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裏的弟子，都是一般大的年齡。同窗數載，青衣試就是大家分別的日子。

    今天眾人歡聚一堂，好酒好菜，一些過去的恩怨糾葛好像就顯得淡了許多，眾人你攀我，我攀你，頻頻舉杯。

    宋夫子也感覺自己回到了年輕的時光，老夫聊發少年狂，以詩詞下酒，狂放的吟詠平生得意之作，和吳文才等人互相唱合。

    徐風和蔣遼回憶著過去的時光，舉杯慶祝，偶爾調笑一下李客。

    李客也被席間的氣氛所感染，從低沉的情緒裏解脫出來，主動出擊，四處找人碰杯。

    “兄弟，我……我李客雖然有病，但酒風好！來……來碰一個。”

    “酒風好……酒風好！”被李客攔住的弟子，一臉無奈，慌忙喝下杯中酒，躲了過去。

    韓有福和馬有才兩人也在席間。

    見風使舵是他們常見的本領，如今徐風蔣遼風頭一時無兩，那裏有不巴結的道理。

    當初在學堂裏也曾手腳相向，才兩年時間過去，主動去結交對方，顯得就有點無恥了。

    馬有才靈機一動，拿起酒杯就到了李客麵前。

    徐風蔣遼不便直接交往，這個跟著徐風跑腿的二爺倒是個易於結交的江湖性子。

    “李……大俠，小弟敬你一杯！”馬有才笑著說道。

    “你……哦，馬記酒樓裏的兄弟！？”李客已經喝的有點多，見竟然有人主動過來敬酒，心中很是高興。

    “正是小弟產業。”馬有才說道。

    “好！李某祝馬兄金榜題名，衣錦還鄉，床頭炕下，嬌妻美妾！”

    即使不通文墨的馬有才，也覺得好笑，這都什麽詞啊！

    “李兄有所不知！這位馬兄弟金榜題名簡直是一定的事情！”韓有福不失時機的過來插話。

    “哦？此話怎麽說！”

    “哈哈……這位馬兄，大名就叫有才，馬有才！有才之人當然要高中榜首，你說是也不是！”

    “哈哈，這位兄弟說話有趣的緊，不知如何稱呼！”李客右手抄著酒壺，左手捏著酒杯，自斟自飲道。

    “在下，韓有福！”

    “好名字，好名字，有福有才。二位兄弟定是洪福齊天，福壽萬年，子孫滿堂，金銀成堆的命。我李客算是看準了。”

    李客再喝一杯，醉醺醺的說道：“名字就是一個人的招牌，你看我李客的名字。客者，客人也！不論到了那裏，我李客都是尊貴之客，俺爹給俺起名，也是用心了！”

    “來，兩位兄弟，敬俺爹一杯！”

    韓有福馬有才二人對視一笑，三隻酒杯碰在一起。

    馬有才說道：“李兄這幾日不走，隻管到小弟的店裏來，放開了吃喝，算我的！”

    “仗義！”李客大叫道：“兄弟我平生最看不起那些滿眼金銀的慫貨，藏著掖著，是兄弟，就該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是不是！”

    “是，是，是……是。”

    “李……大俠，和徐師兄一起從北而來，肯定知道徐風師兄不少神勇事跡吧。”

    韓有福肥胖的臉上，圓眼一轉說道。

    “兄弟，問的好！我正要跟你們講一講我家老大的威風，沒想到你倒是先問起來了……”

    “果然是兄弟！想到一起了！來，再喝一杯！”李客東倒西歪，坐都有點坐不住了。

    再下一杯。

    馬文才說道：“徐師兄過去和我們有點……有點小過節，也沒什麽大事，兄弟們之間的誤會而已。希望李大俠有機會要在徐師兄麵前多提起我們二位。”

    江湖講解三分醉，七分醒。李客雖然醉著，一聽到過節，誤會，口角，之類的詞語，腦子猛然就清醒了。因為這些都是江湖上掙麵子，擺實力的重要時刻。

    李客滿口答應道：“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剛剛說完，一頭栽倒在桌子下麵。

    眾人吃喝十分盡興，有文士學子和宋夫子行令飲酒，還有韓有福馬有才這些，本來就善於找樂子的人，此時更是如魚得水。

    三五個圍在一起講笑話，討論中州城裏那家春樓裏的姑娘好。

    徐風興高采烈，整個人已經坐在桌子上，大談在流花坊的所見所聞。

    本來就能言善辯，加上酒意，更是滔滔不絕，那些學子們圍在桌邊，聽的十分投入。

    如此熱鬧的場麵，有一個人卻顯得格外寂寥。

    別人都在慶祝學堂生涯的結束，準備迎接舉國歡慶的青衣試，大好的光明前程等著他們去征服，就連宋夫子都為培養出這些青年才俊而激動狂歡。

    隻有小影，鬱鬱不樂。因為這些都與她無關，一個女人，又不是貴胄身份，沒有資格參與青衣試。

    別人的狂歡，對她意味著離別。學堂也結束了，近幾年的弟子都在這裏讀書，青衣試過後，恐怕學堂就要關門了。

    以往雖然是一名女弟子，但跟著眾人一起讀書，學習，生活過的也算踏實。但是，隨著眾人離開學堂，宋小影突然發現，自己所學的一切，竟然連個歸途都沒有。

    陪人讀書！為他人做嫁衣裳！

    小影心下黯然，獨子一人悄然離席。

    趁著模糊的天光，小影來到了徐風的小屋，仰麵躺在床上，感受著自己曬過的被褥上，陽光的味道。

    突然心情止不住的慌張起來。

    徐風要去參加青衣試，所有人都走了，我怎麽辦，像王翠花一樣和徐風拜堂成親？！

    好像還沒有到那一地步。那麽跟著徐風走，就是名不正，言不順。

    如果不顧眾人的眼光，真的跟著徐風走了，徐風會帶著自己嗎？

    應該會吧。小影想到這裏，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但是最近兩年，徐風真的變化好大，懂得好多。在他麵前，一向以讀書自詡的小影甚至有點懷疑，懷疑自己讀過的書，都是假的。

    徐風對小影沒有什麽隱瞞，名動嶺南的事跡，她也知道。這樣一個剛踏上修行之路的少年，兩年之內就名動整個嶺南，這是何等的傳奇。

    是的，徐風就是謫居在衡河裏的一條龍，一遇風雲，便騰雲而起，叱吒在九霄之上。

    自己和徐風的差距好大。自己隻不過是偏僻小鎮裏，一名無足輕重的丫頭。如果沒有徐風，或者不走出去。自己的一生大概是這樣的。

    長大，嫁人，生孩子，種田，操持家務，看著孩子們長大，或者也會去學堂讀書。然後自己老死，或者病死，埋在西山的亂墳堆裏。

    最終那個墳堆也要被人遺忘，就像那個斜插著小墓碑的薄丘。

    這個時刻，不知為何，小影再次想起那個薄薄的土丘。

    黑暗的小屋裏，沒有一絲光亮，小影任由自己的思緒在黑暗中馳騁。

    突然有叩門聲響起，沉穩而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