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院中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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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大夫人用目光仔細描摹著李孑的眉眼,語氣更多了幾許柔和,“你跟她,真的很像很像。”

    “其實在宮宴那次,我並非第一次看見你。”

    “哦?”李孑挑了挑眉,目露疑惑。

    “阿孑姑娘去年臨近年節的時候,是不是去了一次大佛寺?”

    “沒錯。”也是在那裏,團子見到了成佑帝。

    她怎麽可能想不起來。

    “那天,我也去大佛寺進香。於阿孑姑娘驚鴻一瞥,差點以為看到了故人。”

    李孑倒了一杯茶遞到陳大夫人手裏,“多年前,我曾受了一次傷,醒來後前塵過往盡數忘卻,如若陳夫人所言的故人真是我的娘親,還望陳夫人把您知道的關於那位故人的一切都盡皆告知於我,可好?”

    陳大夫人捏著杯子先是恍然,而後苦笑一聲“阿寰她在京城之後,過往的身份被老信國公以及信國公府一眾人隱藏得極好,如若說這世上還能有知道阿寰在來京城之前身份的,也唯有信國公府裏的人了。可這信國公府,也早已不複存在,阿寰的身份,也就無從得知了。”

    李孑斂眉沉思了片刻,又問道“那陳夫人可知,她是被老信國公從哪一處戰場上帶回來的嗎?”

    “北疆戰場。”

    “好,我知道了。”李孑說著起身,“多謝陳夫人為阿孑解惑。”

    陳大夫人忙跟著站起身,“隻希望能幫到阿孑姑娘找到阿寰,阿孑姑娘這就要走了麽?要不,還是留下來用一頓便飯吧?”

    “不了,”李孑側眸看了看窗外的日頭,“我想四處走走。陳夫人,告辭。”

    陳大夫人沒有再次挽留。

    越是相處,她就越發覺得這位阿孑姑娘和阿寰實在太過相像。

    阿寰決定好的事,向來是不容置疑。

    而這位阿孑姑娘,眉宇間的神色和阿寰何其相似。

    留也留不住。

    索性便不留。

    小丫鬟抱著剛剛烘幹了的鬥篷腳下生風地跑回來,站定在李孑麵前,獻寶一樣,“姑娘,奴婢把您的鬥篷都烘幹了。”

    李孑伸手接過來,“多謝。”

    小丫鬟紅著臉忙擺了擺手,“您太客氣了。”

    看見李孑抬腳往門外走,她一愣,“姑娘這是準備走了麽?”

    李孑點點頭。

    陳大夫人走過來,“陪我去送送阿孑姑娘吧。”

    小丫鬟這才有些失落地福了福身“是,夫人。”

    送至莊子門口,李孑回頭看向陳大夫人,“陳夫人,留步吧。”

    說完,她便大踏步離開。

    陳大夫人看著李孑的背影走遠直到沒入梅花林再也不見,才收回目光,“行了,我們也回吧。”

    小丫鬟忙扶上陳大夫人手臂,“夫人,那位姑娘以後還會不會來?小花還能再見到她嗎?”

    陳大夫人想了想,搖搖頭,“我也不知。或許還能見到吧!”

    李孑離開莊子後並沒有立刻把她的馬兒喚來,而是漫無目的地進了梅樹林。

    她需要在一個安靜的環境裏仔細想一想。

    從陳大夫人所說,李寰是自己這具身體的母親,應該十有是真的。

    但想要確定下來,還需要知道幾點。

    李寰之前的身份是什麽,老信國公為何把她從戰場上撿回來,還給了她信國公府大小姐的身份。

    當年那場劫人案,若是所料沒錯,那些劫匪應該就是李寰一個人殺死的。

    這便說明李寰的身手不會低到哪裏去。

    但她並沒有第一時間帶領眾人脫身,而是眼看同伴要被劫匪羞辱,忍無可忍才動了殺手的。

    這便說明她有所顧慮。

    或者說有什麽因由,她不能暴露身手。

    而劫人案之後,徹底消失在京城且抹去之前存在的痕跡,也從側麵說明了這一點。

    隱瞞身份,隱瞞身手。

    是為了躲避仇家嗎?

    那麽原身,又是如何成為信國公府二小姐的?

    還是一位不為世人所知的二小姐。

    這是不是便說明了,原主的母親雖然離開京城,但並沒有跟信國公府斷了聯係。

    再加上原身還是無妄城青屏山的小師姐。

    這個身份,又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呢?

    是和原身的母親有關,還是跟信國公府有關?

    更關鍵的一點,原身的父親,現在還一點線索都沒有。

    這一切,都因為信國公府的覆滅,被深深埋藏了。

    “現在隻能從三個地方查起了。”

    李孑掰掰手指頭,“荒廢了的信國公府,北疆戰場,還有無妄城青屏山。”

    現在離著信國公府最近,那就先從信國公府查起吧。

    “不過還真是,有夠撲朔迷離的!”

    李孑信手折了一根梅枝,把上麵的花揪完,準備打道回府。

    她打了個呼哨,就在梅林裏轉悠的棗紅馬甩開蹄子沒一會就奔了過來。

    扯過韁繩,李孑撩開鬥篷正準備翻身上馬的那一瞬,猛然回頭,目光直指身後的梅林深處。

    “誰?”

    “刷,刷······”

    衣袂擦過樹枝的聲音越來越清晰,李孑視線落在從梅林中走出來的人麵上,眯了眯眼。

    “恩人好生敏銳。”

    “北越攝政王殿下,可真有閑情逸致。”

    傅秋昭笑了笑,走到李孑麵前,抱拳深施一禮。

    立即維持著牽馬的姿勢靜靜看著他行完這一禮站起身,開口問道“你怎麽還沒走?”

    “在下在等成佑帝一個承諾。”

    李孑挑挑眉,認真打量了傅秋昭一會,“這麽厚臉皮?”

    傅秋昭淡笑著的臉上終於忍不住一僵。

    “恩人說話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直接。”

    李孑幫他補充“還不好聽。”

    傅秋昭“······”

    李孑冷冷看著他“你說,當年我要是沒有把你救下來,現在這天下間是不是已經沒有南越了?”

    “可惜沒有如果。”

    傅秋昭看著李孑一臉遺憾的模樣,再度抽了抽嘴角。

    李孑牽著馬往前走了幾步,偏頭看著亦步亦趨的傅秋昭,“我要是你,就會當機立斷一些,而不是如你這般瞻前顧後。”

    “要麽,就向中秦俯首稱臣,以後安安分分做一個臣子。”

    “要麽,就徹底架空了你家那位小皇帝,大刀闊斧清除那些朝中反對的勢力,徹底把無上權柄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你現在這般,”李孑搖搖頭,“既想著讓中秦寬容相待南越,又沒那個魄力整頓朝綱,就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嗎?”

    “不過,”李孑站定,轉身,目光直直落在傅秋昭臉上,這一刻她的眼神很深,“無論你們再如何掙紮也好。到最後,南越還會是中秦的。”

    傅秋昭在這一聲話語裏徹底頓住了腳步。

    “多年以前,你們南越在漠北做過什麽,還用我幫忙回憶嗎?”

    傅秋昭神色不由一動。

    他張嘴剛想說什麽,就被李孑冷冷打斷,“國與國之間,除了臣服,不可能有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關係。每一個上位者,骨子裏都是野心勃勃的,誰也不敢說自己沒有一絲吞並對方的想法。隻要有了這個想法,日積月累,這個就會慢慢擴大。”

    “這個,你們南越有,我們中秦自然也有。所以,也別說誰寬恕誰了,還不如手底下見真章。”

    “我言盡於此,告辭。”

    李孑翻身上馬,揮了下手裏的馬鞭,策馬離開。

    傅秋昭站在原地看著李孑騎馬離開的背影良久,知道再也看不見,才苦笑了一聲,轉身離開。

    第二天,李孑就從團子口中聽到了南越攝政王儀仗離開京城的消息。

    李孑一臉平淡地聽完,偏頭看他,“地形圖畫好了嗎?”

    團子一噎,“還沒。”

    “快去畫,對了,我今天還有事要辦,你們中午不必等我一起用膳了。”

    團子乖乖應了一聲。

    回寢殿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裳,折身去了旁邊的書房。

    素衣和綠袖候在角落裏偷偷看了眼自家殿下在李院長麵前乖得不行的小模樣,眼觀鼻鼻觀心。

    李孑起身,回去也換了一身輕便利於行動的衣裳,悄無聲息出了宮。

    信國公府位於城西,五進大宅,又有東西跨院。

    差不多占了一整條巷子。

    隻不過這條巷子沒什麽經過,看著也荒涼。

    李孑站在信國公府大門口,抬頭看向麵前的大門。

    上麵的牌匾早已經被摘了下來,光禿禿一片。

    若是信國公府還有人活著,成佑帝想來還會派人好好修葺一番。

    但現如今信國公府除了一個尚了公主住在公主府的李易已經無人在世,自然也就沒了修葺的必要。

    不過,在她推開大門往裏頭看過去的時候,卻是注意到這處宅子已經被人簡單打掃過了。

    所以當進了第二進,看到大門旁邊停著的一匹啃著牆邊枯草的馬匹時,她雖然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太過驚訝。

    聽著聲音辨別了一個方向,李孑連猶豫都不曾,直接抬腳走了過去。

    推開一扇半掩著的房門,李孑看著房間裏那道背對著她忙碌著的背影,伸手在門上輕敲了兩下。

    李易這會正把整理好的一摞書卷放到箱子裏,聽見敲門聲先是愣了一下,才回頭看過去。

    “閣下怎會來此?”

    “找人。”

    李易拍了拍手上身上的灰塵,抬腳走近了兩步,“這不過是一處荒宅,姑娘想來是找錯了地方。”

    李孑看著他,“沒找錯,來的就是信國公府。”

    李易的眸光一瞬間變得極為銳利。

    李孑接著說道“我找李寰。”

    李易眸光一頓,這才第一次從正麵認真打量李孑的模樣。

    越是打量,他心頭的震驚也越多。

    “你,你是······”

    “我是李孑。”

    李易猛地長舒了一口氣。

    等緩過神來,他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是阿寰的女兒?”

    李孑淡定點點頭。就算不是,現在也得是。

    一刻鍾後,兩人坐在了書房的茶幾兩邊。

    “當年陳修那小子曾過去公主府問過我,信國公府可有一位叫李孑的二小姐。”

    “信國公府在下麵的一輩裏,隻有靜兒一個女兒,所以我當時回的是沒有。”

    “阿寰曾在信國公府住過一年,那一年裏,我正好尚了公主,搬去了公主府。阿寰離開的時候,是悄悄離開的,整個信國公府,也隻有大伯他一人知道阿寰去了哪裏。”

    “再之後,阿寰她就徹底沒了消息。”

    “我是真的沒有想到,她還有一個女兒,就在中秦境內。”

    李易說完這些,轉眸看向李孑,“我聽陳修那小子說你失憶了,你是想去阿寰曾經居住的院落吧?”

    李孑點點頭。

    “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關於母親下落的線索來。”

    “我帶你過去。”

    李易說著起身,“不過那處院落很久以前就被大伯給封死了,想進去還得爬牆,咱們得先去找一架梯子。”

    李孑想了想,還是同意了。

    結果自然是······沒找著。

    李孑“不用找了,咱們先過去吧。”

    李易“也好。”

    “我還記得阿寰喜靜,當年信國公府人不多,大伯就把整個西跨院都劃給了阿寰。”李易邊走邊跟李孑說著,沒一會,兩人就到了一處的的確確被封死了的院門前。

    李孑伸手握住李易的胳膊,“得罪了。”

    這邊李易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猛地一花,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到了牆頭上。

    緊接著又被拉著往下一跳。

    落到實地上,他還沒來得及拍拍狂跳不止的心髒,就被麵前的景色給驚住了。

    記憶裏,信國公府裏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很少到西跨院這裏來的。

    也不是大伯直言告誡他們不能去西跨院打擾阿寰,而是潛移默化地讓他們自動忽略了西跨院這麽一處地方。

    再加上阿寰也一向是深居簡出,總得算起來,也加上這一次,他來西跨院的次數用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

    記憶裏西跨院的景色確實甚美,但他從不知,這麽多年過去,這裏居然絲毫沒有絲毫荒涼腐朽,記憶裏所有的一切,在多年後的今天,還在完好無缺的保留著。

    花壇裏早春開放的花朵悄然盛放,花園後的亭台樓閣依舊雅致,半邊沒有破損的跡象,假山上的嶙峋石塊之間,甚至還有活水在悄無聲息地緩緩流淌,流進假山四周的水塘裏,又沿著鋪了木板的溝渠流向整個西跨院,滋潤著這一方土壤。

    再走進些,亭台樓閣間白色的紗幔在微風下飄飄蕩蕩,透過紗幔,隱隱約約還能看見屋內一如既往的幹淨整潔。

    伸手抹過窗台,連一絲灰塵也無。

    李易最後把目光落在窗外不遠的那棵兩人合抱才能抱得過來的大樹上,在遒勁的枝丫間,他甚至有種感覺,當年那個笑起來明媚如朝陽的姑娘,正站在樹枝上,低頭笑眯眯地看著他。

    從來沒有離開過一般。

    “這,這······”

    李孑的感受比李易來得還要更深切一些。

    從進了這處院子,她就感覺到了體內的元力比起外麵要運轉地更快了一些,而是還是自發運轉並非她刻意控製的。

    鼻尖清新清透的草木香氣,活水的輕靈,對周圍一切的感官,也變得更加清晰起來。

    李孑視線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了院子裏的兩處地方。

    一處是那流淌著活水的假山石,一處就是那棵比起外界的樹木早了好些時日發芽的大樹。

    可以想見,等到了夏日,這棵樹枝葉最為茂密的時候,是何等的壯觀。

    最後,李孑沿著從假山下水塘裏流向院子的各處溝渠上麵的木板,走完了每一道溝渠。

    腦海裏,以假山石和那棵大樹為中心,以溝渠為線條,最終繪出了一個繁複又暗合某種規律的圖形。

    心裏有了隱約的猜測後,李孑又推開了院內其中一扇看起來應該經常使用的房間房門,在裏頭轉了一圈,才出了房間,走到還沉浸在驚歎中的李易麵前。

    開口道“是陣,這整個院子,之所以幾十年長盛不衰,是因為這院子本身便是一個陣。”

    ------題外話------

    咳,今天就這一更啦,寶寶們晚安嘍!

    明天休假,萬更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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