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震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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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當升起的太陽驅散了籠罩在城市上空的蒸騰的迷霧,將上海灘從濕漉漉的春雨綿綿中帶回到燦爛的春光裏時,苗翠花從前的同事阿香才從睡夢中姍姍醒來。

    在接受了苗翠花的救濟之後,阿香先是跑到闊別許久的飯館裏飽搓了一頓,又花了一角錢在閘北最好的“東來順”浴室裏洗去了幾個月來的舊垢。然後,愛美的她立刻直奔居爾典路,在從前她一直做頭發的“白玫瑰”理發廳裏花三角錢重新做了個新潮的發型——在她的記憶裏,她似乎已經一個世紀都沒有跨進“白玫瑰”的大門了。

    當她離開“白玫瑰”的時候,雖然身上的衣裳是破了點,但聞聞頭上“百雀翎”的頭油香味她便感覺自己又回複到了從前那個衣著光鮮、打扮入時、生活滋潤的阿香了——在這種兵荒馬亂的年頭,以前的姐妹們除了阿蓮這類傍到了“長期飯票”的幸運兒,有幾個能像她今天這樣還進得起澡堂、享受得起“白玫瑰”的消費?

    所以當她懷揣著當票去“洪長興”當鋪贖當的時候也是大搖大擺的。在和當鋪的夥計唇槍舌劍的侃了大半天的價並以七折的價格贖回了當初她因為生活窘迫而當掉的那些衣物、首飾後,她便拎著大包小包回到了自己位於寶山路上一條小弄堂裏的蝸居——從前她可是不屑於住這類“下隻角”的地方的,但隨著收入的急劇減少她已經連蝸居的房租也付不起了。當她趾高氣揚的穿行於仄仄的小弄堂裏、享受著鄰居們驚奇的眼神、羨慕的目光、讚歎的嘖嘖聲時心裏甭提有多自豪了。

    蝸居的房東潘勞詩——那個圓臉胖女人是第一個聞風而至的,並試圖用嘻嘻哈哈的表情來掩蓋她搓著手討債的焦急,阿香卻不緊不慢的整理著剛贖回來的衣物——她知道,這年頭有房子並不意味著就能收到房租,在房客們窮得要命的時候房東也會因為收不到房租而貧困不已——房東也急著等錢用。

    “誰叫你平時催我交房租時催得那麽緊?”阿香在心裏嘀咕著,“我交不出房租你還逼著我當東西……嘿嘿……現在輪到你來求我了吧?”阿香得意的竊笑著、有一句沒一句的敷衍著房東。在房東把好話幾乎都說盡後,她才不慌不忙地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幾個銅元打發走了她,並說好這蝸居她還要繼續長租下去——她可不想在人前露財、引來意外的橫禍,這年頭兩個壯漢為了一角錢都可以打破頭、為了一塊大洋都可以殺人。

    然後,她便數了數手頭還剩下的錢——阿蓮總共給了她十五塊大洋外加七角錢的零頭。她在飯館裏打牙祭花了五角錢、洗澡做頭花了八角錢、贖當花了兩塊一毛、交房租花了一塊四毛,眼下還有十塊大洋外加三角銅元。她想了想便拿出一塊三毛錢揣在兜裏,剩餘的九塊大洋統統藏進了衣箱下層的衣服裏——阿香可是個會過緊日子的女人,她明白這十塊錢夠她用上一年半載的了,她可得緊著點花,而且還不能一不小心露財招來小偷或是把錢給弄丟了。

    一切都收拾停當她的肚子又開始餓得“咕咕”叫了,於是她悄悄地溜出門去,在弄堂口的小店裏稱了一角錢掛麵回來就著中午從飯館裏打包回來的一些熟菜對付了晚飯後便熄燈睡覺了。隻是這覺睡得極不踏實,老是夢見有人入室盜竊偷走了她藏在衣箱裏的大洋,好幾次都從夢中驚醒跳起來翻看衣箱裏的錢是否還在。就這樣一直鬧騰到淩晨時分她才終於沉沉地睡去。

    而今,日上三竿了阿香才從睡夢中醒來,本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衣箱裏的大洋是否還在。第二件事才是就著昨晚吃剩下的麵條燒了點“麵泡飯”當做早飯。才收拾了碗筷準備洗把臉便聽得門外有人把門敲得山響:“阿香姐、阿香姐,開門呢,快點開門呢!”

    剛剛發了一筆小財的阿香起床後不久就聽到有人拚了命的敲自家的門,這是她的小姐妹阿芳的聲音。倆人從前在同一個妓院裏當“長三”時就是好朋友,當戰爭爆發兩人倫落成為暗娼後仍然住在同一條弄堂裏。

    不知為什麽,阿芳的“生意”總是比阿香要好,日子自然過得也要比阿香滋潤些。因此平日裏阿香總少不了到阿芳那裏去揩油借醋的,而阿芳呢,也是毫無保留的分享著自己所有的一切給阿香,從來不曾有過一絲怨言。阿香本想今天一起床就到阿芳家去還一塊大洋給她,沒想到阿芳卻比她起得更早。

    “哎,來啦!”阿香應了聲便穿著脫了線腳的棉拖鞋跑去開門。

    門開了以後雙方都不約而同地愣住了。

    阿香驚詫的是阿芳臉上焦急的神情和滿頭的大汗,就像是有什麽急事一樣。而阿芳則詫異怎麽一夜之間曾經落魄的阿香竟然變得神采奕奕,不但穿著得體而且連發型也整了個很時髦的式樣,給人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然後,兩人又異口同聲的詢問對方。

    阿芳問道:“咦,一天不見你怎麽起了這麽大的變化?是不是傍到了大款狠狠地撈了一票?”

    阿香則問道:“咦,什麽事兒啊,瞧你急得,莫非要去充軍?”

    阿芳撇了撇嘴道:“哪兒呀,你還不知道嗎?今天是姐妹們重新登記注冊的日子,隻有登記注冊了的姐妹們才能拿到新的職業資格證書,否則就是黑戶口,日本人抓到一個槍斃一個!”

    “是嗎?”阿香愣了愣。

    阿芳見她不信便補充道:“是啊,這事兒千真萬確,弄堂口都貼了社會局的大字告示啦,還蓋著紅印,錯不了的!”

    阿香心裏盤算著,雖然她手裏還有十塊大洋的救命錢,但也不能呆在家裏坐吃山空呢。做妓女的遲早是要出去賣身的,要不乘著現在年紀不大還能接幾個客,等自己年紀再大點可就人老珠黃沒人要啦。所以,這注冊登記的事兒是絕對不能錯過的。想著她便問阿芳道:“要麽我們一起去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