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焱哭了。

    安靜的病房裏，他哭的像是一個孩子。

    曾經以為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淡忘的過往，如今又迸發出來，壓抑不住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那一幕幕沾滿鮮血的畫麵，讓他的眼淚忍不住就流了下來。

    “好了，都已經過去了，別哭了。”

    “一個大老爺們兒在這裏哭，讓那些小護士看見不得害臊啊。”

    老劉的嘴角帶著一絲淺笑，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苦澀。

    當年的事情，他也是經曆者。

    想要忘記曾經的血和淚，太難了。

    到現在他還記得他把張焱抱上直升機時的場景：幹別的身體上滿是白色的蛆，傷口被海水泡的發白，身上還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

    從南海到醫院的一路上，他都在流眼淚。

    死去的那31個人，有一半的兵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

    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那天他也參加了任務，說不定能夠多救幾個人回來。

    31名烈士，平均年齡不到23歲！

    追悼會那天，全軍高速，泣不成聲！

    紅色的國旗蓋著空蕩蕩的棺材，那時候，張焱還躺在病床上昏迷。

    ……

    老劉站起來輕輕的拍打著張焱的肩膀，這是他帶的最後一個兵了，也正因為如此，他們的關係比親兄弟還親。

    張焱一直在哭，兩個眼睛已經腫了起來。

    老崔雙手撐著身體坐在床邊，眼神中充滿了無奈和苦澀，誰能夠想到，那一戰，犧牲了那麽多人。

    這五年來，老崔也曾經在無數個日日夜夜裏哭過，埋怨過，甚至想過用自己的命把那些兄弟給換回來。

    可惜，都太遲了。

    “隊長，大頭他媳婦一直守著他的墳呢，到現在還沒嫁人！”

    “老狗他弟弟也當兵了，我不忍心去看他。”

    “豆腐他爸媽去年就全都走了，老人家臨死都放不下豆腐，他走的時候才19歲啊……。”

    ……

    張焱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在病房裏嘟囔著，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知道，你們這些年苦，我都知道。”

    “我這個當大哥的對不住你們，31個兄弟，全都走了。”

    “去年我給兄弟們上墳的時候，他們的墳頭上都是草，我心疼……。”

    “達子，當大哥的對不住你們。”

    老劉和老崔都哭了。

    五年了，在心裏壓了五年……。

    誰都沒能夠走出當年的陰影，時間能夠老化的隻有人的生命，卻改變不了他們的感情。

    他們三個男人的哭聲很大，門口已經出現了一些陌生而熟悉的身影。

    “都讓開，全都回病房去。”

    一聲嬌喝聲從人群後麵傳來，穿著病號服的漢子們立刻散開，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去休息。

    “你們三個沒事吧？”

    嬌小的白衣護士進來以後就變得溫柔了很多，看著三個大男人在這裏哭，實在是看不下去。

    沒有人回應她，三個男人隻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哭。

    小護士皺起了眉頭，心裏焦急隻能轉身去找護士長，不一會兒科室的醫護人員全都來了。

    “首長，您沒事吧？”

    老崔的身份是上校，在這裏算是一名中級幹部了，被人稱為首長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還不等他說話，病房裏突然響起一聲痛苦的嚎叫。

    “啊……！”

    張焱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雙手抱著腦袋，臉上一副痛苦的樣子。

    “我殺了你們！”

    “殺！”

    “殺！”

    “殺！”

    “快散開，情況不對！”

    老劉大吼一聲就準備抱住張焱，卻沒有想到張焱發瘋之後力氣大了很多，一下子就把他推倒在了地上。

    “你怎麽了？”

    “安靜下來。”

    幾名醫護人員想要上前幫忙，可是還不等他們靠近，張焱三拳兩腳就把她們打倒在了地上。

    “張焱，別衝動，冷靜下來！”

    “張焱，冷靜！”

    “事情都過去了，你要冷靜！”

    老劉從地上爬起來，又要上前製止張焱，卻突然停下了腳步，扭頭對門口的病號們說道：“來幾個人，幫我把他製住。”

    “是！”

    “來了！”

    幾名壯漢從外麵走進來，醫護人員們退出了病房，幾個人圍住張焱，這時候老劉才鬆了一口氣。

    他有些後悔，重新提起當年的事，對誰都沒有好處。

    他又有些慶幸，這裏是部隊醫院，病號們全都是現役軍人，身上還是有兩下子抗揍的能力的。

    此時，張焱的眼睛紅的像是兩個核桃一般，他的拳頭在胡亂的捶打著眼前的一切。

    他很痛苦，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疙瘩。

    “上！”

    伴隨著老劉一聲令下，四名戰士集體上前，抱胳膊抱腿把張焱給按在了地上。

    雙拳難敵四手！

    “麻煩你們去通知心理醫生和康複科的醫生過來一趟，我的兄弟情況有些特殊。”

    醫護人員的眼神中帶著疑惑，卻也沒有多問什麽，轉身去通知心理科和康複科的醫生了。

    老劉站在門口看著被壓在地上的張焱，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他想起了當初上級把張焱召回時的情形，那時候很多人都在懷疑這個曾經的精英戰士是不是能夠擔負重任。

    老劉用最堅決的態度力挺張焱歸隊，時隔四年，張焱再次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盡管有些變化，但整體還是讓他很滿意的。

    因為張焱的精神很不錯，對於一名特種兵來說，身體的苦痛和變化對於他的戰鬥力影響並不是最大的，精神才是最重要的。

    十分鍾以後，幾名醫生走進了病房，看了看張焱的情況，扭頭問道：“怎麽回事？”

    “戰爭綜合征。”

    醫生們全都皺起了眉頭，他們都是軍醫，自然能夠明白什麽叫做戰爭綜合征。

    “怎麽會患上這種病？”

    “戰場上下來的？”

    “這幾年挺和平的啊……。”

    幾名醫生悄聲交流著他們的意見，老劉卻早已經等不及了，上前一步說道：“我希望你們能夠盡快救助我的兄弟，好嗎？”

    “救助病人是我們的職責。”

    醫生安慰了老劉兩句，然後就讓幾名戰士抬著張焱上了擔架。

    “老崔，我跟著去看看，等會安頓好張焱以後，我過來找你。”

    “去吧。”

    老崔的聲音很微弱，他的眼睛同樣是紅腫的，現在還沒有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