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六章 故人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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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民終於把話點穿了。

    皇子所爭者,無非太子之位而已,天家手足兄弟相殘,從來沒有意氣之爭,爭鬥的背後都是有理由的,為權,為利,為這兩個字他們可以毫不猶豫地拔刀,哪怕親兄弟他們也會一刀砍下去。

    十八年前的玄武門內,李世民向自己的兒子們親自示範了一遍何謂手足相殘,曆史從來都是勝利者書寫,玄武門之變後,李世民發動了一切他能發動的力量,拚命向世人掩飾自己殺兄弟的行為是多麽正義,多麽迫不得已,將一切罪過推到李建成李元吉身上,這才勉強壓下臣民們的斥責議論,可是後遺症直到如今也仍存在著。

    李世民最害怕的就是玄武門之變成為自己的兒子們的榜樣,也學他那樣對親兄弟悍然下毒手,所以他尤其注意兒子們的教育,給他們請最好的老師,教給他們世間所有的真善美。

    可惜,這種教育方式事實證明已經失敗了。

    最看重的太子李承乾率兵謀反,最疼愛的魏王陰謀陷害親弟弟,還有那些隻知吃喝玩樂欺淩百姓踩踏農田的皇子們,他們用實際行動告訴李世民,他們確實在走他曾經走過的老路,而且走得異常熟練。

    看著跪在麵前不停磕頭嚎啕大哭的李泰,李世民覺得心灰意冷,所謂皇圖霸業,所謂萬世社稷,擁有再多又能怎樣?最親近的兒子在身邊這麽多年,自己連他的心性竟都懵然無知,還對他寄予厚望。

    人心,太髒了。

    兒子都被教育成這樣,打下再大的江山又怎樣?自己百年之後,這座江山能交給誰?

    李世民對李泰徹底失望了,想想這個兒子在自己麵前扮著孝子,在兄弟麵前扮著兄友弟恭,內心深處的陰冷和歹毒卻如一條噬人的毒蛇,隨時準備咬人一口,李世民想到這裏不由背脊發寒。

    …………

    魏王滿麵春風地入宮,出宮後卻失魂落魄,如喪考妣。

    前後的反差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李泰回到王府後便閉門謝客,連王府裏養的許多幕僚都避而不見。

    如此反常的舉動,令許多人好奇疑惑不已,誰都不知道他在宮裏時李世民對他說了什麽,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是什麽好話。

    世上的聰明人還是很多的,一件事想不通,那麽就把幾件事串聯起來想,答案往往就在事與事之間若隱若現的聯係上,比如,前日晉王李治服毒自盡,昨日朝堂上,馮渡被刺一案風向逆轉,晉王奇跡般的洗脫了嫌疑,然後,今日魏王李泰便被宣進了太極宮,出宮後一臉絕望落寞……

    這幾件事串聯到一起,許多好事者似乎明白了什麽。

    陰謀,陷害,服毒,兄弟……

    這些關鍵詞連在一起,許多人的表情頓時精彩起來。

    盡管李世民與李泰父子二人談話的內容並未泄露出去,但很多聰明人隨意推測一番,得到的結果已經非常接近事實了。

    於是,長安城輿論四起,滿城風雨。

    這一次輿論的中心不再是李治或李素,而是魏王李泰。

    一如當初李治的遭遇,當初李治所承受的,現在一股腦全栽到李泰身上了。

    刺殺馮渡的幕後黑手,陷害親弟弟,逼親弟弟服毒自盡……禽獸啊,你藝高人膽大啊。

    好在蒼天有眼,善惡有報,陰謀最終被敗露,天子英明,將他狠狠訓斥之後,魏王隻好閉門思過。

    雖然李世民沒對李泰做出任何懲罰,但朝堂民間的議論聲裏,李泰的形象一落千丈,當初在士林中樹立起來的賢名才名,一夜之間盡數崩塌,就連朝中原本已經站在魏王陣營的朝臣們,此時心裏多少都有了一些猶豫。

    對李治和李素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意外的收獲,他們沒想到李世民訓斥李泰後,會在朝堂民間產生如此大的連鎖反應,此消彼長之下,李治爭太子之位的希望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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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李治大婚隻有三天,李治的身子已見好,可以如往常般活蹦亂跳上房揭瓦了,於是禮部和內侍省開始忙碌起來,太原王氏和山東諸士族的家主們也紛紛來到長安,參加李治的大婚。

    陰鬱沉悶的長安城,因為即將到來的晉王大婚,多少平添了幾分喜意,掃去了幾分陰霾。

    …………

    事成功退,深藏身名,馮渡被刺案結束了,李素默默回到家,混吃等死之外也順便照顧懷有身孕的許明珠。

    日子悠閑下來,李素頓時覺得這種消磨意誌令英雄氣短的懶散日子實在是……太愜意了,但願能舒舒服服這樣過一輩子,做一個不思進取驕奢淫逸的權貴,將來有了兒子也要這樣教育他,除了掙錢必須要凶狠一點,別的東西都是浮雲,賺到金山銀山後一定要試著享受人生,就這樣四仰八叉躺在院子中間,夏天納涼,冬天曬太陽,旁邊置一壺酒,幾樣小菜,人生如此,夫複何求。

    武氏走了,李素最初有過一陣失落,心情很快便平複。

    說到底,他和武氏之間終究缺少了男女之情,三觀不合的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擦出火花,武氏對他的表白或許出於情,也或許因為利,可是就算有感情,這份感情也不會那麽純粹。

    李素有潔癖,麵對一份不純粹的感情,就像看到一張用過的廁紙,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選擇接受的。

    半眯著眼,躺在前堂門廊下,八月的天氣仍熱得厲害,隻有門廊下南北通透,躺椅四周再放幾塊大冰塊,隨著夏風穿堂而過,吹拂到身上的涼意終於有了幾分後世空調的意思了。

    午膳後,李素習慣要睡一覺的,這一覺要睡多久主要看狀態,有時候半途醒來,左思右想之後發現醒來也沒什麽事幹,便迷迷糊糊繼續睡過去,睡到太陽下山或是在李道正不滿的怒哼聲裏悠悠醒轉。

    反正是自己的人生,浪費了又怎樣?別人憑什麽說三道四?

    今日李素注定與午睡無緣。

    正在迷迷瞪瞪快沉入夢鄉時,薛管家的聲音將他喚醒了。

    李素迷糊地睜開眼,目光很不爽,眼前的薛管家白白胖胖很可愛的老頭形象,此刻卻看起來處處礙眼,全是敗筆。

    “啥事?”李素不耐煩地道。

    薛管家抱歉地笑笑,輕聲道:“公爺,有客來訪……”

    “帶禮品了沒?”

    薛管家一呆,頭一句不問是誰來了,而是問帶沒帶禮品,全長安的權貴也就自家公爺獨一號了。

    “呃,沒帶。”

    李素不滿地哼了哼:“薛叔你老糊塗了?空手上門的客人還用叫我嗎?哪裏來的哪裏涼快去。”

    薛管家為難地陪笑道:“可是公爺,這位客人您恐怕真得見一見,人家大老遠來的……”

    “誰?”

    “侯君集,侯大將軍。”

    李素一個激靈,立馬清醒了:“侯大將軍回長安了?”

    “是,剛回家,帶了十來名部曲,一路風塵仆仆,看他們的模樣,似乎連自己家都沒回呢,先來咱家了,公爺,您看要不要見他?”

    李素馬上道:“見!當然要見。我親自出去迎他。”

    說完李素整了整衣冠,快步朝大門走去。

    打開側門,門外一群風塵仆仆滿臉疲憊之色的軍伍漢子靜靜站在空地上,各自牽著馬,為首一人身材魁梧,滿麵絡腮胡,臉色黝黑布滿滄桑,整個人像一柄入鞘的劍,難見鋒芒,可鋒芒仍在。

    二人目光對視,李素急忙出門走了幾步,朝他行禮:“拜見侯叔叔,恭賀侯叔叔赦歸之喜。”

    “赦歸”二字令侯君集臉頰微微一動,然後笑了笑,道:“不錯,二十多歲的年紀已然是縣公了,這輩子封王裂土怕是不難,老夫還沒賀喜你升爵呢。”

    李素謙虛了幾句,見侯君集和身後的部曲們皆是一臉疲色,李素急忙吩咐薛管家牽馬,將侯君集和眾部曲請進府中,再叫下人打水備衣清洗,大鍋的肉熱騰騰的端上來,酒菜管飽。

    李素領著侯君集進了前堂,賓主落座,李素吩咐下人設宴。

    黔南遇赦,回長安這一路上花了整整兩個月,日行夜宿,辛苦奔波,侯君集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眼裏布滿了血絲,身上沾滿灰塵,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看起來像是一個落魄失所的流民。

    李素打量了他一陣,感慨道:“年餘不見,侯叔叔清減了許多啊,這一年多您受苦了。”

    侯君集苦笑:“半生戎馬,半生榮辱,此生便是如此了。”

    相見的喜悅過後,氣氛變得有點沉悶了。

    李素沉默片刻,輕聲道:“家裏……您回了麽?”

    侯君集搖頭:“尚未進城,路過涇陽縣,老夫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先來看看你,於是便折道來了,稍停便告辭回家看看。”

    有心想告訴他關於侯夫人的事,可話到嘴邊李素終究還是不忍心說出口,隻能等侯君集回家後,自己親自去嚐受人生的悲苦吧。

    李素沒開口,沒想到侯君集卻主動提起了。

    “半路上時,老夫聽說了家裏的事,我夫人她……”侯君集眼眶一紅,搖搖頭沒再說下去,隻道:“侯家能保周全,全靠賢侄居中斡旋籌謀,此為再造大恩,說感謝已然太輕,侯某有生之年必有報答。”

    李素急忙道:“小侄根本沒做什麽,或者說,做得很不夠,真正保全了侯家的,是侯嬸。”

    侯君集搖頭道:“你盡全力了,我夫人她……也盡全力了,都該感謝。”

    臉上露出苦澀之色,侯君集歎道:“老夫一生廝殺搏命,手握數萬兵馬,到頭來卻還得靠婦人和晚輩才能保全,思來尤覺窩囊,無地自容啊!”

    “侯叔叔,英雄在世,總有沉浮,還請侯叔叔振作精神,這次陛下赦歸侯叔叔,回到長安後必受重用,西域宵小作亂,侯叔叔有過平西域的經驗,此次率王師出征,定能大勝凱旋而歸。”

    侯君集點點頭,神情依舊抑鬱:“明日老夫便進宮麵君,聽說西域戰事頗為緊急,老夫恐怕在長安待不了幾日,家中諸事還望賢侄代老夫照顧一二。”

    李素急忙應了,丫鬟這時也端上了酒菜。

    或許一路風塵確實餓了,侯君集也不客氣,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李素陪在一旁,堂內一時無言,隻聽到侯君集大口咀嚼的聲音。

    漸漸的,李素眼尖地發現,侯君集吃著吃著,豆大的淚珠一滴一滴的落在菜碟中,可侯君集的表情卻毫無變化,仍舊一口一口的吃得很專心。

    李素的心不由痛了一下。

    男人無聲的眼淚最令人震撼,尤其是,這個男人曾經是手握數萬兵馬,戰場上殺伐果斷的大將軍。

    “侯叔叔,您……節哀,隻怪我當初不夠細心,竟未看出侯嬸已萌死誌。”李素歎息道。

    侯君集使勁吸了吸鼻子,搖頭道:“怎能怪你,是她……太想不開,她的性子本就剛烈,侯家遭逢大難,家道敗落,全靠她剛烈的性子才勉力撐住架子,之所以選擇自戕,是情勢所逼爾,老夫明白她的心思,她要用自己的死來換侯家的平安……”

    長長呼出一口氣,侯君集臉上露出懷念之色:“老夫這輩子能娶她為妻,生平最大之幸事也,她死得壯烈,不值的是,她不該為侯家而死,侯家的興衰如果到最後隻能靠一個婦人來換取,這個家縱然保住亦沒有意義了。”

    “老夫稍停回去,將她的遺物歸置一番,她的牌位送進侯家祠堂,受後世香火,她是我侯家祠堂裏唯一的一位婦人,她足夠有資格進祠堂,被侯家後人供奉。”

    李素歎道:“侯叔叔剛回長安,若有什麽事需要小侄效勞的盡管說。”

    侯君集搖頭:“老夫明日麵君,不出意外的話,後日便該領了旨意點兵出征,時間很倉促,到時就不與你道別了,你自己保重。”

    李素點頭,隨即忽然想起一事,便道:“侯叔叔,小侄尚有一樁小事求您幫忙。”

    “你說。”

    “小侄有位同鄉好友,名叫王樁,當年參加過收複鬆州之戰,也陪小侄血戰西州城,幾近戰死,生得高大魁梧,曾被選進陌刀營,身手和忠誠都不是問題,如今賦閑在家,一心想隨軍出征,戰場上撈取一份功名,侯叔叔出征西域時能否帶上他?”

    侯君集哈哈一笑,道:“丈夫功名當從馬上取,這小子是條好漢,如此良才,老夫怎能不用?叫他收拾好行裝,後天來校場找我,嗯,既然是賢侄你開口薦才,便先讓他跟在老夫身邊當個親衛吧,也好學點排兵布陣的本事,過得一兩年下放到軍營領一偏師不成問題,隻要不是太笨,老夫保他一份敞亮前程。”

    李素頓時放了心,原本擔心戰場上刀槍無眼,不過若是當侯君集的親衛倒是不擔心生命安全了,一軍主帥向來都是在大營後方的,一場戰役下來,極少會動用主帥的親衛,至於以後下放到軍營裏領軍,那應該是很遙遠的事了。

    於是李素急忙謝過侯君集。

    吃飽喝足,侯君集打算起身告辭時,身子剛欠起一半,不知想到什麽,又坐了下來,道:“這次陛下放著朝中那麽多名宿老將不用,偏遣老夫為主帥出征西域,想來陛下應該打算東征高句麗了?”

    李素點頭道:“陛下籌謀東征已多年,看來這一戰應該免不了了。”

    侯君集皺起了眉:“你呢?陛下東征會帶上你嗎?”

    李素撓了撓頭,道:“應該……會吧,侯叔叔應知,我當年弄出了震天雷後,陛下便設了火器局,大唐如今每戰或多或少都會用上火器,東征高句麗如此重要之戰,想必火器更不能少,我這個創出火器的人陛下應該會命我隨軍出征的。”

    侯君集想了想,麵色忽然變得凝重起來,沉聲道:“既然隨軍出征免不了,你要切記不可領軍出戰,朝中那麽多老不死的,他們想死便讓他們去,你個小娃子萬莫主動湊這熱鬧,明白嗎?”

    李素聽出話中意有所指,不由道:“侯叔叔的意思……陛下東征之戰莫非勝負難料?”

    侯君集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歎道:“豈止是難料,簡直是凶險。”

    李素表情不變,侯君集的結論其實他所料想的一樣,李素對這次東征的結果也不樂觀。

    “願聞侯叔叔高論。”

    侯君集歎了口氣,道:“剛征完薛延陀,偌大的草原還沒消化下去,打薛延陀用了近一年,十萬大軍人吃馬嚼的,糧草全靠百姓供應,那一年耗費了國庫官倉和民間百姓多少糧草?現在休息了不到三年,又要東征高句麗,民間的元氣還沒恢複,糧草如何供應得上?朝中那幾位宰相誰算過這筆賬?一旦大軍斷了糧,不需敵人來攻,咱們自己的府兵就會嘩變。”

    “還有遼東的氣候,地理,水土,以及長遠跋涉對府兵士氣的影響等等,我王師千裏疲師,高句麗以逸待勞,又是本土固守,熟悉自己的地理人文,更有隨時能補充的本國兵源……”

    侯君集搖搖頭,道:“此戰弊端太多,絕非以往大唐征伐能比,高句麗亦是好戰之國,國中名將悍卒眾多,當年的隋朝三征高句麗皆大敗而歸,便可看出欲平高句麗沒那麽簡單。”

    李素歎道:“陛下一意孤行,朝中文武皆欲借此戰報還隋朝時的恥辱,最重要的是,陛下要借此立威,平高句麗後迎回隋朝將士的骸骨,以使天下臣民振奮鼓舞,從而天下歸心,此戰的意義太重大,陛下必伐之,此戰恐怕已免不了了。”

    侯君集冷笑:“如果失敗了呢?大唐立國近三十年,好不容易樹立起的威望一朝喪盡,談何天下歸心?”

    “問題是,現在滿朝上下,君臣都不覺得此戰會失敗啊……”

    侯君集歎道:“大唐這些年太順了,朝中君臣也漸漸開始膨脹了,總覺得王師天下無敵,戰無不勝,視天下英雄為土雞瓦狗,可是高句麗……不一樣啊。”

    李素想了想,道:“或許會敗,但應該不會是大敗,陛下和諸位老將皆是身經百戰之人,對戰場的形勢估判還是不會失準的,不過若想完全平了高句麗很難,百濟和新羅也不是軟柿子,雖說現在高句麗,百濟和新羅之間內戰頻繁,一旦我大唐出征,他們三國很可能會罷戰聯手,共同對外,更何況,離三國不遠還有一個倭國,這個國家向來卑鄙無恥,很難說他們會不會從中橫插一手,總之,遼東這一局棋太亂,太複雜了,若未將整個半島的全局了解透徹,實在不宜對它們妄動刀兵……”

    侯君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倭國?賢侄對這個國家是不是有些誤解?據老夫所知,此國最是謙卑,他們的文字和禮法皆效我大唐而設,無論國王臣子還是百姓,皆崇尚我大唐風土,以習我大唐文字,擁我大唐物產而自豪,近年倭國國主更遣使者朝賀,請求陛下允許其國送遣唐使來大唐,深入學習大唐的文化和佛法,以及建築,造橋等等,此國的表現來看,似乎並無你所說的那般卑鄙無恥呀。”

    李素苦笑,這個國家的壞,如今還沒顯露出來,尤其是如今的大唐無論君臣還是百姓,眼睛都長在頭頂,把那麽多國家打服了,一個小小的倭國怎會看在眼裏?誰都不知道自己的臥榻之側睡著一頭吃人的狼。

    現在沒法解釋,解釋也沒人信,隻能靠自己有生之年想個法子禍害一下它了。

    二人坐在前堂討論東征之事,說來說去,態度都是一樣的悲觀,越說越沉悶。

    侯君集沉默坐了一陣後便告辭了。

    李素將他送到門口,看著十餘騎飛馳而去,心中不由暗自祈禱,但願李世民腦子不要抽風,給大唐多留點時間出來,讓百姓多喘口氣,也讓朝廷的準備更充分一些。

    真正的曆史上,李世民東征小敗,原因有很多,其中“好大喜功,倉促而戰”絕對算是很重要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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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君集回長安的消息在朝堂裏不大不小鬧出點動靜。

    當初侯夫人為保侯家老少婦孺當眾自戕的事,大家仍記憶猶新,後來因為侯夫人的死,侯家終於恢複了爵位,而且眼看侯君集又將得到重用,率軍出征西域,侯家的風光漸漸回來了。

    看在許多人眼裏,不由唏噓不已,時也,命也,侯家此番沉浮,冥冥中似乎縈係著某種善惡循環的報應,侯君集參與謀反,最後夫人用生命為他抵償了惡因,這一樁因果算是到此為止了。

    侯君集回家很低調,而且回到家便閉門謝客,任何同僚都不見,家中一眾侯家老少婦孺迎上來,侯君集也沒理會,獨自捧著侯夫人的牌位坐在侯家祠堂裏,整整坐了一夜。

    這一晚,許多人聽到侯家祠堂裏傳出如野獸受傷般的嗚咽哭泣聲,天剛亮,祠堂的門打開,侯君集一身紫袍官服出現在眾人麵前,麵無表情地整理了衣冠後,朝太極宮走去。

    昨夜以及昨夜以前的一切,恰如一頁風雲翻過,不留痕跡,心底裏有沒有留下永久的傷,隻有他自己清楚。

    太極宮門外,侯君集獨自站在門前的大廣場上,等待散朝。仰頭看著正陽門上高聳巍峨的城樓,侯君集表情平靜,無悲無喜。

    門外的禁軍好奇地看著他,他們自然都認識侯君集的,隻是大家都沒想到,當年意氣風發的侯大將軍被陛下從黔南召還之後,樣貌更多了幾分滄桑,也變得更沉默了。不知道這一年多裏,他究竟有過怎樣的經曆。

    沒過多久,城樓上傳來悠揚的鍾聲,散朝了,文武朝臣三三兩兩從宮門內走出來,見到獨自站在宮門外的侯君集,朝臣們皆愣了一下,然後有的上前主動打招呼,有的則默默地繞開,視若未見般朝外走。

    程咬金李績牛進達等老將並肩走出宮門,見到侯君集後紛紛上前,大笑著拍他的肩,圍在一起寒暄起來。

    武將們到底都是直腸子,盡管侯君集以前與大家的關係並不太和睦,可畢竟大家都是一同為陛下打過江山的袍澤,以往的恩怨也不算什麽深仇大恨,哈哈一笑彼此便揭過去了。

    程咬金甚至還拍著他的肩,邀請侯君集去他府上飲宴接風,李績在一旁很熟練地拆程咬金的台,程咬金大怒,叫囂著要與李績單挑,旁邊的牛進達也不拉架,反而哈哈大笑……

    仍是熟悉的袍澤,熟悉的味道,侯君集謙遜地笑著,相比當年的目空一切,如今的他更溫和更懂禮數了,不停笑鬧的程咬金等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顯然侯君集如今的變化令大家很吃驚。

    宮門內緩緩走出一位身著絳袍的宦官,揚著手中的拂塵,朝侯君集笑了笑,尖著嗓子揚聲道:“陛下有旨,宣侯君集甘露殿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