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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臣細細咂摸這首詩，沉默半晌，殿內忽然滿堂喝彩。小說

    作詩這種事，不看多麽合轍押韻，意境多麽深遠，主要是應景，應眼前的景。出題讓你吟風吟風，讓你頌月頌月，如果作出的詩正好切合了出題，還在詩表現出更深遠的意境，那麽，這首詩足堪千古留名。

    李素作的這首詩無疑是能夠千古留名的那一類，而且是李世民出題後隻走了三步便輕易作出來了，更令滿殿君臣吃驚。

    好詩

    殿內一直沉默寡言的李靖忽然揚聲喝彩。

    在座的皆是當世名臣名將，這年頭算是武將也是頗有幾分學素養的，真正一字不識的武夫早被大浪淘沙淘幹淨了，連程咬金這種粗人喝多了也能扯著嗓子嚎幾句諸如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之類的雅句。

    所以李素作出來的詩對這些武將來說，自然是能聽懂的，對詩的深意亦訝然動容。

    至於長孫無忌房玄齡這些臣，更是聞之欣然。

    請君暫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哈哈，好詩不愧是少年英傑，朕當年這句誇讚非虛也。李世民捋須仰天大笑。

    長孫無忌眼滿是喜悅之色，望向李素的目光不由和煦了許多，似乎渾然忘卻了當初的嫌隙。

    李素的這首詩若說立意，自然不算太高遠，給千百年的後人看的話，頂多算是一首勵誌催人奮進的詩，夾雜了一些愛國和功利情緒，用大白話來說的話，大抵意思是大丈夫想要榮華富貴的話，趕緊抄刀出國砍人去吧，砍的人越多功名越高，不信的話你看看淩煙閣牆掛的那些老殺才，誰不是砍人砍出來的

    但是這首詩當著李世民和長孫無忌這些當事人的麵吟誦出來，意義可不一樣了，這分明是含金量極高的一首馬屁詩啊，而且馬屁拍得渾然天成，絲毫沒有痕跡，表麵看是給世人勵誌，催人奮進，再往深處一琢磨，好吧，二十四位功臣一個不落，全被狠狠拍了一記，簡單幾十個字的詩，二十四位功臣無論武，全都成了號令千軍戎馬英雄的威風形象，這一記重拍實可謂撓到了所有人的癢處。

    殿內功臣之一的宋國公蕭瑀已是七十多歲的老頭，這老頭為人很耿直，而且脾氣不大好，有據可查的跟李世民當麵掀桌子的次數有四次以，可謂一言不合掀桌，這裏的掀桌是字麵的掀桌，惹火了他真敢掀李世民的桌子，而且不止一次，正因為他的脾氣，從大唐立國到如今，蕭瑀已然五起五落，這次是第六次被啟用。

    滿殿功臣誇讚李素的詩時，蕭瑀卻捋著花白的胡子哼了一聲，道：若個書生萬戶侯此句，妥否老夫便是書生，一生為人幹淨清白，手不沾半點血腥，李縣公如何說

    這話無疑非常的煞風景，滿殿君臣頓時陷入了沉寂。

    大家喜氣洋洋歡聚一堂，聊天也好，作詩也好，自然是應景添趣之樂，當不當真的，大家心裏都有數，偏偏有人跳出來唱反調，不僅如此，還說自己幹淨清白，不沾血腥，這幾個字反將包括李世民在內的所有人都罵進去了。

    你自己幹淨清白不沾血腥，難道別的功臣都是老殺才嗎雖然他們的確是，也沒有這樣當麵打臉的。

    蕭瑀是前朝老臣，他的姐姐便是著名的蕭皇後，在座的臣武將自然不便說什麽，所有人的眼睛都望著李世民，目光很幽怨，透露出同一個意思，把這個老匹夫列進功臣畫像，陛下你吃多了豬油蒙了心嗎

    李世民的臉色也有些不悅了，不得不說，蕭瑀這老頭近三十年的時間裏在朝堂五五下，在做人失敗這一點，他無疑幹得很成功，一句話能惹火滿殿君臣的實力，連曾經最作死的魏征都自愧不如。

    殿內氣氛沉悶且尷尬時，房玄齡這隻油滑的老狐狸出來打圓場了，仰天哈哈兩聲，房玄齡似玩笑似認真地道：時公莫說笑了，子正賢侄的詩作字字珠璣，並無虛言，時公莫忘了，公在貞觀元年為相時，奉旨查糾梁州官倉貪墨案，蕭公當時一聲令下，連斬貪官十八人，其手段酷烈果決，令當地百姓拍手稱快，回京赴任時萬百姓自發相送三十裏之外，至今梁州民間仍有百姓奉蕭公為青天

    不愧是圓滑的老油條，房玄齡這番話明著反駁，暗裏卻不大不小捧了蕭瑀一下，無論旁人還是蕭瑀都頷首不已。

    蕭瑀臉色漸緩，捋須終於微笑了，道：為國除奸，人臣之責也，若說老夫未沾血腥，倒是老夫妄語了，嗬嗬

    氣氛終於緩和下來，滿殿君臣恢複了談笑風生，李素卻悄悄朝天翻了一記白眼。

    真是受不了這種虛偽的氣氛啊這破酒宴什麽時候結束趕緊回家躺著才最舒坦。

    李世民掃了功臣們一眼，然後瞥向李素，饒有深意地笑道：此詩第二句收取卑沙遼城州，子正可是意有所指

    殿內再次寂靜，所有功臣的動作和笑容全都凝固了，紛紛扭頭望向李世民和李素。

    很顯然，李世民這句話才是真正的意有所指，這句話，將拉開一個新的序幕，開啟一段新的征程。

    李素急忙挺直了腰，恭謹地道：卑沙城，遼城州皆在遼東，是為大唐國土，自隋末征高句麗兵敗以後，此二城皆為高句麗所竊取梟居，臣以為，我大唐將士自陛下以下，當有男兒血性，普天之下，皆為陛下之土，竟被宵小竊居數十年，怎可無動於衷是以，臣大膽將二城作於詩，請在座各位功臣叔伯們再接再厲，為大唐和陛下再立新功，如此，不枉淩煙閣功臣之名，居功而耀千古，為百世後人憑之仰之。

    李世民哈哈大笑：好子正說得好

    隨即笑容忽然一斂，目光散發出久抑的銳利鋒芒，緩緩掃視眾功臣一圈，語氣變得冷森幽寒。

    諸公，子正隻是二十多歲的弱冠少年，尚知為大唐再立新功，諸公若隻知躺在功勞簿吃老本，顏麵何存耶高句麗宵小不臣久矣，隋末之時便殺我邊民無數，萬千關將士在疆場被高句麗屠戮殺害，三十餘年前的關十室九空，皆因斯戰，至今每逢年節，長安八水之畔仍有老邁婦人啼哭嚎啕，為戰死的親人招魂傷心，朕既為天下共主，此仇怎可不報

    轟

    所有武將全部站了起來，抱拳凜然大喝道：願助陛下剿平高句麗不報此仇，絕不還朝

    絕不還朝

    戰

    喜氣洋洋的殿堂氣氛徒然轉變，每個人皆是麵色猙獰，殺氣騰騰，一股激昂的戰意衝天而起。

    殿外一株枯黃蕭瑟的柳樹，兩隻鳥雀驚飛振翅而去。

    李素心一凜。

    實在是佩服啊，皇帝這種職業真是耗腦子的職業，任何東西任何話題從他們嘴裏打個轉出來，馬能為自己的目的服務，包括李素剛作的這首詩，為了應景將它改成了卑沙和遼城州，誰知馬被李世民用了，而且幾句話將一眾功臣煽動得敢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

    東征高句麗這個在朝堂眾所周知卻隱而未發的話題，今日李世民利用一首詩成功地點爆了。

    東征

    朕是大唐天可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高句麗亦不例外，不服鏟平它

    貞觀十五年十月初五。

    尚書省頒布皇帝陛下聖旨，征討高句麗之戰正式啟動。

    高麗莫離支蓋蘇，弑逆其主，酷害其臣，竊據邊隅，肆其蜂蠆。朕以君臣之義，情何可忍。若不誅翦遐穢，無以澂肅華。今欲巡幸幽薊，問罪遼碣，行止之宜，務存節儉，所過營頓，無勞精飾

    隋室淪亡，其源可睹，良繇智略乖於遠圖，兵士疲於屢戰，政令失度，下離心，德澤不加於匹夫，刻薄彌窮於萬姓。朕緬懷前載，撫躬內省：昔受鉞專征，提戈撥亂，師有經年之舉，食無盈月之儲至於賞罰之信，尚非自決，然猶所向風靡。前無橫陣，蕩氛霧於五嶽，翦虎狼於九野，定海內，拯蒼生。

    一篇親征高句麗詔，洋洋灑灑千言，落筆處鋒芒畢露，隋朝是如何的殘暴不仁，高句麗是如何的桀驁不臣，朕是如何的有情有義雲雲。官麵章作得花團錦簇，頗具煽動性。

    一場大戰突然來臨，似乎毫無預兆，偏偏早有鋪墊。

    聖旨下達的當日，長安城內外皆驚，隻不過許多人震驚過後，很快恢複了平靜。

    是啊，東征的話題其實早有風聲了，近兩年長安城無論朝臣府邸還是街市酒肆，都因為東征之戰傳得沸沸揚揚，禦駕親征高句麗已經不算秘密了，戶部錢糧早早做好了準備，前往真臘國和林邑國購糧的使團早已回京複命，大批的糧草正在運往長安的路，兵部一眾參軍和主事們整天圍著地圖轉悠，討論兵出何地，攻伐何城，一篇篇戰策如雪片般飛進三省直至李世民案前

    征討高句麗的聖旨突然嗎

    或許民間有些驚訝，但朝堂的官員們早不覺得突然了，不論對戰事抱樂觀還是悲觀態度的朝臣，都很清楚這一戰不可能避免，李世民的決定不會因任何人動搖，於是所有人都在心裏默默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這一天果然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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