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普金斯那間略有些背光的小辦公室裏，約翰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影子總統”。長臉、大腦門、薄薄的嘴唇有些發白，黑眼圈很重，臉色也呈現出不健康的灰白色。霍普金斯真人和照片比起來要瘦一些，飄飄蕩蕩地套著一身灰色襯衣，好象一個彎背的稻草人。

    “你好，範德比爾特上校。終於把你給盼來了。”雖然難掩身上的疲態，但霍普金斯略帶點女性氣質的眼睛仍然敏銳而富有生氣。他裂著向左下角歪得越來越厲害的嘴唇，熱情地歡迎了約翰。

    “您好，霍普金斯先生。”約翰向他的“新上司”行了個軍禮。

    “坐吧。”霍普金斯走辦公桌後麵走了出來，和約翰到沙發區就坐。也許是發現約翰注意到了他身上過於寬大的襯衣，霍普金斯笑著解釋了一句：“人這一上了年紀，就老是忘事。我從倫敦出發的時候把襯衣落在了大使館，不得不在斯大林那騙了幾件。”

    “看起來質量還不錯。俄國人的紡織業也不像傳說中的那麽差。”。

    “我們對俄國人的了解太少了，很多都隻是道聽途說。”霍普金斯對這個話題顯然頗有感觸：“我這次在莫斯科周邊走了一些地方，見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情況。約翰，那些俄國人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霍普金斯先生，俄國現在的情況怎麽樣？”約翰主動將話題轉到了自己更關心的蘇德戰爭局勢上。

    “俄國人能頂得住的。當然這是一件拚命的事，所以他們需要幫助。”霍普金斯說道：“我從阿爾漢格爾斯克飛往莫斯科的時候（霍普金斯先是乘坐英國“卡塔利納”型巡邏轟炸機經歐洲北部秘密抵達蘇聯的阿爾漢格爾斯克，然後再抵達的莫斯科）一連幾個小時，下麵都是綠色的密林和棕色的沼澤，從天這邊到天那邊看不見一個村莊。俄國實在太大了，雖然這一回被希特勒咬下了一大口，但他們仍然有足夠的本錢。”

    “戰略縱深確實是俄國人的一大優勢，但這還不夠，霍普金斯先生。”

    “沒錯，但是約翰，你猜想斯大林最急於向我們要的是什麽？”

    “飛機。”約翰想也不想就立刻做出了回答：“大量的飛機。就和英國人去年叫喚的一樣。”

    “是鋁，用來製造飛機的鋁。他們正在執行一個了不得的計劃，每月生產各種飛機1800百架至2200百架。”霍普金斯做了一個誇張的手勢：“斯大林告訴我，隻要有足夠的鋁，他有信心在1942年讓俄國的空軍力量超過德國。”

    “對於我來說，這可真不是一個好消息。”要是蘇聯人隻要鋁不要飛機，約翰還怎麽賺錢呢。

    霍普金斯笑了，他當然清楚約翰這樣的大資本家是怎麽想的。相對於出口原材料，出口工業產品顯然更符合他們的利益。“別擔心，約翰。我們會有辦法讓俄國人喜歡上我們的飛機的。”

    “好了，不說俄國人了。最近我在媒體上已經說得夠多的了（因為援助蘇聯的問題，霍普金斯最近一直在跟右翼媒體打嘴仗）。我們來談談接下來幾天的工作吧。”就蘇聯的情況簡單交流了幾句後，霍普金斯終於進入正題。“我想馬歇爾參謀長應該已經跟你交代過一些了。總統將在8號與丘吉爾首相進行一次秘密會晤，在此之前我們有很多工作要做。”

    “需要我做些什麽呢，霍普金斯先生？”約翰掏出筆記本。與前兩次的考察不同，這一次他將真正登上國際外交舞台，需要學習的東西非常多。

    “需要你做的事有很多。但在此之前，我們必須先明確一下此次會議的目標。丘吉爾不是個好對付的談判對象，你之前跟他接觸過，應該有所了解。”霍普金斯摘下老花鏡，一邊擦拭一邊問道：“你覺得他這次冒著被德國潛艇襲擊的危險大老遠跑過來，想要從我們這得到什麽？”

    “首先當然是催促我們立即與德國宣戰了。”約翰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估計他自己也清楚這不大可能。但是他肯定會把這個問題拿出來跟我們糾纏一下，因為這樣可以給他們其它的要求鋪平道路。”

    “沒錯。”霍普金斯很滿意約翰的政治嗅覺，讚賞地點了點頭，“那他們的真實目的會是什麽呢？”

    “我想，他們可能會要求美國對軸心國發出一個明確的警告。尤其是對日本，因為他們的帝國在這一點上非常脆弱，需要這樣一個警告好把它支撐住。他們得拿出些東西讓日本相信，任何針對他們遠東殖民地的危險舉動都可能導致與我們開戰。”約翰思索了片刻，給出了自己的猜測：“還有就是要求我們加大援助的力度，以支撐他們在在埃及和中東的戰事。因為如果希特勒到那裏插手，封鎖運河，英國就會窒息而死。甚至，他們還會要求我們明確給出一個承諾，以保證他們比俄國人優先獲得援助。”

    “你覺得我們可能答應他們嗎？”霍普金斯反問道。

    “恐怕不能。”約翰仔細回憶了一下《大西洋憲章》的八項共識，貌似沒有任何這方麵的內容。

    “是的，不能。現在的國內輿論，不允許我們在開戰問題上做出任何明確的表態，無論是對德國還是對日本。即便總統想這麽做，也不可能。更何況，總統和將軍們都不認為現在是參戰的好時機。至於援助物資的優先權，約翰你應該很清楚，英國人在中東的戰事和俄國現在正在進行的完全沒有可比性。”

    “中東那邊的戰鬥才多大規模，幾萬人，十幾萬人？而在俄國，那裏的戰爭規模大得簡直無法想象。幾百萬人在數個戰場上廝殺，約翰。至少有七百萬人，也許還要多。”霍普金斯伸出消瘦的手指，慢吞吞地說出這個數字：“俄國人直到現在還在挨揍，不過他們並不害怕，他們要把德國人趕出去。這就是現在的戰爭。這就是現在物資應該去的地方。”

    “我明白，俄國的那場仗才是戰爭關鍵。如果希特勒打贏，他就能獨霸世界。如果他打敗了，那德國就離完蛋不遠了，即使日本人行動起來也有用。”約翰對霍普金斯，或者說羅斯福的觀點表示了讚同。

    能這麽輕鬆就在這一問題上與約翰達成共識，霍普金斯也很高興。在見麵之前，他最擔心的就是約翰會因為與英國方麵的關係，或者出於資本家對於紅色政權的天生排斥，而反對加強對蘇聯的援助。

    “但是我還有一個問題。這樣一來，這次的會議還有什麽意義嗎？”這才是約翰真正想問的問題。中午和克勞福德吃飯的時候，他就看出來了。以馬歇爾的性格能讓他對霍普金斯在軍事戰略問題上指手畫腳的出格舉動保持沉默，隻可能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霍普金斯的觀點對陸軍是有利的。而且極有可能與陸海軍之間先歐還是先亞的爭執有關。

    也隻有這樣，丘吉爾才會捏著鼻子最終簽署《大西洋憲章》。但是貌似，《憲章裏》並沒有對此做出過明確的表述。羅斯福倒底是怎麽讓丘吉爾這頭“鬥牛犬”服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