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明火執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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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沉的天,火熱的地,這便是牛羊入時,苦酒裏田畝的景象。

    如龍的火把遍野都是,鄉裏們兩人一組,一人舉火照明,一人持鐮割禾。他們小心翼翼地護住火,絕不敢讓一星半點的火苗濺落到深秋的田野裏。

    而作為始作俑者,李恪帶著小穗兒,和裏典服、裏吏妨一道圍坐在田畝一角的篝火旁邊。監門厲聞訊,也把管教官奴隸的皮鞭交給信得過的隸臣,罵罵咧咧湊了過來。

    人變多了,裏典服便叫人烤了整羊,還依著李恪的要求烤到焦黃,一口咬下去羊油直冒,膻腥衝鼻。

    李恪曆來不拒膻腥,更何況是能在秦朝吃到不見血的肉!他珍惜得很,切了整整一隻羊腿和小穗兒一同分食。

    肥羊飄香,美酒管夠,大夥兒忙著吃喝,唯有裏典服拽緊裋褐靠在火邊,縮著脖子發著抖。

    “裏典,你很冷嗎?”李恪好奇發問。

    天確實涼得很快,但夜裏少說也有六七度,更何況身邊還有篝火,哪怕有些風,也不至於冷到這種誇張的狀態。

    “好些年沒穿裋褐,不成想深秋穿上,真的很冷。”裏典服大著舌頭說話,一時間噴酒的咳嗽的,篝火旁亂作一團。

    連續相處兩個晚上,他在李恪麵前已經徹底放下裏中第一人的架子。

    而剝去外皮的他竟然是個很好相處,也沒什麽城府的中年人,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官迷。

    上官能做到平易近人,難怪裏吏妨這樣的豪傑和監門厲這種混不吝都願意為他付出忠誠。

    不過他短視,耳根子也軟,見小利而忘命,以至於被田典餘壓得死死的,此前數年都找不到喘息的機會。

    李恪輕輕歎了口氣:“其實裏典參加勞作便已是表率,沒必要非像鄉裏們似的隻穿裋褐。您看鄭家那幾房下地的,哪個不是穿著皮裲襠做活?”

    “對,大富之家皆以毛皮禦寒。”裏吏妨切了一大塊肥肉,擺在案上遞給裏典服,“譬如說小穗兒這般。”

    小穗兒的臉漲得通紅,手忙腳亂扒著裲襠,嘴裏慌忙說著:“裏吏要怪罪便怪我一人,這裲襠暖和,我給穿忘了,一切與大兄無關。”

    裏吏妨擺了擺手:“隻是取你逗樂而已。這件裲襠既是恪給你的,你便收著,以後它是你的了。”

    小穗兒一下愣住,裲襠才脫了一半,就那麽抻著臂僵在天上。

    李恪似笑非笑地踢了他一腳:“愣著幹甚,還不謝過裏吏?”

    小穗兒驚了一驚,這才忙不迭道謝。

    此時監門厲擠過來,一如既往般抬屁股把李恪撂倒,再伸手把李恪扶起來:“聽說這裲襠是你從豐身上直接扒下來的?”

    “何止是扒。”李恪還未回答,裏吏妨便插嘴道,“小崽子卸了禾槁回來找我告狀,說恪不由分說將他抓住狠揍一頓,還搶了裲襠,當場就叫小穗兒穿了,害他凍了半天,險些染上風寒。”

    裏典服好奇問道:“豐既找你告奸,你打算做何處理?”

    “做何處理?他說恪專打屁股,我便抄起木棍狠揍他的屁股,還罰他今年沒有冬衣!豎子無知,丟盡我的顏麵,若不是看他年幼,唯恐打癃,便是叫他三天下不來地又如何!”

    李恪聽得暗暗乍舌。

    出發前他曾和教習們交代過,要懂得殺雞儆猴,凡遇見偷奸耍滑的,無論身份皆要嚴懲,免得左右雲從,壞了大事。

    如此看來,裏吏妨是把豐當成了李恪抓出來的雞,這才會氣衝牛鬥,嚴懲不怠。

    要是裏吏妨知道他當時不過是因為沒睡夠而做的遷怒,真不知會作何感想。

    隻不過……對李恪而言,豐的聲譽哪有他的臉麵重要,此番自然是將錯就錯,沒有道理可講。

    吃飽喝足,李恪把小穗兒打發回田裏,三人靠到裏典服身邊,商談正事。

    “妨君,今日鄉裏們攏共收了多少田畝?”

    “來之前我特意清點過,民田已足足收了六十餘頃。照此下去今夜做到人定,裏中剩下的便隻有官田,還有田典、您和鄭家長房三家的私田了。”

    “如此之快?”裏典服驚道,“那明日此時豈不是能將全裏的田地都收割完畢?”

    “差不多吧。”李恪算了算,“明日或還忙不到舂日。鄉裏們初學乍練,使鐮的速度隻會越來越快。”

    “上典,後日凍雨一下,壞了農時,整個雁門郡都逃不出去,必然損失慘重。等到納租之時,苦酒裏一枝獨秀,鄉縣主官必對您大加讚賞啊。”

    裏吏妨的恭維讓裏典服喜笑顏開,他拱著手環了一圈,客氣道:“我能有甚子功勳?真有褒獎也全賴諸位,尤其是恪君的獻策之功。”

    李恪隻有站起來回禮。

    回完禮,他問:“裏典,鄉裏們幹勁如何?我如今最擔心的便是明日大半田畝收割完畢,鄉裏們心生懈怠。”

    “依你之計,今日從十一組中共揪出十七隻害群之馬,我命人給他們掛了木牌,直書其作為於上,如今裏中人人唾罵,再無人膽敢越過雷池半步。此外還有六人不顧指引,強盜了別家禾槁,也是人贓並獲,我將他們收押在地窖,隻等今夜書寫陳情,作偷盜處置!”

    李恪皺了皺眉:“竟有如此多嗎?”

    “又不是行伍軍列,四五百人一同勞作,自然會出幾個蠢貨。”裏典服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說來,偷盜之中有一人乃伍老鄭信,如今也是在押,想來這吏位必是保不住了。我打算從教習中上報一人除吏,恪君以為何人可當大任?”

    李恪感慨道:“此次勞作裏典當真收獲頗豐,不止是功績,竟連頰袋中的人物都有了。”

    “皆是知恩肯幹之人,我自然要擇機重用。”裏典服大咧咧說道,“恪君還未說,何人可當此大任?”

    非得問我嗎?

    李恪苦笑一聲回答:“裏中諸位叔伯我都不熟悉,裏典又何必為難於我?”

    裏典服哈哈大笑。

    笑畢,他一拍李恪肩膀站起來:“鄉裏皆在田中勞作,我等也莫要久留,各自歸位吧。”

    目送著裏典服提鐮走遠,裏吏妨從身後走近李恪,輕聲說道:“不驕不躁,進退有度,甚善!”

    李恪長長歎了一口氣:“裏吏,旦有消息了嗎?”

    “算算腳程,他這會兒大概已到了縣裏,此次我讓他帶了短劍獵弓,便是皮甲也穿在身上,你大可不必擔心。”

    “安全便好。”李恪輕聲回答,轉過身,跟著裏典服的步子,走向自己的小組。

    在那裏,火把盈野,農歌高唱。為了從天災手中搶回口糧,鄉裏們萬眾一心,舉火夜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