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9章 山河破碎有終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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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從不天真,他知道戰爭與問鼎的過程有多殘酷,而那呂嫻顯然有著屬於帝王的格局與天資,那麽,她也必有屬於統治者的狠辣!
許都,恐怕保不住了!
曹府中人,若是突圍不出去,必死無剩!
此時此刻,荀彧的心情十分複雜,他雖對漢室不能舍,而選擇不效力於曹操,可是對於曹操,他還是認可的,認為他有梟雄之資,並且能夠坐鎮天下,守著漢室的江山的能力,曹操更對他有知遇之恩,此時曹氏有此危機,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作想?!
惋惜,擔憂,都有。
但他什麽也幫不上。
此時的荀彧是慌亂的,哪怕曹操坐鎮天下時的情況再糟糕,至少曹操的行事準則,都在固有的可以揣測的框架以內,是屬於那個時候的所謂的標準與規範的,可是呂布父女不一樣,這兩個人,有點違反了中原的標準,做的事情,也有點脫離世俗的仁義禮製,不在主綱以內,那麽,一旦曹氏徹底的失去了老巢,就失去了根基,那就會從一等一的大諸侯淪落到邊緣的小諸侯去,這天下怕是要大亂啊。
現在他最怕的就是變動,就是大亂!
他是個心懷蒼生之人,他知道,這種大亂,必要以無數的戰爭與百姓的死亡為代價。
他心急如焚,心砰砰直跳,倘若呂布父女果真贏了,又會如何安置天子?!之前想過的那一套還有用嗎!?
會不會比董卓還要出格?直接廢天子建新的王朝?!
會不會趁著許都內亂的功夫,趁機把天子也幹掉,然後栽在曹操身上?!
這一刻,荀彧把最壞的情況全都想到了,他甚至來不及哀歎曹氏的命運和天下大亂的命運,他現在所能做的隻有守護著獻帝,讓漢室不滅,能存活的更久,哪怕,隻是奢望的所謂更久……
荀彧將刀尖對準自己的咽喉,道:“帶我去見天子,生死時刻,身為臣子不在君主身邊,與叛臣何異?!不帶我去,我便死在此處,如果你們還在意我的死活!還在意溫侯父女二人的名聲,立即帶我前去!”
他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的死活還有沒有威脅的份量。他不怕死,他現在最怕的是呂布父女的行事他摸不準,萬一他們就是出格的十分不在乎呢?!那將是一場無敵的災難,他的個人命運都無關緊要,他隻是擔心天子的安危,倘若他們就是十分的出格,那天下得被這父女二人給攪出大風暴來……
她若殺了天子,廢了漢室,直接呂布登基,這……以前有曹操壓著,各地雖有爭,但到底還有著一層表皮掩蓋著,可是一旦這最後的底褲都沒了,天下諸侯看呂布父女做初一,他們便做十五,直接舉旗各地為王,那可真是再也沒有太平日了,直接硝煙四起……而外族趁機再進來劫掠,那就是九州的大劫難,天下就是一盤散沙了……
他雖知道呂嫻有大野心大智慧,不概率不會直接這麽做,但萬一,被曹操給逼急了,直接就轉變想法了呢?!
此時此刻,他怎麽想都不安心,他必須要在天子身邊。
他如今不得自由,也做不了什麽,至少,生與死,都陪在天子身邊,生,他陪伴著漢室天子,若死,也給漢室與獻帝一道陪葬吧,至少,全了自己心中這一點忠義。
他現在縱有滅天下之火的心,卻有心無力。什麽也做不了!
呂軍小將聞言蹙了蹙眉,其中一人上前抱拳道:“荀令君,女公子慕荀令君名久矣,倘若讓女公子知曉,我等逼迫荀令君到此地步,恐責怪我等矣,還請令君放下匕首,以免誤傷己身,徒令女公子擔心,令君所求,我等從之便是,臣欲見君,我等雖有軍令,但也沒有阻攔的道理。”
他作出一個請的手勢。
逼迫他?不,是他以死相逼才是。
荀彧深深的看了這幾個小將一眼,這幾個小將雖出身徐州,卻沒有半絲呂布身上的粗莽之氣,反而講些道理。偏偏都是新人小將,很年輕,看這出身,恐怕是從行伍之中提拔,也就是從平民之中,甚至是奴隸之中得到,呂布父女已然得到平民的根基。
“我觀你談吐不凡,你叫什麽名字?!”荀彧放下了匕首道。
小將謙虛的道:“無名小將,不足掛齒,如我之輩,軍中有很多,若將來立得大功,才有留名之時,若不能立功,何必勞荀令君記掛我名!”
這回答讓荀彧愣了好一會,哈哈笑道:“世人為求名,可舍生忘死,而汝等卻不為求名,好,好一個徐州啊……”
看來以往聽的消息是真的了,徐州真的在掃盲,不僅練兵,更是會教導軍中之人識字,識禮。而徐州百姓,甚至三教九流,也都有著識字的資格。
都說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這個禮字,其實說白了,很大的意義上就是文化,不將文化往下流傳,是為了保持世家的壟斷,築固永遠的世族與皇族的統治,皇族就像太陽,而世家就像星星,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這才是所謂禮教文化的根基。禮,根本不是什麽禮節禮貌那一套!
而呂嫻,當真是刨了這個禮字的根基,她不僅僅要打破舊的皇族,還要打破的是世家的根基。
眼前的這一張張臉孔,出身於卑賤,將來,卻都是新的星星!
呂布最弱的一麵在哪兒,就是根基不厚,他甚至都比不上馬騰馬超。至少人家祖上正兒八經的世族大家。
可是這基本的,是呂布沒有的。
所以啊,呂嫻重新建立了一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呂嫻,當真非一般人也,這種真正根基的東西,隻有她看到了,並且找到了。隻怕到現在呂布連看都看不明白。
“無名,無名……”荀彧喃喃自言,這些無名之輩,將來要將大多數的世家埋葬,微不足道啊,隻是微不足道是哪一方,荀彧也說不清了。
他以死相逼,呂軍小將們隻好將他護送來了漢獻帝這裏。
荀彧一路觀察,見呂軍行軍有肅,城中雖有騷動,然而,他們卻半點不慌亂,完全不受影響似的。他心驚肉跳,雖不知道曹家現在是什麽情況,會鬧大到何種地步,但看呂嫻早有布置,恐怕是……
“荀令君!”漢獻帝見到荀彧,不禁淚如雨下。
“陛下!”荀彧忙下拜。
漢獻帝慌將他扶起,待呂軍小將退下,將這裏守的牢牢的以後,他哭泣道:“見到荀令君起,朕便明白,這城中,恐怕不保!”
漢獻帝其實是很聰明的人,與一般人比起來,他的智商是不遑多讓的,隻是承托了漢室的希望的他,有太多的壓力還有幻想,若論個人能力,以及智商,他是不弱於任何人的,隻不過是皇帝這個身份,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他的壓力太大了。以至於,不光能力發揮不出來,連判斷,眼界都被蒙蔽了,或者說是束縛了。
他更多的時候,被拘束於一場希望的幻境當中,所思所想,所判所斷,都受製於這份遙不可及,觸手不及的希望。
這世間真正令人絕望的,恰恰是希望。哪怕他在囚籠之中,也沒有放棄過希望,這份毅力,並非常人所能及,但,也恰恰因為這份希望,他的眼睛裏,就總是無論遇到怎麽樣的絕境,都保留著一份希冀。
說不上是好事還是壞事,可他,也因此而看不清形勢了。
他雖不知道落到了呂布父女手中會變成什麽樣,但是,眼下,他明白這城中若是亂起來,恐怕沒有好下場。
這份敏銳讓荀彧更傷感,如果獻帝不是連一點帝王權柄都沒有,以他的才能與敏銳,何必怕治理不好天下啊。可恰恰是這份敏銳,讓他覺得心疼,心碎,帝王再好,江山已碎,空有才能,隻能白白浪費而不能用啊……
“陛下……”荀彧心中憐惜漢獻帝,更憐惜漢室江山。
倘若漢室已破碎,而帝王是個混蛋,如紂王一樣的人物,至少他心裏還好受一些,可是獻帝並不是啊,也正因此,他心裏真是疼的無法呼吸,而這份憐憫,他甚至不能讓漢獻帝看出來。因為帝王可以死,可不能沒有尊嚴,更不能沒有威嚴。帝王可以承受別人的尊敬,卻絕不可能承受別人的憐憫。
荀彧壓抑住心中的憐惜,道:“呂布父女恐都已出城而去,城內曹府突發騷亂,恐怕會有一場戰事,若能鎮壓,必定流血成河,呂與曹二姓到此地步,恐不能相容,必不死不休,這天下局勢,必有大變!”
漢獻帝臉色蒼白,他哪不知,他隻是經常會自我欺騙,其實他的腦子算是很清晰的,聞言道:“朕知道,不管是誰勝,朕與令君,恐都深受其害。此時曹操不在城內,那曹丕若出來,若出城而去,必毀城,殺朕,絕不讓朕與城落到呂氏父女手中!倘若呂氏勝了,朕,也不過是籠中之囚,呂氏若滅曹,朕以後連丁點希望都沒有了!”
他想了想,道:“曹操可能進城嗎?!”
若是曹操進城,勝了,也許會留他一命,但,曹丕絕不會。之前他就這麽做了,他是準備若是帶不出漢獻帝,就直接就地處決的!
荀彧搖了搖頭,道:“呂氏兵馬訓練嚴整如肅,況已占得優勢,曹操想要回城,哪那麽容易?!”除非呂氏父女在外被幹掉了。但被幹掉了,這些外麵的呂氏人又真的會放過漢獻帝嗎?!
生路稀微啊。
漢獻帝眼露哀傷,卻沒有眼淚,直直的看著某處,眼神中卻又沒有焦點,喃喃道:“山河破碎,朕這個帝王,也不過是籠中之鳥,令君隨著朕,恐怕……”
他都不忍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都是對他和荀彧同時的汙辱。荀彧有才,投哪方都能得大用。可是他沒有這麽做,人卻在這裏,漢獻帝說這種話,就是在汙辱他的誌向,他雖是帝王,又豈能給與忠心於他的臣子此等奇恥大辱呢?!試探是不必要的,甚至連說出口都是罪過!
荀彧拱手道:“生有始,死有終。臣,守在陛下身側,願一直到生命的終結!”
漢獻帝聽了眼淚直流,拉住了他的手,嚅嚅的說不出話來,他的身邊隻有他了。如果,如果,有荀令君陪著他走最後一程,他也得知足了。至少他這個帝王還不算失敗,至少還有臣子願意以死相隨,至少漢室在最後的時刻,雖避免不了終亡的結局,但至少還能得到人心的追隨。這就足夠了!
荀彧也眼淚包包的,之前他不肯為曹操所用,以後他也不肯為呂布父女所用。隻要能保住漢獻帝,他就追隨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他已經決心要跟隨漢獻帝,陪著漢室走最後一程了。無論這最後一程是不是今天結束!
外麵的動靜很大,呂氏小將們有些焦急,良久等到斥侯回來,道:“怎麽樣!?曹性將軍怎麽說?!”
“曹性將軍說等候消息,目前城內有多少人還沒有完全露出頭來,”斥侯道:“等這些人冒頭,能鎮壓便鎮壓,若不能鎮,便通知各位小將軍帶天子出城避難!”
呂氏小將們聽了,點頭道:“我等明白了。”
他們安下心來,隻專心的守在這裏。但心裏卻有些牽掛這座城池能不能留得住。若是能留住自然是最好的,但若是留不住,恐怕是要消失了……
好好的一座城池,消失了可惜啊,再重建太費神。但眼下這局勢,若發展到最後的局麵,就不得不棄!
他們明白,此時貿然出城是有風險的,隻有在不得不出城的時候才能出城。
若此時不明城外的情況就這樣出去了,倘若讓漢獻帝被人截了,那就麻煩了。因此隻兢兢業業的守著這裏,神經都提到最高的閾值。
“將軍,東城西角也有人放火為號,出了府門在巷中衝殺,”斥侯急急上城牆回稟曹性。
曹性一一頷首,將有放火的地方都連了連,有十六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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