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如果時時刻刻都生活在快樂和滿足當中，他就沒有心思去思考一些高遠的事情，而一個人處在憤懣和陰鬱之中，各種奇怪的想法則會接踵而至。

    “我也是最近幾天才想通。所有書籍不過是前人經驗的積累，而這個世界卻在不停的發展。活著的人把當世的經驗寫成書，然後死去。從發展的角度看，隻要是書籍，都代表著過去。而更重要的，是未來！”

    “未來在哪裏？未來不在所謂《萬國通覽》的故紙堆裏，不在鑽木取火有幾種方法？這樣無聊的問題裏。”

    “未來在哪裏！？”小影伸出手指，指向衡水鎮上空的萬家燈火，說道：“在平凡的勞作裏，在吵嚷的商行裏，在激勵的戰場上，在肅穆的朝堂上，甚至在祥和的廟宇裏。”

    “無論在哪裏！但是，就是不在你說的故紙堆裏。所以我說這是個愚蠢的問題，書讀的再多，有意義嗎？”

    “這是一個變化的時代，過去的書籍不可能有，關於這個時代的答案。所以我說，我的書都白讀了。”小影突然有點低沉。

    看著那些燈火，感受著那些熱鬧的世俗，激烈的爭鋒，心中有些酸楚。那些繁華和熱鬧，離自己好遠！

    自己的命大概就是默默無聞、安安靜靜過完這一生，伴著學堂裏的青燈古卷，寂寞的自我欣賞。

    聖姑雙眼中閃爍著精光，尤其在聽到“這是一個變化的時代，過去的書籍不可能有關於這個時代的答案”之時。

    “那麽，你願不願意去讀真正的書？”聖姑說道。

    “真正的書籍！？”小影若有所思。

    方華聽出聖姑語氣裏的意思，著急的說道：“這……這是不是太草率了！”

    然後手掌一番，一個精巧的算籌出現在手裏。不同於一般簡單的算籌，這個算籌由最細小的扁貝和珍珠製成。

    上下足足有七八層，幾十根細鋼在這些扁貝和珍珠之間穿插往複，一眼看去，繁複的無以複加。

    小影看著少年手中的算籌，臉上升起鄙夷之色。“你們是訓蒙生的教授嗎？”

    蒙生，是比童生還要小的小孩子，一般在村裏設學府，由教授教這些八九歲的孩子算術和詩文。

    少年再次感受到了羞辱，爭辯道：“這算籌別說是算，恐怕你連用都不會用！”

    小影臉上的嘲諷之色更濃：“這位公子想來也是做大事的人，大事在於決斷，籌算都是一些不用動腦子的下賤活計。天天拿著算盤的財主，都是沒有管家的土財主。”

    “信口雌黃！你知道我每天要算多少賬嗎，你知道每天幾萬萬旦物資等著分配，幾萬萬人等著開工嗎！”

    幾萬萬人！小影心思極快，如果這少年說的是真話，那可不是一方小勢力！

    “那又如何，算再大的數，也不過是賬目而已。”

    小影想到徐風關於經世濟民的說法，現學現用的說道：“如果你在籌劃經濟，我勸你還是省省心罷。天下萬物，道理相通。經濟大勢也如同這天道，如果沒雨，你祈求也沒用，該下雨的時候，自然會下。風調雨順，自然萬物升騰，人的作為大概隻是白費功夫。”

    “某種貨物多了，價格自然要下降，商人獲利減少，生產自然相應減產。反之，某種貨物少了，物以稀為貴，商人有利可圖，自然增加生產。”

    “商人逐利的本性，調節著市場的盈餘。因為關係自身盈虧，所以他們會像關心自家性命一樣，關心著市場。沒有人傻到，眼看旱災連年，卻生產雨具以備出售。他們比你這個經營萬萬人的大掌櫃要操心的多。”

    “天下萬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田以食，鑿井以飲，帝力何有於我哉！經世濟民就是經世致用，關鍵落到“用”字上，讀再多的書，不能用，豈不是愚蠢！算再多的賬，不能指導實用，豈不更加愚蠢！”小影說道。

    “這小丫頭伶牙俐齒，信口開河！”白衣少年氣憤之極，找不到反駁的話，大聲斥責。

    聖姑不知道小影從哪裏來的這套理論，心中卻是猛然開朗，好像數萬年的冰川在一瞬間融化，好像挖了無數年的山洞，轟然貫通。

    萬象城近幾年表麵上依然繁榮，但是她知道，一切都在向著不好的方向發展。大夏王朝和羅刹鬼國交戰，雖然是一個大作買賣的好機會，也引來了萬象城內各個商會間的激烈內鬥。

    兩國無數斥候、刺客混跡在商會之間，爭鋒奪利，互相封殺，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無數行業因幫會仇殺而遭到重創，更多饑寒交迫的民眾流落街頭，而萬象城地下銀庫裏的接濟銀兩已經所剩無幾。

    最重要的是，千頭萬緒擺在眼前，自己卻有心無力。生命即將耗盡，一種回天乏術的感覺日夜啃噬著自己的心神。

    難道真的到了換這一種方式的時候！聖姑藍心有時候會忍不住想道。

    “好個書白讀了！好個賬白算了！”聖姑說道。

    沉默了很長時間。

    好像在思考小影剛才說過的話，又好像在做一個決定。

    “你知道萬象城嗎？”聖姑突然開門見山的說道。

    小影心中一震，她怎麽會不知道！

    凡是有關經濟實用的典籍，凡是關於民生社稷的文章，幾乎沒有不提到萬象城的。

    貿易繁榮，物產豐饒，物暢其流，人盡其用，這些描繪盛世美景的詞匯，都用來描述萬象城的繁榮。

    結合方才白衣少年所說，萬萬人的活計，萬萬旦的貨物，小影好像明白了什麽，心中那個大膽的猜想得到了證實。

    博覽群書的小影，不但知道萬象城，而且知道萬象城的大管家，聖姑。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個戴著麵具的，平靜的站在自己麵前的女人，竟然是萬象城的聖姑，連大夏皇帝都要讓她三分的聖姑。

    宋小影心中有一團火焰在升騰。向前走了兩步，壓抑著內心的波動，不卑不亢的微微一禮，說道：“小影見過聖姑。”

    白衣女子臉上的麵具抖動了一下，沒有想到這個少女見聞如此廣博，心思如此敏捷，隻是隻言片語的信息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方華也是一愣，心中的憤怒去了一大半，開始認真對待眼前的少女。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聖姑自言自語說道：“一個人再聰慧，讀再多數，理再多賬，又有何用，最後還不是累死！”

    “你願意隨我去萬象嗎？”

    “你願意做一個像我一樣的人嗎？”

    “你願意去讀真正的書，實現你經世致用的想法嗎？”

    連著三個問題，連珠炮一般砸了過來，小影的呼吸突然有點急促。

    秋天的夜空顯得格外高遠，有風吹起，遠處喧囂的夜宴聲漸漸平息，有人醉了，有人還醒著，踉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小影知道，是該做決定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