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折變增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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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變,這個詞若是僅針對粟本身而言,就是在精細化加工過程中,粟米的折算和增值的問題,換而言之,就是為穀物脫殼,提高產品附加值的問題。

    在秦朝,脫殼的唯一手段是“舂”,也就是將未脫殼的穀物倒入臼當中,用木棒由上至下搗碎,通過衝撞擠壓破開穀殼,篩出米粒的過程,細分起來,又有“開殼”和“去糠”兩步。

    “開殼”是食用粟米之前必經的流程。因為脫粒後的粟包裹著不可食用的硬質穀殼,隻有將其碾碎才能夠得到可食用的“糲米”。

    這個流程相對而言簡易輕便,不需要太強的技巧,隻需輕碾精篩便可達成,尋常生活水平高些的人家都會在自家搗製。

    譬如旦家常年吃的就是糲米,集體搶收時,裏典服提供給鄉裏的饔和飧也是這種糲米。甚至連十二個時辰當中的“舂日”也是由此而來。夜來舂米,明日飯食,即為舂日。

    隻是養尊處優的高爵、勳貴家庭吃不得糲米,因為這種糧食口感粗糙,也不易消化。

    為了追尋更精致的主食,他們需要將粗糠、細麩一並剔除,隻留下純粹的米,這個精加工的過程便是“去糠”。

    去糠需要專業技巧,得到的成品根據去糠的程度又分作“粺(bai)米”、“米”和最純淨的“禦米”。

    這一步對大秦現有的條件來說就有些難了,即便有技藝高超的專業“舂婦”來做,也逃避不了效率極低、質量不穩和碎米率居高不下的問題。

    這就產生了折變。

    秦朝對各種“粟米”有明確的折算比例,粟一石等同於糲米六鬥,粺米五鬥四分,米四鬥八分或禦米四鬥兩分。

    而因為舂米,尤其是去糠過程中所產生的勞力和損耗,在實際兌換中,各種級別的粟米比價又有不同程度的增值,這個增值就是李恪如今破局的關鍵。

    “展叔,市麵上各類粟米的增額分別是多少?”李恪取了筆和簡,放在麵前靜心等待。

    癃展撫著須細細思量:“此事奴有好些年沒操持了,需要仔細回想一番……十年前,邯鄲市麵糲米增一成,粺米增五成,米倍之,禦米十倍仍有價無市。”

    李恪停下筆,難以置信看著嚴氏:“這麽高?”

    嚴氏苦笑著搖了搖頭:“此事為娘素來不知,怕是幫不上你什麽忙。”

    李恪趕忙將頭轉回到癃展身上,急切詢問:“展叔,您沒記錯吧,增額真有這麽高?”

    “公子若是知道舂米之難,便不會有這種疑慮了。”癃展深深歎了口氣,“尋常舂婦,一日舂糲米七鬥可稱高產,可若是讓她舂米,能得一鬥便是僥幸,至於禦米……更需從成米中一粒一粒翻找,既不可有麩皮殘餘,亦不許米粒破損。此物可遇而不可求,舂得出禦米的家族不會發賣,缺這錢財的也養不起此等舂婦,想在市麵上得見禦米,何其難也。”

    “這樣啊……”李恪提著筆喃喃自語,“那不是賺翻了?”

    他的聲音不算小,癃展和嚴氏聽得哭笑不得。

    癃展說:“公子,且不說你如何在這幾日內舂出三十餘石米出來,便是舂出來,納租的折價也與市麵不同的。”

    “不同?”李恪聽得心裏一驚,“不會沒有增額吧?”

    癃展搖頭道:“增額自然是有,但粟可久存,粟米卻存不許久,官府納租並不推崇黔首舂米,在增額上也顯得吝嗇許多。”

    “具體多少?”

    “糲米不增,粺米增一成,米與禦米同價,僅增三成。”

    “這個增額準嗎?”

    “去歲有鄉裏欲以糲米折租,最後全家虛程被罰為隸,奴曾就此打探過一番,千真萬確。”

    “還剩三成?”李恪輕輕咀嚼著這句話,懸在天上的心這才落了地。

    雖說大賺一筆的想法破滅了,但那本就是錦上添花的作料,隻要折變的增額高過一成,他苦思了兩天的應對就算是成了。

    想到這兒,李恪灑脫一笑,站起身從西廂中取出幾塊圖板,說:“展叔,這是我這兩日設計的碾米機關,算是犼獸的第二形態,您看看,需要幾日可成?”

    “犼獸的第二形態?”李恪的說辭在癃展聽來既別扭又古怪,不過好在不影響理解,他複述一遍,伸手就接過圖板細瞧。

    這份圖板在主體結構上與脫粒機基本一致,但橫置的鏤空滾筒被兩個直立的實心滾筒取代,直筒貼合極緊,表麵還有相互應和的凹凸麵,讓本該筆直的縫隙變得曲折。

    此外,因為滾筒的改變,由其勾連的動力機關也有不少調整,其重中之重,便是在滾筒上下增設了兩枚曲柄連杆,這個設計能改變力的作用方向,也能通過調整連杆的長短來微調滾筒的間距。

    而整個結構最特別的改變在中段,盛粒盒上方增設了兩對寬幅輪轂似的古怪結構,直接連接在齒狀連杆上,輪葉寬大,微微向著同一個方向扭曲,看起來似乎還可以轉動。

    癃展看了半天也沒有看懂這個新結構的作用,便指著圖板問道:“敢問公子,此物?”

    李恪拿眼一瞅,輕笑回答:“此物名風扇,旋轉有風,可以將細密的麩糠從另一側的開口吹走,能省卻篩粒的功夫。”

    “此物可造風?為何與鼓風之物差別如此大?”

    “鼓風……”李恪腦子裏浮現出那種帶著尖嘴,有些像手風琴似的玩意,突然有些懷疑自己的解釋能不能被癃展聽懂。

    他硬著頭皮說,“那個,鼓風囊是用擠壓讓空氣流動,從而形成風,風扇……是用旋轉帶動空氣……讓風自然流動起來,更省力一些……”

    “空氣又是甚?”嚴氏好奇插嘴。

    “空氣……空氣……天爺吹熄之氣,在空處成風,此乃空氣!”

    兩人皆恍然大悟:“風扇之說,竟是借了風伯之力,奇哉!奇哉!”

    李恪鬆了口氣,趕緊岔開話題:“展叔,此物可做否?”

    “公子畫中機關較上次更複雜了……家中粹理液用盡,奴一人也趕不出這許多部件……”

    “不成嗎?”李恪喪氣道。

    癃展輕輕搖頭:“天無絕人之路,公子可還記得憨夫君?”

    “憨夫?”李恪腦海裏登時浮現出那個膚色黝黑,滿身書卷氣的年輕墨者,“他不是隨其師遊學去了?”

    “或是注定吧,前日他托人帶信於我,說他有事耽擱,會在鄉治滯留些日子,歲首之前都不會走了。”

    李恪的眼睛放起了光:“他托人帶信,也就是說……”

    “他本就想與公子尋機切磋一番機關之術,此次我等亦可請他助力。有憨夫君幫忙,想來可將公子的設計實現。”

    “需幾日?”

    “奴思度,或許四至六日。”

    “四至六日……今日九月初六,初十前田典餘無論如何也該將租令頒下了。田律規定九月上旬寫律於租,再拖下去,他便是自掘墳墓!”李恪點了點頭,說道,“展叔,麻煩您手書一封,我托旦跑一趟鄉治,您這幾日安心製作機關,外麵一切有我。”

    “遵公子命。”癃展躬身下拜。

    這時嚴氏插話進來:“恪,我看還是托監門操持此事為好。旦與你相交莫逆,太容易落進有心人眼裏。”

    “媼的意思是……”

    癃展在一旁哈哈大笑,說道:“夫人的意思奴明白了,讓憨夫君悄悄入裏,事情也好少一些波折,此事確實繞不開那莽漢!”

    “可若是太過避人耳目,時間上會不會趕不及?”

    癃展搖頭說:“墨者皆習武之人,那莽漢又粗中有細,納租之期足有十日,隻要憨夫能留上一日半日,便趕得及。”

    也就是說……癃展打算延後幾天納租?

    李恪心中百轉千回,終於下定決心。

    “也好,那我們就讓田典餘先快活兩天,也好看看碾米機出世之後,他到底會有什麽樣的表情!”