何將朝代的覆滅推到儒家身上?”

    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問題,由此可見崇禎皇帝的心已經完全亂了。

    秦浩明的聲音很是淡然了,輕聲說道:“這個國家,是由皇族、將士、貧民,士紳階層等組成。

    曆朝曆代以來,士紳階層是每個王朝最堅實的基礎,他們穩定,國家就穩定。

    而儒家正是士紳階層的代言人。

    不可否認,他們在每個朝代創立之初,對民族團結,社會穩定,都能起到積極的作用。

    所以儒家也成為了皇族最理想的合夥人。

    但是中原大地的土地是有限的,朝代穩定,就會讓地主階層迅速發展起來。

    他們如同一個貔貅,貪婪地吞噬著有數的土地。富者更富,窮者則無立錐之地。

    當土地與人口之間的矛盾達到了一定程度,就會造成社會穩定的整體變化,也就到了改朝換代的時候了。”

    此時,王德化端著食盒過來,秦浩明閉口不言。

    “你們都退下,沒有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待王德化和幾個小太監把菜擺放整齊,崇禎揮舞著龍袍,厲色說道。

    “愛卿,請痛飲!”

    王德化離去,崇禎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然後抬手示意秦浩明繼續剛才的話題。

    崇禎五歲生母被杖斃,和哥哥天啟相依為命。

    父親剛當上皇帝一個月就去世,哥哥做了七年皇帝又溺水而亡,隨後大明帝國卻要他來承擔結局。

    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沒有長輩幫他,更沒有接受什麽教育,完全靠自學和勤奮,今日秦浩明的話對他衝擊很大。

    現在的大明,可不正是這種情況?

    “儒家可用,不可重用!這是太祖說的話。

    說到底,皇家需要的是整個國家各個階層各安其職。

    但是儒家到了最後往往會把所有的利益都吞進去,那個時候,皇家也不過是傀儡而已。”

    “那麽,能不能找到一種一勞永逸的方法?”崇禎皇帝沉吟了半晌,才又問道。

    “不可能。時局千變萬化,就如同儒家一樣。

    他們在一個朝代建立之初是有好處的,但是後來就逐漸會變成一個國家的負擔。

    任何政策,在今天看來是合適的,但是,過幾年,可能就不合適了。

    在這世間之中,這天下之內,根本就無有千秋之世,也不可能有萬世之朝。

    朝堂興亡,天下分和。隻要有人心所求,紛亂就不會止去。”

    秦浩明話語很直白,也很直接,更沒有忽悠。

    “愛卿有研究過帝王之術?”崇禎品味半餉,方才繼續問道。

    “經國之道、閱人用人、縱橫捭闔、統禦之術,包納百家,這些都是帝王之術的核心。

    而帝王最重要的,就是要學會平衡,平衡各方勢力,不讓任何一家做大。

    這都是書上記載,可做起來何其難也!”

    秦浩明緩緩背出帝王之術的內容,這玩意滿大街都是,可非明白人,又有幾人能做到?

    否則,千古一帝豈非遍地都是。

    崇禎皇帝一下子睜開了半眯的眼睛,而太子更是受驚頗大,瞪著眼睛死死盯著秦浩明。

    但秦浩明仿佛沒有看到一樣,繼續說道:“從秦皇統一華夏,自立始皇帝,後經一千五百餘年,有數十個朝代誕生又覆滅。

    為了皇帝這個寶座,這一千五百多年來,經曆了無數的戰爭與陰謀詭計,隻是為了登上權力的巔峰。

    皇帝自詡天子,受命於天,統管全國,予取予求,奪人生死,但是這一切,都隻是權力的一麵。”

    崇禎皇帝坐直了身體,炯炯有神地盯著秦浩明問道:“愛卿請賜教?”

    “下位者勞力,中位者勞智,上位者勞人。

    這話有一定的道理,但是還不全麵,因為這裏麵還缺少兩個最重要的因素,一為表,對資源的控製,一為裏,對信息的控製。”

    “何為資源?”崇禎皇帝不解。

    “金銀、糧食、布匹、軍械、技術,包括人,都是資源的組成部分,皇帝能夠控製這些,才能讓所有人遵從命令,做任何事都如臂使指。”

    “何為信息?”

    “信乃通信,息為消息。掌握了全國的消息與渠道,不為人蒙蔽,不為人左右。才能利用信息的不對稱,讓所有人為己所用。”

    崇禎皇帝激動地全身發抖,站起身來,來回踱步,“如飲醍醐!如飲醍醐!想朕登大寶十三載,到如今方知什麽是皇帝!”

    與此同時,他還感到了發自內心的恐懼,因為他怎麽看,自己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

    上位者勞人,可是除了身邊的人,他連誰都勞不了,連那些人心裏想什麽,他都不知道。

    對資源的控製,若沒有秦浩明,他連皇宮日常用度都不夠,他能控製的資源簡直少的可憐。

    對信息的控製,他至今仍然渾渾噩噩,沒有了東廠和錦衣衛,他根本不知道外界有什麽事發生。

    錯了,直到今日,他才發覺他過去都做錯了。

    若沒有秦愛卿,崇禎搖搖頭,他不敢想象大明會走到何處?

    秦愛卿若非忠心耿耿,又怎麽講出這番話?

    “大明之幸!大明之幸啊!”崇禎皇帝仰天長歎,眼中淚痕隱現。

    他並不是昏庸之人,可惜一直以來不得其法,也從未有人指點於他。

    或者,朝臣中有人明白,卻沒有人願意告訴他。無它,利益爾!

    “秦愛卿,請教朕應該做的要緊事?”

    崇禎皇帝舉起酒杯,親自搬著錦墩,做到秦浩明小桌對麵。

    這一刻,他不是君王,隻是學生。

    為的,是他日夜憂思的大明王朝,還有他治下的億兆大明百姓。

    “公元前325年,趙武靈王即位時,趙國正處於“四戰之地“,麵臨胡人和秦、齊等強大鄰邦的嚴重威脅,隨時有被兼並的危險。

    趙國軍隊一直沿用的兵車戰法,行動笨拙,麵對胡人凶悍的騎兵突擊,疲於應付,被動挨打,幾乎不能自保。

    趙武靈王對整個局勢進行了全麵地反思之後,決定首先向落後的傳統習俗開戰,大膽放棄傳統的長袍馬褂。

    “國無貴賤,皆效胡俗“,並帶頭穿胡服,親自躍馬引弓。軍事上徹底改造以步兵和兵車為主的趙國軍隊。

    一年後,一支以新興軍種騎兵為主的新型趙國軍隊出現在戰場上。

    七年中,趙武靈王率領這支勇猛剽悍的新趙國軍隊所向披靡,不僅收服了中山等國,還向胡人開疆數百裏。

    趙國軍隊一改兵車時代消極防禦的落後戰略,使用改革後迅速壯大起來的進攻型騎兵部隊,竟襲鹹陽,讓虎視天下的強秦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以小克大,以弱敵強,何其壯哉!

    後來秦朝實行商鞅變法,富國強兵,掃六合,平天下。”

    秦浩明答非所問,緩緩說出大家耳熟能詳的曆史往事。

    “軍改!從何起?”

    秦浩明剛說完,崇禎激動的拍著桌案,開心問道。

    “昔日太祖、成祖手握四十萬京營,不知今日京營可有十萬?這十萬又可否有一萬可用之兵?

    這一萬可用之兵,又能否擋得住微臣的五千定南軍片刻?

    隻有自己手中刀矛鋒利、弓硬箭遠而不是甲厚壕深,不懷好意者才會敬而遠之!”

    秦浩明替崇禎斟滿酒,沉聲回答。

    “皇兒,過來!”

    崇禎皇帝扭頭把朱慈烺叫過來,推到秦浩明身旁,紅著眼睛對二人說道:

    “秦愛卿,皇兒今日就隨愛卿到福州隨身教導,讓他成為一個合格的君王,拜托了!”

    此刻,他是一個父親。

    對京營進行軍改,動了勳貴的奶酪,是有一定風險的。所以,崇禎想讓太子離京,以防萬一!

    這個剛硬到骨頭的君王,說不出求人的話,哪怕是他的臣子?

    否則,又怎麽會吊死煤山,而不是南遷?

    “微臣竭盡全力,以謝皇恩浩蕩!

    但請皇上對京營的軍改,拖到明年夏季。到時,微臣將和太子帶回五千精騎,以防宵小之徒鋌而走險!”

    秦浩明動容了,真的動容了。

    或許,這就是真實的崇禎,一個感性的人。

    “君臣一心,重振大明!”

    “君臣一心,重振大明!”

    “君臣一心,重振大明!”

    伴隨著酒杯的碰撞,這其中還有一個幼稚的聲音,那是太子朱慈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